长春宫词

　　谨婕妤道：“也好。怀泰也总是惦念慧妹妹，一直都说慧妹妹待他是极好的，常常提出要去长春宫给慧母妃请安。本宫只是怕他打扰妹妹，所以才约束着他，要他在绛阳宫里好好读书。”
　　纤尘微笑道：“大皇子很懂事，嫔妾很是喜爱他，嫔妾在长春宫中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时时觉得闲得无聊，想请大皇子来玩都请不到呢。下一回大皇子若是还想来，娘娘命教养嬷嬷送大皇子过来便是，嫔妾一定好好款待大皇子。”
　　自从景明宫走水风波之后，谨婕妤对纤尘一向很是客气，颔首道：“那就有劳妹妹了。”
　　纤尘道：“嫔妾不敢打扰娘娘欣赏春光，先告辞了。”
　　看着纤尘越走越远，直至转过丛丛花树，再也看不到背影，谨婕妤这才转过头来，向如玉焦急地道：“我和清妹妹说的话，或许真的被梅美人听了去，这可怎么得了？清妹妹可要想个法子才好。”
　　如玉目光闪动，一时沉默不语。
　　谨婕妤道：“若是被慧贵人听去了，倒还好些。慧贵人行事敦厚，虽然很是得宠，却从未恃宠生骄，总是与人为善，对待怀泰也很好。可偏偏是被梅美人听去了。我与梅美人素有旧怨，而且梅美人此人虽然常常装出一副可怜的外表，但是心机深沉，保不齐会不会将听来的事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告诉了旁人去。”
　　如玉一双凤目之中闪过一丝寒光，脸上却浅浅一笑，道：“娘娘莫要着急，贤妃就算再有势力，难道还能越过皇后娘娘的次序去？更何况还有太后娘娘呢。无论是谁，想背后捅咱们一刀，总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谨婕妤虽然害怕贤妃的手段，但是听如玉宽慰了几句，也不似开始时忧虑，点头道：“清妹妹见识不凡，我一直是极佩服的，以后还要清妹妹多多指点哪。”
　　谨婕妤虽然位分远高于如玉，又有大皇子怀泰傍身，可是资质平平，并不怎么受夏元熙宠爱，又没有得力的外戚支持，这些年来在宫里面全靠谨慎小心奉承贤妃度日。近来又和贤妃之间生了嫌隙，心中常有惊惶无依之感，她之所以暗中投靠皇后，也是因为这个。现在见如玉很得夏元熙宠爱，又深受太后、皇后的重用，因此谨婕妤背地里对如玉也渐渐奉承起来，再不敢像如玉初入宫时那样，偶尔还附和贤妃、丽贵人等对如玉奚落一二。
　　如玉清亮的眸光在谨婕妤的脸上一转，轻轻笑道：“娘娘太客气了，嫔妾日后仰仗娘娘的地方还多着哩。”

　　纤尘离开芭蕉坞，向芍药圃走去。
　　刚开始，她的脚步还不疾不徐，从容悠闲，可是当她转了一个弯，知道已经走到谨婕妤和如玉二人的视野之外时，不由得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直到又走出好长一段距离，纤尘这才停住脚步，兀自觉得胸口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纤尘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将纷沓的心绪压下去。自从她入宫以来，经历过的危机已不知有多少，可是若论之急之险，似乎还都不如刚才这片刻。
　　眼前的上苑虽然仍旧是繁花似锦，但是纤尘心中已经全无欣赏景致的心思，只想着快些回转长春宫。
　　从这里回转长春宫，芍药圃倒是必经之路。纤尘刚进了芍药圃，便见前面一个人，削肩细腰，身形纤弱，看背影便知是采薇。这个季节，芍药还未曾盛开，只是一丛一丛的扶疏绿叶，采薇站在芍药丛中，片片绿叶衬着她淡黄的轻衫，满头乌发，纤腰一握，越发有一种楚楚的韵味。
　　纤尘犹疑片刻，心中转过若干个念头。按她和采薇现今的情形来看，她原该退回去，避开此刻的会面才是。可是若是往回走，必然还要再经过芭蕉坞，如果再见到谨婕妤抑或清才人，她要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折返呢？
　　不过是片刻之间，纤尘已经下定决心，走上前去，招呼道：“采薇姐姐。”
　　采薇回头见是纤尘，目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终于颔首道：“纤尘妹妹。”
　　纤尘微微一笑，道：“数日不见采薇姐姐，可巧今日倒是遇见了。姐姐一向可好？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采薇道：“有劳纤尘妹妹惦念，我不过是在这里站站，随便看看。”
