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满溢

　　白老爷坐在茶几旁视若无睹地饮着茶，莲心朝他福了福身子，又拉了拉白大公子的衣袖，白大公子这才对着白老爷喊了声“爹。”
　　白老爷起身，直接忽视了莲心，对着白大公子露出慈父的笑容，道：“凯儿啊，言儿从京城回来了，以后她就跟着你顾爷爷住在白马镇了，她在这儿，也就数你最亲近了，你有空就多陪陪她。”
　　白大公子道：“爹，孩儿很忙，没有空。”
　　白老爷脸色黑了黑，却又不能爆发，继续做出一副笑容道：“再忙也总是要放松的，爹看着今日天气好，你就和言儿去马场遛遛马吧，言儿可是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骑马了，是吧？”白老爷说着又把头转向了顾小姐。
　　顾小姐还来不及说话，白大公子道：“今日阳光太猛了，怕是要把顾小姐晒黑的。”
　　顾小姐红着脸道：“凯哥哥，我不怕晒，言儿一直想着再和凯哥哥去骑马的。”
　　白大公子又道：“白凯也有一段时间没骑马了，生疏了，怕是护不了顾小姐周全，不若顾小姐找澈弟去骑马吧，澈弟的骑术也是很不错的。”
　　顾小姐抿着嘴唇，两行清泪将将要落下来，莲心拍拍白大公子的手臂，她说：“白凯，这么热的天，顾小姐特地过来找你一趟也不容易的，你就陪她随处走走吧。”
　　白大公子还想说些什么，被莲心捂了嘴，莲心轻声道：“就走走吧，好不好，嗯？”
　　这般温柔轻细的声音，传到我耳里，骨头都酥了酥，更毋说白大公子了，白大公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身走出了大门，后面屁颠屁颠跟了个顾小姐。

　　待两人走了，白老爷这才从头到脚打量起莲心，“我告诉你，顾小姐才会是我白家八抬大轿抬进的儿媳妇，你要有自知之明。此番看来你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莲心没有说话，我咬着块红烧肉满嘴是油，“莲心的斤两白老爷还看不出来么，您瞧她这么大个肚子肯定要比顾小姐重上许多。”
　　白老爷吹了吹胡须，甩了袖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吃完了午饭，我靠在柜台上打着瞌睡，莲心挺着肚子坐在椅子上看账本。一个满脸胡子，扎着发巾的大汉走了进来，来人身宽体胖，手上拿了幅画轴，我被他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给震醒了。他将画轴放在柜台上，抬着下巴道：“你们这儿收画么？”
　　看这气势，这应该是幅难得的珍品，我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收，当然收！”
　　“那好，你给我看看这画值多少钱。”大胡子边说边摊开了画轴，“这可是真迹，画这画的大家已经快两年没有出现了，他留下的手迹也少，这绝对是个增值的宝！”
　　一幅山水水墨画摊在了我的眼前，画上的山由近及远，错落有致，画上的水流泻不止，下笔流畅，我看着有些眼熟，欲叫莲心一起过来看，却在瞄到那落款处停住了。那是我练过无数遍的三个字，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三个字了。我说，“这不是真迹，你拿走吧。”
　　似是没想到我这么快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大胡子面色有些羞赧，却还是挺着脖子道：“怎么不是真迹了，你一个毛丫头懂什么,叫你们掌事的出来！”
　　莲心听了，略显奇怪，站起身挺着肚子走过来，“怎么不收了？我们这里有时也收临摹的赝品，在卖出的时候也是说明了的，有些赝品也是花了不少心思，形色也不错的，只是价钱肯定没真迹那么高了。”
　　莲心看了那幅画，若有所悟地问我，“真不是真迹？”
　　我点了点头，“这落款肯定不是他写的。”
　　莲心又道，“若是按赝品的价，收么？”
　　我摇了摇头。
　　大胡子被忽视的怒了，“什么按赝品的价，这画收不收还是你们说了算？老子不卖了！”
　　说罢他合了画轴走出了四方画室。

