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我的脖子一阵生疼，李洌竟就这么咬了下来，我听到他含着稍许怒气的声音，“你觉得我空着三宫六院是为了嫣然？你觉得我压着满朝文武也是为了嫣然？你觉得我应该和嫣然长长久久，白头偕老？”
　　我缩了缩脖子，“书上常说自古帝王多薄情，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相守到老，但还是盼着你们能够走久远些的。”
　　李洌看着我的眼睛有些红丝，“你竟一直是这样盼着的？”
　　此刻的李洌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危险，我趁机想要将头往后分开些，却无奈后面挡着一棵桂花树，只能摇摇头慌慌张张道：“你一向是个重情的人，与嫣然必然能够到老的，是我童言无忌，你不要当真......唔......”
　　不等我说完，李洌猛地将我往树上一撞，咬住了我的嘴巴，他咬得很用力，我的头却没有撞到树，后面贴着他的手掌，他牢牢地将我压制在树上，我不能动上丝毫。然他能咬我，我也能咬他，就像狗咬狗，总有一只是要败下阵的，要看的只是谁更狠。我不像他零零落落咬上那么多口却还是无关紧要，想要有杀伤力，必须遵循三个字，快，准，狠！一口下去，嘴里立马充斥了血腥的味道，李洌松开嘴，擦了擦血，恶狠狠地盯着我，两狗相争最不能输的就是气势，我同样恶狠狠地盯了回去，“我不就是失了言，也只说帝王薄情没说你们就不能相守到老，你竟要发这么大的火？”
　　气势果然是重要的，李洌败下阵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对我的钳制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我扭了扭脖子，松了松臂膀，放下强睁着的眼睑，将手往脸上一摸，竟然有几滴露水，秋日夜里雾气浓，看来夜果然是深了。

　　李洌凭着十万两的银票和与莲心的交情，顺利地和我们住在了一个屋檐下，莲心夫妇俩休着产假，这几日，画室除了我还多了个李洌，但忙里忙外的还是只有我一个，他每天都坐在茶几边上一言不发，只悠闲地品着茶。这一日又有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浪子端详着墨山碧水图想要揣摩石洌风的踪迹，我急得直冒虚汗，他却纹丝不动地喝着龙井茶，只是石洌风名气大露脸少，能认出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直至人走了，他才似笑非笑地将我瞄上一眼，我一手握紧拳头一手夺下他的茶杯道：“石大侠，我知道您本领大不怕人认出来，可我这画室庙小，还要做生意，容不下你这座大神，您还是哪儿安全哪儿呆着去吧！”
　　他慢吞吞地将茶杯盖盖在我拿着的杯子上，偏起头将我看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看着他一副欠揍的模样，我真想把茶往他身上倒上去，然茶还没来得及倒，画室又来了客人，我只得换上一副和和气气的笑脸上去迎接了。来者是画室的熟客，晨辉书院的学生杜少爷，他对书画颇有心得，每次画室进了新画他总要来评上一番，当然走时也免不了带上一幅。
　　杜少爷向来对穿着很是考究，今日又穿了一件充满诗情画意的白袍，袍子很正常，只是上面提着的几行词极为抢眼，行书婉约又稍带秀气，曰：“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我围着他转了一圈，咧着嘴笑道：“杜少爷，您果然别出心裁，如此有内涵的衣裳怕也只有您这种有气质的人才能穿出它的诗意了。”
　　杜少爷捻着兰花指，羞涩地将耳畔的发丝缕到耳后，面带红晕，“讨厌，沈掌柜，你总喜欢取笑人家。”
　　我立时感觉有一群虱子在浑身上下爬着，我不动声色地定了定神，将眼眯得细细的，“杜少爷您才华横溢，我是真的夸您呢，画室今日又进了几幅新作，都在西边墙上挂着，您可以慢慢欣赏欣赏。”
　　“嗯。”杜少爷浅浅笑着慢慢将头点了点，移步到新画前细细赏了起来，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我暗暗呼了口气，却见李洌眯眼将我看着，我清了清嗓子顾自回到柜台。
　　杜少爷扭着身子在画前慢慢走了好几个回合，边拧着柳字眉边缓缓将头摇着，突然，他恍然大悟似的细步走到柜台前，拿一块粉色的拍子掩了嘴说道：“我说今日赏画怎么没了平日的意境，原来是少了笛音。沈掌柜，您吹的笛子抑扬顿挫，幽怨缠绵，那一首声声慢更是吹得我泪如雨下，你看我这件衣裳便是受了你笛音的影响有感而创的。伴着沈掌柜的笛声欣赏画作，实在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啊，不知沈掌柜现下可否为我吹上一曲？”
　　抑扬顿挫，幽怨缠绵......看来我的笛子吹得还算是深入人心，这让我不得不暗自欢喜上一番。只是自李洌在这画室冒出来以后，我就再没当着他的面拿起湘妃笛吹过曲子了，我为难地对杜少爷道：“杜少爷，实在不好意思，我那笛子丢了，以后怕是吹不了了。”
　　杜少爷舒展了眉头，拿一方白帕擦了擦额头，“哦，原来是这样，沈掌柜不过是丢了笛子，你原先那只旧了些，早该换了，我下一次来记得给你带一支新的，到时候你可一定要给我吹曲哦。”说完他又踩着细碎的步子去看画。
　　我想若是能从杜少爷处得到只笛子，倒也算是笔意外之财，这应该算是我的个人财产，不用计入画室的账本了吧？我正打着如意算盘，却见李洌从茶几上起身来到我面前，“声声慢是我写给你的谱子里的一首，那只笛子，你一直都在吹吗？”
　　我将头低下翻过账本，“我只是无聊了随便玩玩。”
　　李洌将我盯得死死的，他说：“是一直都在吹吗？”
　　我的头皮都能感受到他的眼神，我将脖子一伸满脸通红地对着他道：“我已经很久没吹了！”
　　李洌杏叶似的眼睛含着笑意，“看来你是一直在吹的。”
　　这个人！他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须臾，李洌含笑的眼神退去，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道：“这段时间在这里你暂时不要拿湘妃笛出来，那些来来往往寻我的人真正寻的是那只笛子，有危险的人其实不是我，是你。”
　　我又何尝不知道有关那笛子的传闻，绝世剑谱，藏宝图，龙脉，每一样都让人魂牵梦萦，但经李洌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原来这其实也是一件异常危险的东西，无论是江湖人，寻常百姓，或是异邦，哪一个知情的不是对这笛子虎视眈眈？想及此，脖颈不禁出了些虚汗，但我还是将背挺得笔直的，道：“你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笛子也是一样。”
　　李洌黑着一张脸，“你不要为了跟我赌气就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我说：“我将自己的命看得可重了，才不会为无关紧要的人拿去赌。”
　　李洌默默看了我半晌，那深邃的眸子竟有些悲伤，不久他就离开了画室。

