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风过

　　等风驻从茅房里迈着绵软的步子晃出来时，看见一个十分壮观的场面：老老少少十几个家仆打扮的人齐齐站在不远处，年纪大到四五十，小到八九岁光景，全都是一个样子：怪异地盯着这边，见他出来立即指指点点，又很快一哄而散，隐隐听见：“色鬼”“龌龊”“不要脸”等贬人之词和着风驻眼前的金星一块儿满天飞舞。
　　不好！风驻定下身形，慢慢回身，刚才自己时去的茅房上居然插着一枝绢制的梅花！
　　这下子丢人真是丢到了底！顾不得再回头找可可和千千两人计较，风驻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赶紧走，回去得好好查查黄历，看看今日到底犯了哪个天煞星。自己竟然会不带脑子就出来瞎混个什么劲儿！
　　顶着张大约已涨成酱紫色的面皮，风驻埋头就往外走，谁知这一急之下，把来时走过的路全给忘了，想寻管家，又思量必是和可可她们事先有约定的，不然可可她们又怎么敢对自己下此番手段呢，又不敢乱找人打听，只怕让人从此记牢这张脸。
　　没头没脑地乱晃了半天，居然又回到了可可所住的院子前。算了，丢人也丢成这样了，先离开要紧，顾不上脸面二字怎写，软软地拐进院门，站在二人屋前有气没力道：“二位姑娘，今日也已将在下戏弄够了，想来也解了心头之气，以后再不敢稍有冒犯，还请二位姑娘指个路，我也好早些回去，免得在此煞了姑娘们的风景。”
　　可可站起身来，款款一揖：“风少爷何出此言，方才见风少爷已是内急难耐，去远些只怕……”止不住掩口一笑，旋又回复常态，脸上还露出许多委屈的样子来：“奈何最近这处却是女婢们所用的，实在是对不住，还请风少爷多多海涵才是。所幸刚才我们姐妹俩传下话去，让大家一时半会儿不要出恭，不然……”一番话竟是滴水不漏，让风驻气得咬牙切齿，而且刚才那一番表白此刻全打了水漂。
　　“多谢谢二位姑娘如此照看在下，在下还有事，烦请二位姑娘带路出府。”风过从牙缝尖上更挤出这句话，差点没把自已的舌根咬断。
　　“不敢当，风少爷不是还要奴婢教授侍候贵府小姐出行礼数么，现在怎么又急着走呢。”
　　可可走上前来婷婷打个千秋，仍是皮笑肉不笑。风驻望着这张小脸儿，一时间却又恨不起来，想到眼前人儿原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如今卖为官奴，由天上直坠地底，自是无处诉苦，平白地又遭自己轻薄，有这样的举动也是当然。转念又想，到底是自己不对在前，心下叹了一口气，竟打消了适才的恨念，不做计较。
　　“不敢再烦劳姑娘们大驾，只需指点一下出府的路，在下便不胜感激！”既然已被人看破，风驻自知是不能再胡蒙下去，尽管浑身无力，风驻一个抱拳却仍是有板有眼，不肯在可可面前露半点软样儿。无奈双腿总是不听话，一个劲儿地兀自发颤。拼了一身的气力才好容易站稳了。
　　可可看看面前男子，自己这般折腾，他却只是一昧低眉顺眼，全不似方才那登徒浪子的模样。当下倒也不忍起来，兴许自己真是过分了呢。一旁千千似也不忍，在身后悄悄扯着自己的衣袖，也罢，点到即止，弄得太过份被老爷小姐知道了还不知会怎么责罚呢。可是，再如何责罚，不过是又转卖一次罢了，自己是官奴，还不至于会有人敢随便让自己死。
　　“风少爷客气了，这边请吧。可可这便领你出府去罢。”说话间是尊卑有序，风驻松了口气，看来不会再冲自己下手了。若她们再使出什么花样来，自己是真的要吃不消了。
　　只一个出府的短短路途，风驻却中途又折回去了几趟茅厕，不过可可再没领他去那个女间。
　　待到风驻告辞待走时，可可已经明显没有起初的那股子敌意了。好，风驻不由自得起来。果然自己的计划有了初步成效。这叫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哈哈，当我风驻真是四肢发达的武夫，那你们可就大错特错了，想跟我斗还早着点儿呢。三十六计，看我的连环计！
　　风驻拉过逐风，试了几次，终于在马上坐稳，面皮又涨得紫红，偏是可可与千千两个都在跟前看着自己的糗样。虚抱一拳：“二位姑娘，再次多谢，烦请回去代为谢谢你家大人和小姐，今日实在是多有打扰了。”微夹双腿，逐风喷个响鼻，扬蹄缓缓而去。
　　可可对住风驻马上的背影，心里有些怅然，若不是先前被他轻薄之事，这个长相英俊，形容潇洒的公子哥也确实会令自己在某时偶尔感觉心跳，可是方才一番相处下来，却全然不再记恨他所做种种不良之事了呢，真是奇怪的感觉。不经意间，一手轻抚上脸，却正是他昨日假手轻薄之处。
