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太后雍容华贵，用词也十分谨言，一番礼尚的请安之后便没什么话了。众所周知，太后并非当今皇帝的生母，李洌的生母湘妃娘娘早在他十三岁那年就去世了，皇家称是肺痨而死。然而宫里的娘娘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碗都不用洗一只，又怎会得了贫苦百姓时常得的肺痨？民间有很多关于李洌亲生母亲的猜测，据说，李洌的母亲名作顾云湘，是丞相顾岩生的义女，才貌双全，善笛，以一曲高山流水令先皇倾心。也有传闻说，湘妃乃是先皇于江南微服私访之时所遇，先皇对湘妃一见钟情，令其拜丞相为父，这才得以名正言顺地入宫相伴。
　　李洌请安过后便跪安了，太后似乎对此也习以为常，只是叹了口气，将我留了下来，“皇上政务繁忙，先忙去吧。皇后留下陪哀家说说话。”
　　她的眼妆很精致，但仍是掩不住年岁带来的沧桑，“洌儿自小固执，认定的人不会轻易改变。你该知道，哀家并不是皇上的亲生母亲。”
　　我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太后会跟我说这些，“湘妃去世后，先皇就把洌儿交由哀家抚养，这孩子自小聪慧明理，哀家甚是喜爱。但哀家知道，在皇上心里，只有湘妃才是他的母亲。皇上对哀家孝敬有加，却始终无法像溯儿那样对我嬉笑言常，他叫湘妃是娘，叫我的却永远是一声不温不火的母后。”
　　瑞王李溯是太后的亲子，朝野上下都曾经猜测太后有可能废长立幼，扶瑞王坐上皇位，但这场变故却迟迟不曾发生。
　　此刻我眼中的太后更像是一位孤寂的母亲，只盼着儿子能对自己敞开心扉。
　　太后又道：“自南巡回宫后，洌儿的情绪一直不定，虽然他掩饰得很好，旁人看不出两样。但我带了他十几年，我看得出来。”
　　我道：“皇上心忧天下，每日国事缠绕，难免心绪不稳。”
　　她拂了拂我的鬓发，这动作像极了我娘，“今早，哀家听了些传闻，不管真真假假，哀家不会追究，这些都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但你要知道洌儿待你是真心的。哀家虽然不知你们发生过什么，可洌儿的心一直牵绊着个你，你是牵动他情绪的那根线头，既然洌儿认定了你，你便是他一生的妻。”
　　我惊讶得看着太后，我跟李洌的恩恩怨怨，从不曾在京城摆出来过。她说的话，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仿佛不知道。
　　我低头道：“臣妾既已嫁给皇上，行事自然会以皇上为天。”
　　她点了点头，最终道：“一国之后，身上担的是辅助皇帝治理天下的重任。为人妻子，要做的是温顺贤良，让丈夫安心。如今你既是天辰的皇后，又是洌儿的妻子，哀家希望你能够冰释前嫌，做好你应该做的。”

　　太后说的都有道理，但有道理的事情并不是都做得了。对于李洌，我没有办法冰释前嫌。
　　走出了慈宁宫，我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逛着，却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
　　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阵桂花香迎面而来，令我紧绷的脑弦顿时舒缓了不少。朝着花香寻去，我寻到了一处院落。这处院落偏僻幽静，门口有一块牌匾，写着“风荷苑”三字，在这气势磅礴的皇宫也有这般秀气的院落名？
　　越往里走，花香越浓郁。小院很精致，有几处的景致像极了江南，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烟雨蒙蒙，草长莺飞人心怡的江南。一池荷塘，零星漂着些残荷的根叶，两座假山，灵气秀丽却没有草木长在上头，这毕竟不是江南。
　　鹅软石铺成的小道两旁种着整整齐齐的两排桂树，桂花开得正盛。
　　穿过小道，肩上躺了几朵金桂，几朵银桂。
　　“这几日桂花开得很好，我想你或许会喜欢。”
　　假山中走出一个人，黑发只用一根发绳绑了，随意披在身后。褪去了威严的朝服，一件黑底龙纹的便服衬得他有些慵懒。
　　我福了福身子，当是行了礼，道：“桂花性喜温润，随在这北地开了花，怕也是开不长。”
　　李洌走近，在我面前停下，伸出手臂，手指停在我发间，我下意识退后了两步，只见他细长的手指上捻了一朵金桂。
　　他顿了顿，看着他手上的那朵金桂道：“花开终有谢，但来年还是会开的，你以后每年都可以看到。”
　　我笑笑：“来年的事，谁说得准呢？皇上，臣妾粗鄙，不懂得赏花的情趣。这院子与这桂花只让臣妾记起了自己从前的愚钝可笑，赏花的心思也是没有了。臣妾告退。”
　　李洌喊住我，“就你这识路的本事，寻得到坤宁宫么？”
　　我自然是寻不到的，不然方才也不会因为迷路而被花香引来了。

