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嘉怡先是一怔，很快会意，低下头来，叹道：“贵人既然能这么说，可知我不过是杞人忧天了。”
　　纤尘不欲再说这个话题，向嘉怡笑道：“在屋子里坐久了，毕竟也气闷，今日天气倒好，公主可愿出去走走？”
　　嘉怡点头道：“也好，”
　　纤尘吩咐侍女们不必跟随，澜月和掬香见自家小主和长公主结伴而行，料想无碍，便也没有什么异议。
　　掬香碰了个匣子过来，道：“这是江南进贡的香扇，昨日才派到各个宫里来的，小主和长公主带一把罢。”
　　纤尘笑道：“现今天气虽暖和了，可哪里就热到要用团扇的地步了呢？总也要等到端午过后才用得上。”
　　掬香道：“天气虽还没那么热，可是地气暖了，今年虫子出来的也早，飞来飞去实在讨人厌。小主和公主既然不让人跟随，带上把团扇，赶赶飞虫，也是好的。”
　　纤尘还没说什么，嘉怡先笑道：“好丫头，好伶俐的口齿。”又转向纤尘道：“连贵人的丫头都这么伶牙俐齿的，可知道贵人在宫里面断不会让人占到便宜去，我可是白操心了。”
　　纤尘摇头叹道：“这丫头，就是坏在一张嘴上，从来不肯饶人。”
　　虽是这么说着，纤尘和嘉怡还是各取了一把团扇。
　　纤尘拿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图案，嘉怡手中的，却是一幅“空谷幽兰”。这江南进贡来的团扇以檀香木做柄，新绷的缂丝扇面薄如蝉翼，以素色蚕丝为经、极细的彩色熟丝线为纬，经纬交错，织出精美无比的图案，拿在手中光是看看，已经觉得赏心悦目，轻轻扇动时更是觉得香风细细，想来盛夏之时用上这样的团扇，定然很是凉爽惬意。
　　纤尘和嘉怡出了长春宫，一路上只见上苑中果然是处处花开似锦。为了图“玉堂富贵”的好口彩，宫中多植玉兰、海棠、牡丹、桂花，这时节正逢海棠花期，西府海棠、垂丝海棠、贴梗海棠、木瓜海棠并称海棠四品，花姿形态各异，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盛开后则渐变粉红，有如晓天明霞。这群花争艳，千姿百妍之处，也难以一一赘述。
　　纤尘笑道：“今年暖和得早，所以海棠开得也早。”
　　嘉怡抬头凝视枝头繁花朵朵，忽然叹道：“开得早，凋零得也就早。今年的花期只怕早早就要结束了。”
　　纤尘看了她一眼，笑道：“海棠花期过了之后，是牡丹花期，随后是荷花，之后还有桂花、菊花，即使寒冬腊月，也有梅花、水仙、腊梅。等这些都过了，便又是春暖花开，迎春、桃花之后，又是一季海棠花期。”
　　嘉怡低头道：“只是花谢了明年虽会再开，可是明年我却不在了。”
　　纤尘柔声道：“公主为的是在大夏的国土上，年年百花争艳，吐蕃的国土上，花朵也能尽情自在地开放。从今往后，每一年我必将紫宸宫的春色绘制出来，送到吐蕃王庭去，公主虽然不在紫宸宫中，也不会误了紫宸宫的花期。”
　　嘉怡扭过头去，纤尘只装做没有看见。
　　好一会儿，嘉怡才低声道：“让贵人见笑了。”
　　纤尘柔声道：“如果我是公主，此时此刻只怕还不如公主镇定。”
　　嘉怡深吸一口气，道：“贵人为我所做的，嘉怡铭记于心，虽此生难以报答，已经......”
