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我们有时喜欢对已经发生了的事钻牛角尖，却不知无论怎么钻那个角，事情都没法改变，这种时候，我们不如退一步来想想比我们更加不幸的事情。听说近来顺源街头那家百年米店老板的儿子买了块切糕花了一千六百两银子，委实是个败家子，如此想来这一千两的赝品倒也不算太亏了，每每思及此，我才能勉强顺上两口气。
　　但这切糕在食不果腹时还能充饥帮人摆脱被饿死的困境，也算是有个不小的边际价值，可手上这幅假画，除了能糊一糊破了洞的窗户纸，我实在想不出旁的用处，一想到这层，我又是呼吸急促了。
　　四方画室近半年的收入就这样被白大公子挥霍了，然而这种严重影响画室运营的消息是不能外传的，若叫有心人听了去，那还不趁火打劫？届时四方画室一不小心关门大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夜里，我们三人就着一盏烛台，围着那一千两的赝品坐着，一个关乎画室命运的座谈会正在秘密举行着。
　　我：“白大公子，你认识那么多有钱人，不若找个不精通画艺又爱附庸风雅的冤大头以一千零一两的价钱卖了吧？”
　　白大公子：“为商之道，贵在诚信，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做这昧了良心的交易的。”
　　莲心：“白凯说得在理。即便我们找得到这种人，也难保不会东窗事发，届时四方画室的声誉与生意怕是必定要受损的。”
　　我：“那要不咱们报官，等找到那个杀千刀的，把银子讨回来，再将他打个半残不死？”
　　白大公子：“我已经报了官，官府说这是自由买卖，你情我愿，不在官府管辖范围之内。”
　　莲心：“官府向来图清净，这种只会扰他安宁没有好处的事，一般是不会做的。”
　　我：“那就把铺子卖了换点银两，咱们分了散了。”
　　白大公子：“．．．．．．”
　　莲心 ：“．．．．．．”
　　良久，白大公子道：“虽然这次我们的确损失惨重，但也不是经营不下去了。这张画除了落款有些偏差，其他的确是神似，我有个大胆的提议，你们且听听看。”
　　我与莲心紧盯着白大公子，心中激动又欢喜，白大公子不愧是白大公子，这么快就有了对策？
　　“近来天辰国民热衷于追求一种残缺的美学，十全十美的东西不一定讨人喜欢，反而是那种断了臂的雕像或是裂了缝的古墙引了不少人钻研。若是把附有落款的这一角撕去，再将其上裱挂于画室正中央的墙上，作为四方画室的镇室之宝，稍有见识的人都会认为这是石洌风的手迹，还带有残缺的神秘美感，到时画室的人气必有所提高，生意说不定也会因祸得福更加红火。”
　　反应了半晌，我被这果真胆大的提议震得不敢呼气，我说：“若是有人看出这不是石洌风真迹该怎么办？”
　　白大公子气定神闲道：“四方画室也从未说过这是石洌风的真迹。”
　　我呷了口茶，道：“果然诚信，果然不昧心。”

　　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有不敢想的事。事实证明，白大公子的英明决策又一次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两个月过去，四方画室的人流量越来越多，营业额也跟着水涨船高。近几日，除了白马镇上的雅士，那幅残缺的“名作”竟还吸引来了四面八方的江湖中人。
　　莲心临盆的日子快到了，白大公子日日伺候左右，端茶送水，切瓜剥枣，无所不为，于是，只剩了我一个人在生意蒸蒸日上的四方画室坐阵。画室本就是个风雅的地方，而为了更好地增加这个风雅的意境，我时常在画室中吹笛以用来渲染气氛，起初我的笛声吓跑了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但随着我笛技的进步，画客们在画室逗留的时间变得比以前更长了，买画的概率变得比以前更大了，连白大少爷也不得不夸我用意可嘉，歪打正着。
