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明德六年中秋，皇帝大婚。
　　庄严的太和殿里金碧辉煌，喜气洋洋。我就像一个木偶，安静地被人牵到这里。

　　一双盘龙的靴子向我走来，我知道那是李洌，不是石洌风，不再是一年前陪着我找北斗七星的那块石头。
　　他掀开了我的红盖头，一身大红喜服使他挺拔的身姿添了几分妖艳，红烛却将他棱角分明的俊朗脸庞衬得分外柔和，英眉下的凤眼闪着琉璃般的光泽，薄唇轻启：“蓝儿......我终是娶到你了。”
　　我灿然一笑：“我终是晓得你是谁，明白你为何会将我娘送上黄泉了。”
　　他刚要触上我脸角的手停住了，好看的剑眉紧锁，“沈夫人的死是个意外，不在我预料之中。”
　　我对上他的眼，道：“皇上手揽生杀大权，即便是下旨赐死，臣妾也不敢有微言。”
　　他在我身前蹲下，握住我的手，“我是石头，是你许愿要装进口袋的石头。”
　　他的声音很柔，像一壶温水散着热气，他何曾这样低声下气对人说过话？执剑写意的石洌风不曾，君临天下的李洌更不曾。
　　我笑道：“天下奇珍异石何其多，一块将心划伤了的石头又有什么好惦记的，臣妾早扔了。臣妾虽然愚钝，时常被人愚弄，却还晓得在臣妾眼前的，是天辰的皇帝陛下。”
　　握住我的那双手冷得没有温度，“我不该满着你，只是石洌风也好，李洌也好，对你都没有什么不同。”
　　我挣开他的手，“怎么可能没有不同，现下若是石洌风，臣妾的落樱剑只怕早就刺穿他的胸口了。而李洌是皇上，是臣妾的夫，臣妾的天，臣妾还得陪着万分小心，皇上，您说是吗？”
　　“你就这么恨我吗？沈夫人的事是我的疏忽，可是......”他不再辩解，只因他没有理由来向我解释我娘的死。
　　他低头叹了口气，“蓝儿，石头还是在你心里的，对吗？”
　　“皇上喜欢石头啊，是要玛瑙石还是翡翠石，明日里我让桑桑去挑几块给皇上送去。”
　　从前他说他叫石洌风，又像石头一样没有表情，我便总是拉着他的袖子喊他石头，后来我才发现，原来石头做的心果真是硬的。
　　李洌有些恼怒，“你！蓝儿，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跟我耗下去吗？”
　　我悠悠道：“臣妾没打算耗着，皇上国事繁忙，不必在臣妾这儿浪费时间。”
　　他灼灼地看着我，许是被我气了，一改之前的柔声柔气，阴沉沉道：“今日最大的国事便是你我的国婚，春宵苦短，的确不该浪费了。”
　　“你放开我！唔......”
　　李洌紧紧抱住我，将我按倒在床上，带着酒气的唇舌肆意将我侵占，我挣扎得越厉害，他吻得越用力，像是要把我全身的力气抽光。我像只待宰的羔羊，逃不得，活不得。
　　他怎么可以这样？石洌风从不会这样对我。石头没有强迫过我做任何事情，他总是很温柔，静静守着我，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可是现在，一样的潇洒面孔，一样的紫檀清香，为何他却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另外一个人。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过他！他是李洌，早就不是那个与我执手江湖的年轻人了。这才是真正的他，冷酷，无情，一个执掌天下的帝王。
　　终是抵不过，我放弃了挣扎。喜袍的纽扣已被打开，细细密密的吻落在我的脸上，脖子上，肩膀上......
　　满屋子的红烛拼命燃着，一排又一排，摆满了整个太和殿。烛光摇摇曳曳，将整个屋子照得火红火红。
　　忽而，一个个模糊痛楚的影像弹进我的脑子，迷药，落雁楼，干枯的手，火，夏莲......
　　头好痛......好痛......不要......
　　“丝。。。。。”耳边传来喜袍被撕裂的声音，让我神志清醒了些，我在皇宫，这是李洌......我告诉自己，我没有在落雁楼，我没被下药，我不能窝囊地出声，不能向李洌低头......不能......
　　我紧闭着眼，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手指被我掐得泛白，火，我满脑子都是火，还有那只枯黄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外袍被脱下，只剩下唯一的肚兜，一只手在我身上摸着，一个人的头埋在我的脖颈。
　　不要......不要......夏莲，救我......我浑身无力，想要开口却说不了话。
　　那只手一只在我身上游走，每被它摸过的地方我就感到厌恶，恐惧，那只干枯的手，像干尸一样的手......
　　不要，不要......着火了......窗帘被烧起来了......夏莲......
　　那双手还在我身上游走，没有停下来，柜子倒下来了，夏莲还在柜子旁边......夏莲 ，快躲开......夏莲，不要啊！！夏莲，夏莲......不要，不要......停下来，不要碰我......不要......
　　“蓝儿！蓝儿！你怎么了，快清醒过来，怎么身子这么冰，出这么多冷汗，蓝儿......”
　　是石头，石头来了，有救了，我暮得睁开眼睛，抓住石头的衣服，“石头，着火了，快救夏莲，快，快，她被柜子砸了......”
　　石头顿了顿，继而抱紧了我，拍着我的背，让我感到安心，“不要怕，有我在，我在。”
　　是石头救了我，他破窗而入将我救了出去，我没受伤。可是火太大，来不及灭，夏莲还在里面！
　　我摇着头：“快去救夏莲，快去......”
　　我听到石头平静的声音：“蓝儿，没有着火，没有夏莲，都过去了。”
　　我喘着大气，抬头看见那明黄的帷帐，看到石头那身显眼的半脱未脱的大红喜袍，上面还绣着龙纹......他正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醒悟过来，我一把推开他，挣出他的怀抱，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实，缩到墙角。我想镇定下来，可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抖个不停......
　　“蓝儿，不要怕，是我，我是石头......”
　　“不要，你不要过来！不要碰我！不要......”我下意识地喊着。
　　“好，好，我不碰你。蓝儿不要怕，我不碰你。”李洌收回伸出的手，转身下床。
　　他拿了块浸湿的帕子过来。
　　我警戒地看着他，抱着被子往墙角又缩了缩。
　　他看了看我，把帕子递给我。我接过帕子，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只呆呆地拿着。
　　李洌摇了摇头，终是爬上了这张比大门还要大的龙床，夺过帕子，细细为我擦去头上的汗水，我只觉得帕子冰凉冰凉的好舒服。
　　他说：“是我的错......”
　　我看着他，浓黑的眉毛弯着，眼睛透彻温柔，小心地抚摸着我的脸，这分明是石头专有的表情，我好想埋入他的怀抱大哭一场，我看到他的红唇动了动，他说：“我会等。今后，再没有人能伤害你！”
　　“哇。。。。。哇......”我直接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他那崭新崭新的喜服上。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们俩就这么蜷在龙床的小角落里，李洌一动不动地任我哭着，抱着，也不知道手脚是不是已经麻掉了。他那件大红衣裳早已被我的眼泪鼻涕擦湿了大半。哭得累了，我在他怀里找个最舒适的位子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李洌已去上朝了，昨晚这么一折腾，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面对他，我不可能像当初一样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他，不怀好意地喊他石头，毫不要脸地问他要画，不厌其烦地听他吹笛......那些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可却这样清晰地在我脑海里反复。这些曾经像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我不会再做。我记得，他是皇帝，他骗了我，他害了娘......
　　在我思绪混乱的时候，桑桑的声音响起了，“小姐，你醒了。”
　　在桑桑的帮助下，我总算把那套繁琐的凤服给穿戴好了。
　　她端来脸盆放到架上，看着我，想说什么，又低下了头。
　　“说吧。”我痛痛快快洗了把脸，真舒服。
　　“我的小姐啊，你要我怎么说呀？今早潘公公来服侍皇上上朝的时候，有些宫女太监瞅见皇上衣冠整齐地坐着，身上穿的还是昨儿个那套喜袍，虽然皇上下令不得传出去，可还是漏了风啊，现在......现在......”
　　“现在怎么了？”
　　“现在整个宫里私下都在传，皇后不得宠，皇上连洞房花烛都不愿过，看都不愿多看一眼。连御花园扫地的小太监都来问我，皇后是不是长得丑，不得圣心。气死我了！”桑桑没好气地把毛巾递给我，嘴巴嘟得老高，就像本该过洞房的是她一样。
　　我不禁笑了一声，“诶，你家小姐面黄色衰，不得龙心，我也没办法啊！”
　　“什么不得圣心，皇上对您怎么样，桑桑可都看在眼里，一定是小姐您心里有疙瘩......”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桑桑偷偷瞥了我一眼，就转去折被子了。
　　“不用这样偷看我，你放心，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本小姐脸皮厚，不怕传！唉，只是从今天开始要真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以后没得出去玩你可别发牢骚啊！”
　　“小姐你自己别憋死就好了......”