　　纤尘点头笑道：“姐姐原来是在这里赏芍药花啊。”
　　采薇淡淡地道：“妹妹真是会说笑，现今芍药未开，只有绿叶，并无花朵，怎么能称得上是赏花呢？”
　　纤尘笑道：“芍药既然以花为名，无论这花是开还是未开，总是芍药花罢了。或许采薇姐姐欣赏的只是芍药的神韵，倒不在意芍药的色相呢。”
　　采薇一扬眉，道：“纤尘妹妹是紫宸宫中的扫眉才子，我倒要请教妹妹了，芍药的神韵在何处啊？”
　　纤尘伸出纤纤素手，抚过一片翠绿的新叶，悠然地道：“芍药有‘花相’之称，艳名仅在牡丹之下，在众芳国中地位超然，不是很令人神往吗？”
　　采薇脸色一变，冷冷地道：“纤尘妹妹素来伶牙俐齿，领教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见从芭蕉坞那方向过来的路上，如玉扶着绛袖，袅袅婷婷，正往这边走来。算来如玉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只是她原本是舞姬出身，身材颀长婀娜，又爱穿宽袍大袖的衣裳，所以身形还并不怎么显怀。
　　如玉走到近前，微微福了福，道：“见过慧贵人，梅美人。”
　　纤尘连忙伸手去扶，道：“清妹妹现今怀着身子，连皇后娘娘都免了妹妹的请安，怎么竟然对我们行起礼来了？”
　　采薇也道：“妹妹快免了礼罢。”
　　如玉轻轻一笑，道：“怎么两位姐姐在这里说话？天虽然还没大热，可是这太阳地里也晒得紧，阳光又刺眼。”
　　采薇从未见过如玉这般和颜悦色地对什么人说过话，忽然见她与往日大是不同，不免暗中嘀咕。
　　纤尘看在眼中，不动声色地道：“清妹妹说得很有道理，依我看，那边葡萄架下倒是凉快些，咱们姐妹去那边坐坐说话也好。”
　　采薇与纤尘本来就有些心病，刚才被纤尘讥讽了两句，这会子又见纤尘似乎把从前的嫌隙都抛在一边，而如玉却与平日里神情迥异，心头不由得很是惊疑，脸上未免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一切落在如玉眼里，如玉目光闪了闪，微笑道：“梅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倒好像是见了妹妹心里不大痛快似的？”
　　纤尘笑道：“不干清妹妹的事，只是我刚才多嘴，问了一句采薇姐姐刚才是在做什么，倒惹得采薇姐姐不高兴了。”
　　采薇的神情有些冷淡，道：“两位妹妹都多心了。”
　　如玉本来就揣着另一番心思，现在见采薇的神情、纤尘的话语，与刚才芭蕉坞的事竟严丝合缝，心中便已打定了主意。她目光流转，话题一转，只说些宫中的日常，对刚才的话题绝口不提。
　　如玉看了看采薇手上，又看了看纤尘手上，笑道：“还没入夏，两位姐姐倒都用起团扇来了。”
　　纤尘笑道：“这是我才刚出门时，丫头们非让我拿着的，她们说今年天热的早，虫子出来的也早，就算不为了纳凉扇风，赶赶飞虫也是好的，我拗不过她们，便只得拿了一把。”
　　采薇道：“今年江南送来的这批团扇倒比去年的好看些，缂丝缂得也细致，花样又多，颜色又鲜艳，我是喜欢这扇面上的画儿，拿在手里看着，一时忘了放下，就带出来了。”
　　纤尘和如玉看向采薇手中的团扇，原来采薇拿着的团扇扇面上是一枝玉兰，柔白的玉兰花瓣底端透出一抹粉紫，花瓣微卷，舒合有致，栩栩如生。
　　纤尘点头赞道：“果然别致。”
　　采薇看了纤尘手中的团扇一眼，道：“妹妹的小荷，才是如清芬徐来。”
　　如玉瞧着那扇面上的玉兰，忽然叹道：“我最爱玉兰，尤喜此花先开花，后绽叶，很是与众不同。昨日尚宫局给各宫送团扇，我还特意命绛袖去问过，可有玉兰花样的没有，尚宫局只答已经没了，原来却是送到了梅姐姐那里。梅姐姐可愿将此扇赠给妹妹？回头我命绛袖将我得了的都送到姐姐宫里去，任凭姐姐挑选。”
　　听如玉既然说了这话，横竖这团扇也不是什么新奇玩意，采薇淡淡一笑，将手中的团扇往前一递，道：“妹妹既然喜欢，这把团扇便赠给妹妹罢。妹妹也不必再送什么团扇到积珍宫去了，左右尚宫局昨日送来的团扇还有不少。”
　　如玉目中喜色一闪，接过团扇，向采薇道过谢。又说了几句话，便站起身来，道：“妹妹要向两位姐姐告辞了，这会子快到太医进宫请平安脉的时辰，妹妹要回懿祥宫了。”
　　如玉走后，场面顿时冷淡下来，采薇和纤尘二人似乎已经无话可说。
　　纤尘唇边忽然现出一丝笑意，道：“妹妹也该回长春宫了。采薇姐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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