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回到西街的住处，又是我掌厨的时候了。莲心做得一手好菜，平常都是她做给我们吃，可是如今莲心的肚子越来越大，白大公子除了同意她拿棋子，什么都不让她碰，而他自己回家后除了上茅房就都腻着莲心，这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便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我身上，白大公子美其名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于是我怀着增益其所不能的决心做起了厨娘。
　　做饭其实是个体力活，我一面往灶里塞好柴火，一面健步如飞地跑到锅前掌勺，又一面捧着菜刀使出吃奶的劲儿砍着一块排骨，偏偏这块排骨还生得这么硬，一刀下去没被劈开，反而把菜刀给陷住了，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我连刀带骨举了起来，用力向下一甩，骨头被远远地甩了出去，甩到了一双黑色的鞋边。鞋子的主人一弯腰，一伸手，修长的五指将骨头捡了起来，老天爷很不公平，有些人即使端着玉碗喝着燕窝也是一副暴发户的庸俗样，而有些人就算是打个喷嚏捡个骨头也是能够显出风流倜傥的仙姿，比如现在的李洌。
　　他将骨头递给我，淡定地说道，“油锅暴油了。”
　　我一看，油锅正“刺啦刺啦”地响个不停，连忙捧起洗好的芹菜倒了进去，拿着锅勺横七竖八地翻着。李洌两手横插，极为悠闲地“欣赏”着我的劳动，凭什么我要累死累活的生火做饭，他却可以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等着上菜？李洌通音律，善绘画，精剑术，还能治天下，这个人似乎是无所不能的，那么炒菜什么的应该也是难不倒他的。
　　我将锅勺往他手上一塞，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说：“上天把你生得那么聪明，烧火做饭应该只是小菜一碟吧？”他浓密的眉毛翘了一翘，将锅勺重新塞回我手里，道：“做饭我不会，扔根柴烧个火应该是没问题的。”
　　说罢他坐到了灶下的小凳上，拿了块木柴塞进了灶里，表情凝重地盯着灶，仿佛这是一项多么严肃的任务。我瞥了他半日，才回到锅前继续翻炒那炒了一半的芹菜，却发现已经干得没了水，我道：“火太大了，悠着点烧。”李洌考虑了良久，把刚放进去的木柴钳了出来，又放了些小的干叶进去。
　　我加了盐，放了糖，又盛了一碗水倒进锅里，道：“火太小了，加点柴。”
　　李洌黑着脸又将嵌出来的木柴再放了回去，又拿了另一块木柴在手上，拧着眉，看看柴又看看火，仿佛在纠结要不要将它也烧进去。
　　天辰的皇帝陛下对着一堆柴火绞尽脑汁，只要是良民，都不忍心看下去，我将锅盖一盖，“你还是不要烧火了，着实大材小用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男人在外面打拼，回到家不都是要给自己的女人打下手的吗？”他说出这句话，云淡风轻，仿佛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又笑了笑，“火还够不够大，要不要再加块柴进去？”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转身去洗那块掉了地上的排骨。
　　一顿饭就在我不停地喊着“火大，火小”之中做完了，李洌一身杏色的衣衫胸口黑了一大块，不知是被熏黑的还是擦黑的，原本的玉树临风早已成了一片狼藉。这让我不禁感叹，再没有人气的仙姿在尝试过人间烟火之后都成了传说，再无所不能的天才总有一两件事情是不会做的。
　　一盘芹菜，一盘茄子，一盘番茄炒蛋，一盘糖醋排骨，一碗鲫鱼豆腐汤，这就是今天劳其筋骨的所有成果，我极具成就感地瞧着这一桌菜，白大公子刚胜了莲心一盘棋，莲心板着一张脸来桌边坐下，却在见到李洌时多云转晴，“石大哥，好些时间没见，你一来，画室便多了画，赚了银子，真是不好意思。”她说完，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白大公子看莲心脸色好了些，便也凑了上来给莲心递上碗筷，“石头兄，我家娘子都跟我说了，想不到你们竟是旧识，你买了画还把画寄托在画室，这可是真正的镇室之宝啊，早知道不该收你这么多银子，打个八折是至少的。”