　　回到坤宁宫，李洌命人将今日的折子都搬了来，在我寝宫批阅起来。他静静地坐在书案前，奏折批了一本又一本，他神色温和，像极了在江南小院作画时的样子。那时候，他作画，我时常偷看他，我想，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 ，眼睛这样好看，鼻子这样好看，嘴巴也这样好看，整张脸都这么好看，我怎么看也看不厌。
　　可现在，我却没了从前那样的心思，这张我从前看不够的脸已让我觉得胆寒。
　　申时，有太监拿着奏本急匆匆来报，李洌便去了御书房。
　　过了用膳的时间，他仍没有回来，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来了。我吩咐桑桑准备了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起来。
　　每当心情烦躁时，我便喜欢泡澡。我将整张脸埋在水下，憋气，憋气，直至憋不住了，这才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吸着气。我喜欢这个感觉，离死亡最近的感觉。
　　水没那么热了，我一边起身一边喊道：“桑桑，把屏风上的衣裳给我拿进来。”
　　头发湿漉漉的，水不断地从额头落下，我闭着眼接过桑桑递过来的干手巾，桑桑怎么这么安静？
　　我睁开眼睛，手巾掉到浴桶中，我楞楞在看着眼前微红着脸捧着亵衣的男人。
　　他也楞楞地看着我，只是原本白褶的脸越来越红，轻轻咳了声，道：“桑桑不在，我就给你拿进来了。”
　　他粗厚的声音像是当头棒喝，“哗”一声，我又钻进了水里，水面上微微荡漾着的红色玫瑰花瓣煞是耀眼。
　　“这衣服......”
　　李洌捧着我的衣服，最上面是一件绣了鸳鸯戏水的红色肚兜。
　　我从水里伸出手臂，白嫩的肌肤上还沾着几多玫瑰，我从他手上扯下一堆衣裳，用力过猛，动作太快，大半都落到了水里......
　　我火烧一样的脸顿时黑了。
　　李洌赧赧道：“我再去给你寻件衣裳。”
　　温吞吞的水像是加热剂，让我从头到脚不断地滚烫起来，我又将头埋进水里......
　　当我从水底冒出来时，李洌正拿着一套崭新的衣裳悠悠望着我。
　　我大吸了几口气，道：“放在一旁的凳子上吧。”
　　李洌听话地放了衣裳，转身出去。

　　待我穿戴好，李洌已经不在我的寝宫了。我走到窗口吹着冷风，想要让火烧的脸凉快一些。不是不爱了么？为什么我的心会跳得这样快？
　　“吱呀......”门被打开，李洌走了进来。他永远不晓得敲门，只因这一切都是他的。
　　他看着我，眼神像是氲着热水，只一扇，就能扇出雾气。
　　我这才注意到身上这件轻薄的衣裳，透过淡淡的粉色，我的肌肤隐约可见，身姿展现无余，比方才在水里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下意识地环抱住双臂，满脸通红。
　　一阵风从窗口吹来，我冷不丁打了个寒战，李洌打量了我一下，走到衣橱前，拿出了件披风，他这动作极其自然，难不成他连我这儿的衣物摆设都了如指掌吗？
　　他将披风披在我身上，道：“秋日夜里寒气浓，你是个易受寒的体制，多穿些。”
　　我裹了披风，道：“多谢皇上。”
　　他没有说话，只转头望着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柔和的月光照在他脸上，这张脸既是熟悉又是陌生，我在梦里梦到多次，有时温文尔雅，有时面目狰狞。
　　过了会儿，桑桑端着两碗馄饨进来，贼兮兮地望了望我，便退下了。
　　“桑桑说你没用晚膳，我想你最喜爱江南的小吃，便让他们做了两碗馄饨。这是我从江南找来的大厨做的，你尝尝。”
　　李洌端了一碗馄饨给我，像是个少年般期待地望着我。
　　我淡淡道：“那些喜好不过是一时的兴起，臣妾早已不吃这些了。”
　　满满的馄饨荡了荡，滚烫的汤水撒在他手上，他像是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只静静地将馄饨放回桌上。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今天是你入宫第一天，宫中礼节繁琐，你该累了，早些睡吧。”
　　“谢皇上。”我正要转身，又被他叫住。
　　“蓝儿......”他顿了顿，“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我可以让沈思晴来陪你散散心。”
　　“不用了，臣妾很好，不劳皇上费心了。”我转过身。
　　“蓝儿！还是说，你想要出宫去，我可以陪你出去逛逛......”
　　“臣妾是想要出宫，只是出去了就不愿再回来了，不知皇上可应允？”我背着他，淡淡问道。半晌没有声音，“皇上，这馄饨很好，您慢用，臣妾睡了。”
　　“等一下......”他叫住我，我转过身躯，却见他四处张望着，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皇上是在寻湘妃笛么？”
　　他看着我，湘妃笛是湘妃留给李洌的，想来这名字并不完全是由娥皇女英的典故而来，更多的该是对湘妃的思念吧。
　　“请皇上恕罪，，那笛子实在不值几个钱，臣妾早已扔了。”
　　“你......你早些睡吧。”他似乎有些诧异，当即又掩了过去。
　　我和衣躺在床上，过了许久，我看了看他，他仍静静地坐着，桌上的馄饨已没了热气，却也不见他吃过一口。
　　我闭上眼转过身，很快便自顾自睡去了。

　　早上醒来，头上那精致贵气的纹帐，提醒着我已入主坤宁宫了。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被人抱着，惊出一身冷汗，所幸我反应快，见是李洌，便不敢再有动作。我身上衣物俱在，他只是抱了我一夜，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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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客栈
　　太阳早已高高挂起，只是扬州客栈里的一对男女还睡的正香。男子眉目清秀，长得十分英俊，却躺在床沿边，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女子留着口水，手脚张开躺在床上，不对，应该是压在那男人身上，像及了八爪鱼。
　　“石大侠，你伤势好些了吗？你昨天伤得重了，没瞧见，那小妮子可是为你哭的伤心啊！”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推门而入，径直走向房间中央的圆桌，“俺给你送了早饭......”
　　“碰！......”盘子摔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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