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我道：“是还没回呢？许是去镇里逛夜市了吧。”
　　王二嫂子一张脸纠到一起，“诶呦喂，什么逛夜市啊！我家老王刚从青湖边钓鱼回来，诺，这玉佩，你看看，是老王在湖边钓鱼时捡到的，我记得石公子好像有一块......”
　　我夺过玉佩，这是李洌随身携带的没有错，“这玉佩怎么会在青湖边？”
　　王二嫂子道：“老王说，说是看见有人从湖里捞起一个淹死的人，许是那死人掉的。他见这玉佩值钱，就，就带了回来......我一慌神，怕那，那人该不是石公子吧......”
　　我抓着王二嫂子道：“你胡说，怎么可能是他！他武功那么厉害，怎么会被淹死！他不会水，他不会水......他在哪里，在哪里......”

　　——

　　我一路疯了一样的跑到青湖，青湖岸边围着一群人，湖边很暗，只有几个人拿着火把照明。
　　远远的，透过缝隙，我隐隐约约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一件杏色衣裳，衣裳早已湿透......
　　我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发着抖，手里抓着李洌的随身玉佩，不敢再向前一步。
　　臭石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臭石头，你那么威风，怎么可以死得这样窝囊！
　　臭石头，你不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可以找到了我就这么走了......

　　“让开让开......”一对衙役走了过来，人群让出一条道，衙役将地上的人拖了起来......

　　“不行......你们放开他......”我哭喊着，两手撑地，跪着爬了过去。他平日里这样威严，怎么可以被人拖在地上！他这么爱干净，怎么可以走得这样脏兮兮？

　　我拼了全身力气使劲爬着，一双脚挡住了我的去路。
　　“让开！”我喊道。
　　“你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抬起头，月光下，一袭杏衣随风飘着，一双凤眼像夜明珠一样格外明亮。
　　我抱住他的腿，是暖的。
　　他蹲了下来，摊开我的手掌，许多小石子嵌在掌心，手指被刮得出了血。
　　他皱皱眉头，将我手上的碎石一粒粒挑掉，心疼地摸了摸我的掌心，又轻轻吹了吹。
　　他的气息吹在我掌心，暖暖的，像是一股温泉浸没了我。
　　他撕下一块衣角，轻轻给我包扎。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他捡起我落在身旁的玉佩，了然地看着我，手指抚上我的脸颊，轻轻缓缓地擦拭着，他疼惜的语气里带些斥责，“平白破了手，还落了这么多泪。”
　　我坐起身子，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脖子，贴上他薄薄的嘴唇。
　　他先是有些发愣，又马上反抱住我，用力地将我吻住......
　　我紧紧抱着他，感受着他的气息，他的温度。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楚明白地认识到，我不能没有这个男人，我原来爱他爱得这样深。我嘻嘻哈哈拽着他胳膊喊他石头的时候我爱着他，我恨他害了我娘的时候我爱着他，我吹着笛子想忘记他的时候我还是爱着他。

　　待我面泛红晕气喘吁吁地倒在李洌怀里的时候，岸边的人已经走光了。
　　他在我额头落下一吻，道：“是我不好，白日里我听说青湖边种了许多桂树，便过来看了看，却不想丢了玉佩......”
　　我气恼地看了他一眼，挣出他的怀抱，想要站起来，可是腿却麻得动不了......
　　他轻笑了声，将我扶起来，替我掸去裙上的土灰。
　　李洌温热的手摸在我脸上，深不见底的眼眸闪着柔光，道：“还记得我们初时的相遇吗？”
　　我转头道：“不记得！”
　　他笑笑道：“口是心非！”
　　我当然记得，但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
　　那时的桂花开得正盛，我在一个酒家吃了一顿霸王餐。酒店老板放出狼狗来追咬我，我爬到了一株长得很高的老金桂树上。我上去了就不想下来，因为树上开满了桂花，闻着很香，让人欲罢不能，当然更重要的是树下围着四条叫的凶狠的狼狗，我不敢下来。
　　所谓英雄救美大概就是这么回事，李洌适时地出现了，那时他是石洌风。一片杏色的衣衫划过，顺带着一丝剑气，他就这样打跑了狼狗。我在树上看的呆了，怎么有这么耀眼的杏色，怎么有这么利落的剑法，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我抱着树枝探出身子想要将他看得清楚些，“吱呀”一声，树枝断了，我从树上掉了下来，震下一大片桂花，我落在李洌怀里，痴痴地看着他，金色的桂花不停地从树上飘下来，将我们笼罩在花雨里......