　　莲心白了他一眼，“本就不该收一两银子！”
　　这小两口又要开始闹嘴了，莲心这两个月特容易对白大公子发难，大抵快生孩子的女人都火大，我拿起筷子喊道：“快吃饭快吃饭，尝尝我的手艺，看是进步了没有？”
　　白大公子上翘的嘴角反了个向，道，“莲心，你先别吃，我试试。”
　　说这话时的表情简直像是试毒一般！他极为不情愿地夹了块排骨放进嘴里，又立马吐了出来，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又转身到八仙桌上拿了只瓦罐过来，他从里面夹出一块咸肉放到莲心碗里，道：“莲心，今晚我们还是再将就着吃些咸货吧，明天我去顺鲜楼买些新鲜的熟食过来。”
　　我面色半红半绿，筷子在我手中快被折成两段，更让我气结的是前一刻还在和白大公子闹脾气的莲心竟然温顺地点了点头！
　　白大公子又客客气气将瓦罐放到李洌前边，“石头兄，啊蓝的手艺着实折磨人，实在拿不出手来招待客人，这是我娘子先前腌着的，你试试？”
　　李洌看了眼瓦罐，拿起筷子，筷子却落到我烧的那盘番茄炒蛋上，只见他吃了番茄又吃蛋，没有半丝表情，也看不出是好吃还是不好吃，但我想应该是好吃的，因为他吃了口饭后又将其他的几盘菜都尝了一遍，看起来吃得津津有味。白大公子捧着咸肉罐子欲言又止，莲心挑着眉将我看着，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倒却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我正要拿筷子去品尝，却见莲心突然脸色苍白，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捂着肚子道：“我，我要生了......”
　　夜色正浓，白马镇上静悄悄的，除了西街的一个小院落。有十五年接生经验的江大娘在屋里不停地喊着：“用力用力。”莲心的叫声震耳欲聋，白大公子不顾江大娘的阻拦，满头大汗地紧抓着莲心的手，我端着热水进进出出，李洌则又回到灶底下烧起了柴火，一切分工井然有序。
　　经过不眠不休的作战，月儿已经悬在半空，莲心终于生下了一个肉嘟嘟的女儿，取名白伊伊。白大公子坐在莲心床边抱着粉嫩粉嫩的女儿，傻笑得合不拢嘴，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踱步到院子里折了根桂枝，上面满是白色的桂花，芳香扑鼻。
　　“莲心的女儿很可爱。”我被惊得掉了手上的桂枝，只见李洌已换下了那身被柴熏黑的衣服，一身杏色在月光下被称得甚是柔和。
　　“嗯。”我点了点头。
　　他将桂枝捡起来又还到我手上，漆黑的眼眸在夜里却显得异常有光芒，“若是我也能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该多好。”
　　我又点点头道：“是啊，嫣然给你生了个儿子，但想来儿子肯定没有女儿贴心的，你们再努力努力，争取生一对龙凤胎出来。”
　　月色下，那对好看的眼眉紧锁，“嫣然是生了个儿子，但与我无关。”
　　我抬起眼略带同情地看着他，“是啊，嫣然怀胎十月，你却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不能像白凯守着莲心一样守着，她生的时候与你是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我猜你心中必然是有所遗憾的，下回你们生出龙凤胎的时候，你要弥补上这个遗憾。”
　　他向前一步将我逼退到桂花树上，“我是想要生对龙凤胎，但却不是和嫣然。”
　　他灼热的气息落到我脖子上，我将头别开了些，“你若是不舍得看嫣然生孩子的痛苦模样，选秀纳妃也是不错的，既不浪费了那三宫六院的屋子，也能消除满朝文武对李氏能否枝繁叶茂的忧虑。但我私下里觉得，嫣然千里迢迢从紫南来找你，为你吃了不少的苦，你还是继续不要辜负她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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