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几位夫子朝着门外高悬的太阳望了几眼，陈老夫子道：“这几日也不见下雨啊，四方画室的墙壁想来是年久失修了，看来你们得要再装修一番才是，不然会毁了不少的佳作啊。”
　　白大公子笑着道：“多谢陈夫子关心，画室也确实有这个打算，如今四方画室托各位的福做得越来越好，是该翻新翻新了。”
　　经过几位夫子的鉴定，顾院长笑眯眯地摸着胡须点着头，他从家丁手中拿过厚厚的一叠银票，对着我道：“沈掌柜上次说将这画打八折给老夫，这里一共是八千两银票，请沈掌柜的点一下。”
　　银票是货真价实的八千两银票，可这画已不是原先那幅画了，我将顾院长递过来的银票推了回去，又挤上满脸歉色，“顾院长有所不知，这墨山碧水画是鄙画室的镇室之宝，其实是不卖的，上一回，我其实是跟您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嘿嘿......”
　　那一叠比书还厚的银票被顾院长捏得紧实紧实的，他冷着声音道：“老夫一直以为沈掌柜是个守信之人，却不想是老夫眼拙。沈掌柜这是要坐地起价吗？”
　　这不是起价不起价的问题，这画的实际成本其实就是一张宣纸一点墨汁，若能白白赚上八千两，作为一个商人，这无疑是一笔划算的好买卖。但问题是，我总觉得在看待这幅画的时候，我所扮演的角色绝不仅仅是一个商人，我不想与那人有所瓜葛，自然也不愿意靠他的画来发财。面对顾院长情理之中的职责，我只能连连陪笑道：“不敢不敢......”
　　“一万两！沈掌柜，老夫不计较那八折的优惠，这画就一万两成交了吧。”
　　顾院长果然爽快，若是换上平时，我必然要将他的银子斩上一斩，可现下，我只仍然狗血地摇着头，“顾院长，这不是银两的问题......”
　　“两万两！”顾院长咬咬牙又掏出一刀更加厚实的银票，看得我很是无奈，正想继续摇头，却听到白大公子响亮的两个字：“成交！”
　　我止住了像拨浪鼓似的头，将白大公子拉到一边小声道：“你不是说这画不能卖出去的吗？”
　　白大公子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亦是小声道：“之前不敢卖是因为那是幅假画，如今看来现在的这幅必定是真迹，顾院长将价抬得这么高，开门做生意的，岂有有钱不赚的道理？”
　　说完白大公子就要走去将画拿给顾院长，我抢先一步扑在书桌前面，用身子牢牢将画压住，形态不分不雅，我折着螃蟹似的身子，下巴磕着桌面，道：“不卖就是不卖，若有谁要买这画，除非先将我买了去！”
　　我十分决然地说出这话，却发现这话出口非但没有一点儿“若有谁要杀他，先将我杀了”的英雄气概，反而多了种使人想入非非的无耻娇气。
　　顾院长手上的银票颤得猛烈，几位夫子一边睁大了眼将我看个仔细，一边摇摇头为我这个寡妇大胆直白的行为深感不齿。
　　顾院长在家丁的搀扶下缓了口气，作为德高望重的晨辉书院院长，遇到这种事自然是不能轻易应允的，他正了正神色道：“沈掌柜，老夫年逾古稀，向来也是洁身自好，你如此这般行径岂不是要毁了老夫的清誉？你看这样，老夫出三万两单单买下这画，至于沈掌柜，虽然丧夫，却仍是年轻貌美，老夫实在消受不起。”
　　顾院长不愿用两万两买下人与画，却愿意花三万两单买一幅画，难道说我的价值真的已经到了倒贴也没人要的地步了吗？我贴着画摇着头，“欲买画必先买人！还有人买么？”
　　“我买！我出十万两。”这是一个年轻洪亮的声音，不是这些老夫子能够说出的，但这个声音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洌一脚踏进画室，一手摇着折扇，眯着桃花眼将我望着。
　　我确定自己没听错没看错之后，迅速从桌上爬起来，一把将李洌推到了门上，压着嗓子道：“本就是你的东西，花这么大价钱买它作什么？”
　　李洌收了扇子，幽幽的眸子将我望着，“原来你竟也知道你本就是我的么？”
　　因心急守画早已微红的脸颊变得更加炽热，“谁是你的了，我是说你没必要花十万两买那幅画。”
　　李洌仍旧看着我，“娘子是在考虑为我省钱吗？实在是持家有道。”
　　这家伙定是中了邪，听不懂一句人话，我终于将声音抬了抬高，“谁为你省钱了，你爱买不买！”
　　我转开头，却发现画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明所以地往这门里聚集着，门上贴着李洌，李洌上贴着我！寡妇的名声是很重要的，我时常寻思着再过个一年半载可以领个贞节牌坊，顺带领笔不菲的奖金，可现下看来，这笔奖金是要延期到了，我不禁又恼又怒，当即松开李洌，跨出门槛，自顾自找个没人的地儿将错乱的气理上一阵。
　　若说顾院长是个财主，那李洌便是天辰所有钱财的主人，那十万两于他而言就像西边无极沙漠上的一粒沙子，风一吹便飞，风一停便落，飞来落下终归是出不了沙漠的，即便是出了沙漠，沙漠也还是沙漠，看不出半丝痕迹。如今我过惯了柴米油盐的日子，竟连这道理都忘了，难怪李洌要将我嘲笑上一番。
　　我在外面闲逛着，等理顺气回到四方画室时已是夕阳西下，夫子们早已散去，然画室里却还剩着两个人。一个是恪守本分的白大公子，一个是无所事事的有钱主子。见我回来，白大公子笑哈哈地将我拉到柜上，拿出银票，只有一张，面值却是十万两，白大公子翻了账本与我看，“你看，石洌风真迹一幅，十万两。啊蓝，这是我们开业以来最大的生意了，晚上说给莲心听，告诉她孩子的奶钱有了！”
　　我扔下账本大声喝道：“你竟将我卖了给你儿子买奶吃？”
　　白大公子拾起账本，吹了吹上面的灰，“哪能将你卖了呀，我说你粗鲁暴躁不值什么价，买画附人也是为难那些品味上佳的看客，这公子说你是无价，也是买不来的。说到底，你就是没有商品固有的使用价值，简言之就是没有价值，所以，你卖不出去。”
　　我强压着将他捆起来像皮球一样踢到莲心脚跟前的冲动，“那这十万两是画钱？”
　　白大公子摇摇头道：“也不全是，这位公子只身一人来到白马镇寻找走失快一年的妻子，人生地不熟的，所以我就将他留下小住几日，这十万两里还算了他的食宿费。你隔壁那间房只堆了些杂物，这几日他就住那了，莲心大着个肚子不方便，你回去帮着收拾收拾。”
　　李洌翻了翻泡着龙井的茶杯盖子，客客气气地道：“那就有劳姑娘了！”
　　我心想着将白大公子一脚踢到莲心跟前实在是便宜了他，皮球就该有皮球的样，一路拍回去才是正道!
　　白大公子又道：“石头兄，你不用跟她客气，她就是个寡妇，平时里做惯了粗活的。”
　　好你个白凯，你才做惯了粗活，你全家都做惯了粗活！亏我这几日给你和莲心洗衣做饭的像老妈子一样伺候着，你竟没有半点感恩之心！
　　李洌的杯盖子“乒”一声落到了杯子上，他拧着眉抬头看着我，吐出两个字：“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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