　　——

　　李洌下朝回了太和殿，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我也不例外。李洌将我扶起来，“我不要你像别人一样跪我。”
　　我抬眼望他。
　　他道：“你我是夫妻。”
　　夫妻么，呵，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个词，一对惺惺相惜的恋人成为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又成了夫妻。我低着头，“臣妾虽愚昧，这君臣之道倒还是懂得几分的，皇上是君，臣妾是臣，这跪拜之礼是少不得的。”
　　他将我的头抬了起来，摸上我的脸颊，我正要躲开，他道：“你向来是阴晴不定的，还能常守着礼数？看来昨天的熊猫眼还没消去，一会儿要去给太后请安，你先拿热水敷上一敷消消肿吧。”
　　“臣妾遵旨。”我淡淡地应了句，脸上的手僵了一下，便收了回去。

　　——
　　皇宫的殿着实多，皇宫的路着实绕，皇宫的气派也着实大，龙辇在这金灿灿明晃晃的宫殿中穿梭，永寿宫，太极殿，长春宫，重华宫，中正殿，宝华殿......还有我即将入住的坤宁宫。李洌与我在步辇上紧挨坐着，相较于他的气定神闲，我却是浑身不自在，只觉得时间过得忒慢了些。我正捉摸着一个人走路的速度或许会比这众多人的仗势快上许多，慈宁宫已然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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