　　心里“咯噔”一下，思绪纷纷扰扰。

　　风过从寺里出来时看见逐风在寺门前，却不见风驻，问了小沙弥也说来了，后来看见他躲躲闪闪的好象是跟什么人走了，风过问过后心里便有了几分明白，听说今天寺里来了宋府小姐，这小子，瞧见哪里有漂亮姑娘便往哪钻，若是在家里找不见人了，去在苏如那肯定错不了，现在不见了，一定是打哪位姑娘家的主意去了，呵呵，宋府的姑娘可是好惹的，让他吃个软钉子也好。想到这里，便让小沙弥将逐风的缰绳解了，逐风喷个响鼻，风过也不去牵，就由它自已撒着欢去了。它自会找到主人。
　　然后风过唤过自己的“听风”——一匹浑身乌黑发亮的蒙古战驹，跨上马背，扬鞭朝家而去。
　　待风驻终于踏进自家大门时已是晌午过后。
　　“大少爷与小小姐让你回来就去小小姐那里，”风驻的贴身小厮小豆子伸手牵过逐风，一边接过风驻放下的那幅墨宝，一边两眼直直地盯着风驻的脸，“看什么看，小心把眼珠子看没了。快把这幅字拿去放到我书房里。再找人来给裱好了找个地方挂好便是。”风驻有气没力地骂道，小豆子吓得往后一跳，牵着逐风一溜烟地走了。
　　今天的倒霉事也够多了，回到家居然连小豆子也是一脸死相。真是找打。捧着肚子，慢条斯理地来到“浅林筑”，推门却见苏如风过正靠在一处翻看着几片不知是草还是树的植物叶子。一眼望见他，脸上堆起一股奇怪的神情。风过站在她一旁，英俊的面庞上亦是同样的表情，似白日生生撞见了鬼。
　　“驻，你，你这样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跟……？”到底是风过，适时停住口中话头，旋即换上一脸关怀，急急放下手中的叶子迎上来扶住他。
　　“这脸色，这气色，怎么差成这样？”怎么能不差成这样，风驻心里话，让你在茅厕里蹲上两个时辰，拉个七荤八素，看你还如何保得住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罢了罢了，今日实在是折煞人了，还落得个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没什么，刚才出去转转想顺便去寒潭寺看看你在做什么。谁知路上碰见一个旧识，不知因何得罪，遭他捉弄，在路上好生折腾了一阵，这才能回来。”拧着眉，也不肯再细说，一屁股坐下来猛喝茶，又止不住感叹道：“还是小如的茶好，香也香得正经。”
　　苏如也迎上来，细细看他片刻，“卟哧”一笑，举袖轻抬，掩口道：“巧着呢，大哥，今儿早起我看书里，从书里得了个笑话，不知道二位哥哥愿不愿意听来玩儿？”
　　风过转头看看苏如，见她故意眨了眨眼，又看看风驻，眼中浮出洞悉一切的了解，却又不忍道：“你就说吧，不要卖关子了，我看你二哥正难过着呢，你可别又……”
　　可可却出声止住了风过的话：“没什么的，想来二哥哥也没听过的，正好听来提提神不是。书上是这样说的：某天，有一只壁虎饿了，便想去外边儿偷嘴吃，却在某家门前迷了路，可巧有条母鳄鱼正好爬过来，见了壁虎，张嘴便想吃它。情急之下，这壁虎上前一把抱住母鳄鱼的腿，满嘴里只管乱叫：‘娘！你怎么不认得了，是孩儿我哩。’那母鳄鱼一愣，随即老泪纵横：‘儿啊，才不见了半日，怎么就屈成这样了哩？！’”
　　风过正待喝茶，这一席话，却让他连人带茶全泼了出去：“哈哈哈哈，如儿……哈哈哈哈……也太狠了点吧……哈哈哈哈……”连带着门外的几个小厮们也使劲儿地捂着嘴儿，只恐笑出声来招打。
　　风驻却笑不出来，苏如的笑话十个有九个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换做平日，早就上去拿她一阵好挠，苏如一身的痒痒肉，最怕人挠。可是现在，自己却如何提不起那个劲儿。那个该死的可可，总有一天非让你乖乖儿地管我叫声“风大爷”。
　　“驻，你看看你，没事吧，王妈，给二少爷端碗参汤来。”风过好容易止住笑，便大声唤人。“一会儿你好些了，去前院一趟，爹爹有话要跟你说，你这个样子，岂不是……”
　　“不可，大哥，我看二哥哥这样不适，此时恐怕喝不得参汤这样大补的东西，王妈，还是先端些素食的点心，弄两样清淡的粥，要快些才好呢。”回头又指着自己桌上摆着的两碟小食说道：“二哥哥，你要不要先吃些桂花饼，垫上一垫？”
　　“如儿，你此话怎讲？你知道风驻有何不适？”风过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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