　　李洌曲谱上的曲子已被我差不多学会了，我本欲吹上一首声声慢，见到进来一行江湖打扮的侠士，便把曲子改成了满江红。这些侠士一进门便齐齐走向那幅残画，很明显也是冲着“石洌风”的画来的。
　　“大哥，你说石洌风真有可能在这小镇上？”说话的那人手握长刀，一脸横肉。
　　“难说，石洌风已经有两年没出现在江湖上了，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如今‘墨山碧水图’竟然出现在这小小的白马镇上，也难保石洌风不在这里出现，无论如何，这也是一条线索。”被称作大哥的人盯着那幅图，眉间成八字形。
　　“大哥说得在理。找到了石洌风，俺们就能找到他那支随身带着的湘妃笛。”横肉侠士说着，脸上是消不去的神采。
　　余下的那个略显老成，手执羽扇的中年男子说道：“是啊，如今江湖上为了寻这湘妃笛可是掀起了不少腥风血雨，传说这湘妃笛内刻着本绝世秘籍，若能学会了秘籍里的那套剑谱，称霸武林不在话下。也有一说，这湘妃笛内其实暗藏了一张藏宝图，若是能找到那笔宝藏，富可敌国那是一定的。还有一说，湘妃笛内记载着护住天辰气数的龙脉所在地，若是被有异心之人得了去，一旦毁了龙脉，天辰的百年基业怕是要易主了。”
　　荡气回肠的满江红戛然而止，那三人齐齐看向了我，那位大哥级的江湖大侠朝我礼貌地笑笑，“姑娘吹得一手好笛子，令人心潮澎湃，怎的不吹了呢？”
　　我将竹笛握得更紧实了，手心满是汗。
　　看到了我这个小动作，横肉侠士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小娘子真是有趣，俺们在说那湘妃笛，她却把她那破竹笛子当成了个宝贝！小娘子，俺跟你说，那湘妃笛可是用上好的和田石所制，听说那笛子晶莹剔透，没有半点儿杂色，放在夜里，还能像夜明珠一样照路呢！那湘妃笛吹出来的声儿那就像泉水发出的叮咚叮咚的声音，吹出来的曲子比天仙的声音还要好听，怎么会是你手上这两文钱一支的寻常竹笛可以比的？哈哈哈哈......大哥，你看她真是那个，那个叫什么，哦对，孤陋寡闻，孤陋寡闻啊，笑死俺了......”
　　我嘿嘿笑道：“是啊是啊，我这只两文钱的竹笛子怎么可以跟你们说的那个宝贝比呢，我是个寡妇，见识短，让几位英雄见笑了，呵呵，见笑了......”
　　待那三人走了，我才软趴趴地坐在了凳子上，将手心的汗擦了擦干，我将湘妃笛从头细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就是看不出其中藏了什么秘密，难不成他们说的湘妃笛果真是和田玉雕的玉笛，而不是手上这只随处可买的玉笛？但转而一想，宝贝之所以能成为宝贝，必是有其过人之处，绝不会是任何一个人随便都可以看出其中的玄机的，李洌是天辰的皇帝，他的笛子有传说中的绝世剑谱，藏宝图或是龙脉所在地也是极有可能的。只是这么重要的宝贝他当初就轻易给了我，如今我携带宝物出走，他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看看笛子苦思冥想，复又看看画，那画虽不是他的亲笔，却也常常让我记起一件恍如隔世的事情。

　　那一年，我挽着他的手兴冲冲进了未名赌坊，未名赌坊是江湖上高手云集的赌坊，想要进这赌坊赌钱，没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没有一定的赌注那是不行的。江湖地位石洌风是有的，只是我俩两手空空，身上没带一样值钱的物什。
　　坐庄的赌娘半解罗裳，不时向石洌风抛来一记媚眼，“听闻石洌风剑不离身笛不离手，想来是真的，却不想石少侠身边还有一位寸步不离的小美人，真是羡煞旁人。不知少侠此次是拿哪一样做赌注，是笛是剑还是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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