　　纤尘急忙打断嘉怡的话，道：“是公主为我做的更多，我难以报答才是。”
　　纤尘不待嘉怡再说什么，抬手指向枝头的海棠，道：“公主可知道，海棠倒是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最爱的花，去年中秋夜宴上，席上飞花，晓妍妹妹以海棠为题奏出的琵琶曲，实在是堪称国手，动听得紧呢。”
　　嘉怡心知纤尘不过是说些别的话题，来让自己分神罢了，自己不该辜负她的一片好意，便点头笑道：“我听九哥说过一些，想来很是热闹有趣，宫中的娘娘小主们各有各的绝艺，实在是令人佩服。”
　　两人正说笑着，转过一丛花树，忽然见路旁的凉亭里正有人，细看之下，原来是翩婷和晓妍姐妹。
　　出于礼节，纤尘和嘉怡也走入凉亭，颔首招呼道：“原来是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
　　晓妍早已站起身来，满脸堆笑，道：“纤尘姐姐，长公主，原来也这么有兴致，在这里赏花。”
　　嘉怡道：“说来也巧，刚才慧贵人还和我说起，这娇艳的海棠正是婷贵人和妍才人最爱的花，没想到这就遇到两位小主了。”
　　翩婷气色倒是比先前好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转过年来，夏元熙念及旧情也曾召幸了她两次，虽然远不能和她最得宠时的情形相比，总也好过之前数月始终无宠。
　　翩婷和纤尘、嘉怡互相致意过，这才叹道：“钟粹宫现今不比当初，也就是纤尘妹妹还能偶尔想起我们罢了。”
　　纤尘连忙道：“翩婷姐姐说得哪里话来？皇上心中很惦念姐姐，前些日子不是还去钟粹宫了吗？”
　　翩婷唇边露出一丝笑意，一字一字地低声道：“那些想看着我一蹶不振的人可是要失望了。我总有一日要让她们知道我的厉害。”
　　纤尘听着翩婷这话势头不对，脸上却还带着微笑，道：“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也是来观赏海棠的罢？”
　　晓妍连忙道：“正是。姊姊和我来得早，已经看了一阵了，姊姊有些疲累，因此才在这里休息。”
　　纤尘道：“我和公主刚刚过来，公主秋天才进宫来，还没见过那一株百年海棠盛开的情形，我正要带着公主过去观赏。”
　　晓妍乖巧地道：“那是自然，可需要妹妹为姐姐和公主带路吗？”
　　纤尘笑道：“不必了，去年我已经看过了，我带着公主去看罢。”
　　纤尘和嘉怡与翩婷、晓妍道过别，走出了凉亭，又走了一段路，回头望去，那凉亭已经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看不见了，嘉怡方轻轻笑着道：“幸亏贵人见机得快，我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过了半晌，纤尘才叹道：“从前，翩婷姐姐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公主若是一年前见到翩婷姐姐和晓妍妹妹就好了，那时的翩婷姐姐美得如同这枝头的海棠一般，晓妍妹妹就是一朵灵巧的解语花。”
　　嘉怡不便置评，只是淡淡地微笑。
　　这时从一旁的一条岔路上，又过来了一群人，当中是温柔端庄的德妃，她的身后采苹带着一群宫女内侍，人人手中都捧着一个捧盒。
　　纤尘和嘉怡一齐施下礼去：“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抬了抬手，道：“公主和慧妹妹免礼罢。”
　　德妃瞧了瞧纤尘，又瞧了瞧嘉怡，温柔笑道：“巧得很，本宫正要将尚宫局和尚仪局新送来的一些首饰样子送到仁寿宫去，请母后和长公主过目，谁料恰巧就在这里遇到了长公主，也免得本宫白跑一趟。”
　　嘉怡听德妃这么说，不免有些失望，却也知道这事推脱不得，只是转头看了看纤尘，道：“既然如此，慧贵人也一同来仁寿宫可好？”
　　纤尘轻轻一笑，道：“太后和公主要挑首饰样式，是正经事，嫔妾改日再去仁寿宫给太后请安罢。”
　　嘉怡点了点头道：“也好。”
　　德妃和嘉怡走了。
　　纤尘默立了半晌，抬眼看了看四周，只见春光烂漫，触目所及之处莫不是万紫千红，这般的良辰美景，令人心上无论有什么牵绊，都能抛到一旁。
　　忽然一只团团如杯口大小的玉色蝴蝶飞来，上下翩翩起舞，姿态很是动人。纤尘一时童心大起，举起手中的团扇，扑了两下。那蝴蝶飞翔灵动，将团扇轻轻避过，可是却不飞走，只是绕着纤尘飞舞。
　　纤尘又举起团扇，扑了几下。那蝴蝶虽不飞走，却总是距纤尘数步之遥，偏偏让她扑不到。纤尘追着蝴蝶，走走扑扑，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地方，那蝴蝶三转两转，不知飞入哪片花丛，已经看不见了。
　　纤尘这才来得及四下打量。原来她追着蝴蝶，竟然走到了芭蕉坞。
　　这芭蕉坞建在一片水边，三面环水。这水原是从太液池引过来的，形成一个小小的池塘模样，池边遍植芭蕉，因此得名芭蕉坞。每逢夏日，这里也会种上许多荷叶荷花，待到秋日，太液池中的残败荷叶早早就被清除干净，这里的荷叶却直留到深秋。每逢秋雨秋夜，在这芭蕉坞中，听秋雨声声敲打在荷叶芭蕉之上，吟诵着李义山“留得残荷听雨声”之句，别有一番情致。
　　纤尘见是芭蕉坞，想起平日里也难走到这僻静的地方来，上一回来这里，还是夏元熙带她来赏秋雨，当时她对这里的清幽风味就很是欣赏。除了喜爱芭蕉坞的景致外，纤尘走了这一路扑蝶，也有些疲累了，便想着去芭蕉坞里坐上一坐，若有当值的宫女内侍，不妨喝上一杯茶再回长春宫。
　　这么想着，纤尘便踏上从岸边通往芭蕉坞的一道短桥，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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