　　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会遇到一些从前万分在意的事情，而不经意时的心情却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心情。若是换了从前，让我遇上这顶着石洌风头号招摇撞骗的痞子，我必是要擒来一顿狠打，当然打不打得过又是另一说，而如今，看着那大胡子大摇大摆地走出画室，我竟是一点儿兴师问罪的意愿都没有，只想他与他的那幅画快些离开我的视线。
　　然而，人生中的事也往往十有八九是事与愿违的。大胡子抱着画卷离开没多久，白大公子回来了，竟还带着那幅被我拒于门外的假冒伪劣品。
　　我额上的汗珠蹭蹭蹭地多了起来，一手使劲摇着蒲扇，一手抓住白大公子的领子：“你花了多少银子？”
　　似是没料到我如此激烈的反应，他挣开我的手兴冲冲道：“你猜，这画我绝对买得值了！要不是我将顾小姐送去了澈弟那里骑马，怕是还没那么早回来，那就要错过这绝世之作了。你不知道，天辰画圣石洌风，剑笑天下，画笑红颜！自打两年前石洌风就再没出过画了，听说他是因情所伤，就此绝笔。如今市面上他的画笼统不超过二十幅......”
　　我握紧了蒲扇，咬牙切齿道：“多少银子？！”
　　白大公子一脸得意地摊了一根手指在我面前。
　　“一两？”
　　白大公子摇摇头。
　　“十两？”
　　白大公子还是摇摇头。
　　“一百两？”
　　白大公子继续摇头。
　　“一千两？”
　　白大公子点点头。
　　“我当时身上没带够钱，幸好就在街头，去了附近的祥福钱庄取了钱，我还直怕那大汉反悔呢。”
　　蒲扇的扇面被我咔嚓一声折成了两半，我就要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对着白大公子扑将上去，莲心拖着她那重重的身子挡在了中间。我将头从莲心肩膀上伸直了过去，对着白大公子叫喊：“一千两，一千两啊．．．．．．你该不是拿了我们这画铺整整半年挣的银子去换的吧！”
　　“没有半年，只是五个月的而已。做生意要有舍才有得，我一千两的进价，卖出去至少是要翻番的。”白大公子信心十足地说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收回来的白花花的银子。
　　“啊蓝，我看这幅画墨彩纵横交错，构图清新苍秀，倒也是幅难得的佳作......”莲心就是个心软的主，看不得白大公子受半点委屈，白大公子为人直爽，做生意胆大心细，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儿，可纵是再好的男儿，若是把家败光了，那还称得上好男儿吗？
　　莲心挺着个肚子为白大公子护航，我也不能做太多动作，只能咬紧了牙关，从牙缝里吐出话来：“再好的佳作那也是伪作，有哪幅伪作能值得上一千两？”
　　“你说什么，伪作？怎么会是伪作！”白大公子刷得白了脸，俯下身又对那画细细观察起来。
　　如莲心所说，这的确是幅好画，作画者很用心，用笔用墨，线条粗细，染图上色都与石洌风非常相似，就连收尾处的下顿也是模仿得几可乱真，远近比例线条也与原著一模一样，画虽被模仿到了极致，但这字的功夫却是没做到家。若不是我曾经天天练着“石洌风”这三字落款，现在又天天捧着李洌亲笔写的笛谱，怕也是看不出个中蹊跷的。
　　白大公子自小时便开始在白家马场画马场上的马儿，画过不少的骏马图送给莲心。他对书画甚感兴趣，家中藏画也是不下百幅，是鬼才画师路一鸣的得意门生，他还曾请过各路大家一同研习讨论书画，的确也算是半个行家，又加上富家公子皆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非人自信，有这么一幅神色形一样不差的画摆在他面前，也难免会被坑了去。
　　一番计较下来，白大公子瘫瘫地靠在梨花椅上，“想我自以为阅画无数，却着了这么个小人的道！只是我有一样不明白，啊蓝你平时性格马虎，对画的钻研上也不见得有多大的造诣，为何此番竟能看出连我都看不出的破绽？”
　　白大公子虽然将我贬得低了些，却也符合现实，但我还是不能服气，“白大公子，你没听过一句俗语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么？你不能因我是个寡妇就认为我不懂这高雅艺术，其实，我也是个文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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