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词

　　皇后看了夏元熙一眼，道：“请孙嬷嬷回去禀报母后，清宝林和腹中的孩子都无恙，皇上和本宫一定会为清宝林做主，请母后放心。”
　　孙嬷嬷再无别话，向夏元熙和皇后告辞之后离去。
　　皇后还要再说什么，夏元熙忽然抬起手来，皇后立刻住口不言。
　　夏元熙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遍。帝王之威，本来就令人心惊胆寒，此时此刻，接触了他目光的人无不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夏元熙冷冷地道：“朕是天子，朕愿意封赏谁就封赏谁。从今日起，清宝林晋为才人。”
　　说罢，夏元熙站起身，已经向殿外走去。
　　皇后怔了怔，对夏元熙的用意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有些不明白，不由得向德妃看了看。
　　德妃柔婉一笑，道：“今日天色不早了，众位姐妹也都有些累了，尤其是淑妃姐姐，身子还不好，更是该早些回宫休息。依嫔妾看，不如让众位姐妹们先都各自回宫，懿祥宫里留人好生照顾清妹妹。想来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皇后一想，德妃所言很有些道理，细细想来，夏元熙离去，只怕就是不想在今时今刻继续追究下去，自己何不借德妃此言，借口体恤诸宫妃嫔，而暂时将此事搁置在一旁呢？其余的，慢慢暗中从长计议也不迟。
　　想到此处，皇后便道：“今日确实已经天色不早，众位妹妹也该回宫歇息了。不过此事并未结束，本宫绝不会容忍在紫宸宫中有残害龙裔，有失后宫之德的事发生，请众位妹妹好自为之。”
　　众人齐声道：“谨遵皇后娘娘训谕。”
　　皇后又向宁贵人道：“宁妹妹，清妹妹就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来灵凤宫禀报本宫。”
　　宁贵人应道：“是，嫔妾遵命。”
　　皇后这才命众妃嫔小主散去，自己也带着琴韵、箫韵等侍女回转灵凤宫。
　　贤妃脸色很是不好看。适才询问青鸾舟上的情形，种种矛头明里暗里都指向自己，人人暗中都用异样的目光瞧向自己，虽然夏元熙和皇后没有当场追究，可是却难保皇上和皇后心里怎样想。
　　丽贵人和玉才人跟在贤妃身后，看样子似乎要一同前往景明宫商量事情。
　　谨婕妤这一回因为身处飞凤舟上而能置身事外，心中很不愿再蹚入这一潭浑水，托辞找了个借口，只说怀泰跟随教养嬷嬷回绛阳宫，也不知安顿好了没有，因此匆匆离去。
　　贤妃看着谨婕妤的背影，眼中闪现一丝狠厉的神色，冷笑道：“这可是‘树倒猢狲散’了吗？可知本宫还没到那一步田地呢，可别打错了主意。”
　　玉才人忙道：“娘娘说的哪里话来？潞国公不知多受皇上器重，西北边境能够平静，都是娘娘父兄的功劳。有的人目光短浅，忘恩负义，娘娘也不必将她放在心上。”
　　贤妃听了这话，才觉得称心合意，唇边的笑意也多了两分舒畅。
　　丽贵人低声道：“谨婕妤的事，娘娘不妨放在一边，改日再和她算账也不迟。倒是清宝林，不，清才人的事，娘娘才该放在心上，好好想想该怎生对策才好。”
　　贤妃的恼怒又被勾了起来，冷哼道：“这种下贱的狐媚子，还做起才人来了？也不看看她自己配不配！”
　　玉才人眼角瞥到纤尘正往这边走来，连忙道：“娘娘，这里人多眼杂，咱们不妨回景明宫再慢慢从长计议。”
　　贤妃虽然不惧怕纤尘，可是想到如果这些话传到皇上或者皇后耳中，终究是麻烦，因此强自压住怒火，点了点头，上了步辇，往景明宫而去。丽贵人和玉才人在一旁跟随。
　　纤尘看到贤妃和丽贵人、玉才人等人正在说话，特意放慢了脚步，待到贤妃等人离去，才慢慢走出懿祥宫来。
　　刚才的一切，让纤尘又是心惊，又是困惑，虽然她因为淑妃晕倒的意外而被撇清，却不能让她感到半点欣慰，心头仍是沉甸甸的。
　　欣婕妤恰好从纤尘身旁走过，笑着招呼道：“慧妹妹，站在这里可是做什么呢？”
　　纤尘勉强笑道：“见过婕妤娘娘。嫔妾只是一时走神，倒在这里站住了。”
　　欣婕妤理解地点了点头，道：“难怪妹妹犯寻思，这宫里面也闹得太不堪了，亏得皇后娘娘那般好性儿。”
　　欣婕妤一向心直口快，个性开朗爽利，和纤尘平日里也算说得上几句话。
　　纤尘叹了一口气，道：“或许这样也好。嫔妾只是担心，刚才青鸾舟船头那么多姐妹，若是要深究下来，只怕有姐妹被误伤。”
　　欣婕妤嗤笑道：“这事还能有谁？咱们姐妹‘生平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有些人只怕就没那么安心了。”