　　————
　　李洌朝着岸边走去，他拿出火折子点燃一株桂树上挂着的小灯笼。我这才发现，这岸边的一排桂树上竟都挂满了灯笼。
　　李洌一只一只点亮，灯笼纸五颜六色，红色，橙色，蓝色，紫色，绿色......将烛光衬得五彩缤纷。
　　柔和的光芒忽明忽暗，不同的颜色相互映衬着，青湖里的水也被映成了彩色，闪着粼粼的波光。我走到桂树下，闭上眼睛，浓郁的香气将我围绕。
　　一阵风吹来，金桂一朵一朵落下，缓缓地飘在空中。粼粼的青湖，缤纷的烛光，绚丽的金桂，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景色，我会用一辈子记住它。
　　李洌静静看着我，墨色的眼中似有波涛汹涌着。我有一瞬的错觉，仿佛我就是白马镇古老的传说里的那个浣衣姑娘，李洌是由白马变成的那个翩翩公子，我就要带着他去镇上成亲。
　　李洌从身后抱住我，吻上我的发。
　　夜幕中繁星璀璨，湖畔金桂盘旋，伴着迎面而来的芬芳，仿佛又回到初见的那一霎，我躺在他怀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漆黑的眸子深深地锁住了我的眼，也锁住了我的心，清凉的桂花落到我发烫的脸上，掩住了绯红的双颊。

　　我听见他沙哑的声音，“蓝儿，我想你。”
　　瞬间，眼眶又被润湿。
　　十个月，我出宫十个月了，我离开他已经十个月了。这十个月里，我每日每夜都在想着他。我想要努力忘记属于他的一切，可我就是没有办法收起湘妃笛，没有办法不在梦里梦到他的点点滴滴。
　　他又道：“我时时刻刻都想着你，想着你有没有醉酒，有没有做噩梦，有没有恨我恨到咬伤自己。我想，我是中了你的毒，这毒只有你能解。”
　　李洌甚少说情话，可他一旦说起来，我却止不住地想哭。泪水像决了堤一样地喷了出来，“我哪有给你下毒，你不要给我加上莫须有的罪名......”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不管你有没有给我下毒，你都是我的解药。”
　　我转身拍打着他的胸膛，积累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明明是你给我下了毒，你写了那么一大本曲谱，那么多首悲伤的曲子，害我每天练每天练，只要一练就满脑子想到你，怎么练也练不完，怎么想也想不完......我不想要想你啊，我不想啊......”
　　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压抑的声音夹杂着些许喜悦，“是我的错，我不该写那么多悲伤的曲子，今后我会写愉悦的曲子，你每天都吹给我听。”
　　我将止不住的眼泪擦在他身上，道：“我才不要吹给你听......”
　　桂花还在飘落着，在彩色的烛光下显得金光闪闪。坐在湖畔，我靠着他的肩，静静地听着湖水拍打的声音，还有他心跳动的声音。一切都是那么恬静而优美，就像湘妃笛吹出的乐曲。
　　——
　　回了西街，李洌将我送回房间。我望了他一眼，又望了眼房门，向他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慢慢走至门口，竟是从里往外关上了门。
　　我恼道：“我是叫你可以走了！”
　　李洌顾自倒了杯茶，道：“我的床太硬，睡不着。”
　　呵，这会儿他倒是给我摆出身娇体贵的架势了！想当年他带着我满江湖乱跑，可没少住破庙少睡柴堆！
　　我打开门，指着门外道：“若嫌床硬，就回你的皇宫去睡你的龙床！”
　　他悠悠道：“那也睡不着，除非，床上有你。”
　　我满面通红，“下流！你给我出去！”
　　他将我在门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门关上，还落了横栓。
　　我往后退了两步，警戒地看着他：“李洌！你不要乱来！”
　　他好笑地看着我，道：“我不过是想像从前那样抱着你睡个安稳觉罢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说罢，他吹灭了灯盏，手一捞，就把我抱上了床。
　　他倒也真的只是抱着我睡觉罢了。他尖尖的下巴搁在我肩上，不久便传来他沉沉的呼吸声。
　　“喂！”我轻轻叫了声，他没有反应。
　　他果然是睡得熟了，我轻轻将他圈着我的手拿开，往床内挪了挪。这张床很小，不像坤宁宫的床，我可以挪到床角，在中间横放着一排枕头。
　　我刚挪了一挪，那只被我移开的手一把抓住了我，将我一拉，我又撞进了他的胸膛。他的眼睛仍紧闭着，气息也一点不紊乱，仿佛还是睡得很沉的样子。他到底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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