　　晚上，李洌也没有回来，我打开白大公子买回来的饭菜道：“不等了不等了，莲心还在坐月子，是饿不得的。”
　　一顿饭在囫囵吞枣中用完，顺鲜楼的饭菜是出了名的美味，我却吃的不知所味。
　　饭后，我切了几个橙子拿去给莲心与白大公子。孩子已经睡熟了，莲心窝在被子里，正一如既往地输棋给了坐在床边的白大公子，真是造化弄人，想当初在落雁楼莲心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可怎知如今对着白大公子就再没赢过一盘棋。我将橙子放在桌上，只见莲心胀红了一张脸将棋盘上的棋子抹下，“每盘都输每盘都输，你就不能让让我？”
　　白大公子拿了块橙子塞进嘴里，笑嘻嘻道：“只怕我走假棋让了你，你就不愿意和我下棋了。嗯，啊蓝，你这橙子挺甜的。”
　　说着他又端起一碗汤药到莲心面前，“说好输了棋就喝药，你生完孩子身子弱，乖，先把药喝了，再吃橙子去去苦味。”
　　莲心捧起药碗，瞥了一眼白大公子，“喝就喝，反正费时费力煎药的人是你。”复又转向我道，“啊蓝，据说这药有美容养颜的效果，我若是喝得好，再让你一起喝。我打算喝他个三百六十五天，某些小心眼的人可要记得每天花半个时辰给我煎药！”
　　白大公子笑笑看了眼莲心道：“记得记得，我是打算让你喝一辈子的，这味中药有养生的功效，要让你喝得长寿，到时你活到一百岁，我活到一百零二岁。”
　　莲心愤愤道：“剩下两年好让你肆无忌惮地去找莺燕楼的莺莺燕燕是吧！”
　　白大公子扔下橙子皮擦了擦手，对着莲心说：“我比你大两岁，你走了，我也就走了，还哪里去找什么莺莺燕燕呢？看你平时心思聪明的，怎么现在脑子犯傻了呢？”
　　莲心满脸通红，顿时没了声音，只咕噜咕噜地将药灌了下去，白大公子无奈道：“慢点儿喝。”

　　屋内浓情蜜意，打情骂俏，起了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关上门自己踱步到桂树下，还是桂花香。
　　忽然闻得外头有人在喊：“不好了不好了，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我闻声出了院门。
　　隔壁王二嫂子扯着嗓子喊了过来，“沈掌柜的，住你家那位俊公子回来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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