　　纤尘低头半晌，心知欣婕妤所说的话，大概也可以代表了这宫里面大多数妃嫔小主的心声，只不知皇上和皇后是否也是这么个心思？
　　欣婕妤抬头一望，笑道：“原来慧妹妹是在等梅妹妹，我也不打扰两位妹妹说体己话了。”
　　过来的果然是采薇。
　　纤尘心中暗叹。
　　以往遇到宫里的风波，或者有什么难解之处，她们俩总要凑在一起说说彼此的见解，从对方的角度往往能看到一些被自己忽略了的东西，她们能在这许多次后宫风波中安然度过，这样的交流参详，不知带给她们多少裨益。可是这样的日子，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
　　采薇从纤尘身边走过，脚步不由得微微一顿。或者，她也想起了二人之间曾经一同经过的那些风雨罢。可是采薇终究也没有驻足，停顿之后仍然是头也不回地向积珍宫的方向走去。不能回头的又何止是采薇一个人啊。
　　纤尘回到长春宫。
　　清宝林落水、又被晋封为才人等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紫宸宫，澜月自然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澜月想问又不敢问，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试探着道：“小主可知道究竟是谁做的吗？”
　　纤尘叹道：“若说嫌疑最大的，倒是我了，我离清才人最近，下手原比其他人更方便些。”
　　澜月一怔，连忙道：“小主是说笑了，连淑妃娘娘都证实，清才人落水时，小主因为扶着淑妃娘娘，因此半点可疑都没有。”
　　纤尘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澜月不敢再问，只是服侍纤尘梳洗更衣用膳。
　　用完晚膳，纤尘怔怔地坐在回廊下出神，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澜月走过来低声道：“小主不必等皇上了，武英殿传过来的消息，皇上已经去了钟粹宫。”
　　纤尘还未答话，掬香先诧异道：“钟粹宫？消息没有传错吗？”
　　澜月摇头道：“没有。就是这半年来皇上只去过一次钟粹宫，还是那一回看了清才人的舞，想起了从前婷小主的好处。所以此番皇上又想起来去钟粹宫，宫里面都当做一件新鲜事在传呢，都说不知是什么缘故。”
　　纤尘叹道：“这有什么难猜的？皇上是在气贤妃，但是又因为潞国公在前朝的功勋地位，一时决计还不能拿贤妃怎样。所以越是贤妃不待见的人，皇上越要对她好，以示皇上并不受潞国公和贤妃的挟制。”
　　澜月怔了怔，喃喃地道：“这么说来，皇上竟是在使性子了？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意想不到。”
　　纤尘怔怔地道：“当皇上，也是极苦的，他喜欢的，并不一定能得到，他不喜欢的，也不一定可以说出来。他好像富有四海，却没什么事可以由得他自己做主。”
　　掬香在一旁骇笑道：“小主居然说做皇上可怜？皇上想让谁生就生，想让谁死就死，还有什么可怜的？这要是传扬出去，可是要被人笑死了呢。”
　　纤尘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道：“我要出去一趟，掬香，为我更衣。”
　　掬香一怔：“天这么晚了，小主要去做什么？”
　　纤尘叹道：“我心里有一件事，若是不弄清楚了，终究不能安心，所以一定要出去一回。”
　　掬香急道：“小主，不可，现在宫里面可不太平，清小主在众目睽睽之下，都会被人推落水，更何况现在天黑四处无人呢？奴婢决不能让小主这会子一个人出门，除非小主答应让奴婢跟随。”
　　澜月也道：“掬香说得对，小主得皇上宠爱，背地里嫉恨小主的人不知有多少，小主可不能冒险。”
　　纤尘微一犹疑，想到掬香口快，倒是澜月还老成持重些，只得道：“也罢，就让澜月跟我去吧。”
　　澜月和掬香都是一怔。掬香是纤尘带进宫来的丫鬟，自然感情更为深厚，虽然澜月在长春宫当差很是忠心耿耿，也很得纤尘信重，但是平素里出门还是掬香跟随得更多。
　　但是纤尘既然已经这样吩咐了，掬香嘴角微微一抿，什么也没说，只是服侍纤尘更衣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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