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风过

　　苏如抬手摆弄着腕间的缠金飞凤响铃镯，不急不慢款款道来：“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能与你们那般练功习武，素日除了操琴弄墨，做做女红，再无别事可供消除时日。只好看些古书典籍，医书自然也翻过几本，依我看来，二哥哥这不适，是误饮了一种名为‘清肠汤’的药，此药一般人若不知，定会当成普通的茶，因它泡开后不仅汤头水色与上等香茗无二，而且入口余味更佳，香气两日不散，原为西域天山那边有头有脸的人家用于减去肚腹余肉而专门研制的，说是效果奇佳，饮一杯便可见效，要是常人喝了，只是会让人面容消瘦，面色黄蜡。今日得见，果然不假。”
　　说话间，见她伸手从窗前的一架镂花檀木妆几上拿过自己梳妆用的铜镜往风驻跟前一放，镜子里钻出一张蜡黄的长脸，形容憔悴，眼窝都快陷到后脑勺上去了。风驻自己也被镜子里的人吓了一跳，天，自己居然被整成这副鬼样子。
　　“驻，你今日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被人害成这样？”风过听了更是不解。
　　“大哥，你又说错了，这也算不得害呢。这药早些年随商队从西域传入中土，如今只要是有药房处便可买到，放上一丁点入到茶里，既可去除平日里多吃的那些油腻，入嘴后满口生香，一般的官宦人家都常备着呢。只怪二哥不知在哪个狐朋狗友家里贪嘴，反说人家捉弄。要我说呢，那家定是有个绝色的女孩子，对吧，我的好二哥？”苏如那里说得一本正经，风驻这边脸上早是挂不住了，低声下气地说：“好妹妹，你怎么不早说呢，要不我也不会分不清茶与药乱喝了，咳咳。”
　　“二哥哥，你自己也是太不小心啦，况这茶与药一般无二，也不易分辩，要说么，二哥哥还是不要自己在外须乱贪嘴的好。好在也无大碍，回去后躺着静养上两天便好，好吃好喝地便能回复原来那个美冠风家的二哥哥啦。”苏如一脸小小的坏笑。
　　“可是，明日起就该入残风堂闭关练功了，爹爹问起来如何是好？”风过面露难色。听苏如这么说，风驻不是遇上歹人了，可是爹爹交待的事情看风驻现在的情形怕是真是不能即刻进行呢，可这样重大的事，又如何跟爹去说明风驻暂时不能入关练功这件事呢？
　　“明日便要入关？今年怎么早了三个月呢，……这下可怎么好，我这样子，让爹爹看见，岂不是自找苦吃么？”风驻在这些事情上一向颇有自知之明，而且对于后果的预计是相当的准确，绝对赛过城门边上那此个摆摊测字的先生。
　　“这样呢……哎，大哥，要不我跟爹爹去说，让爹爹明儿带我去扬州府玩几天，我听说那里最近来了一个杂耍班子，正想找个机会出去看看呢，也好些年不得出去玩玩了，要是爹爹一时高兴准了，只消去个三两天，我们回来时你们也已经入关了，只要林管家不说，爹爹也不会知道你们究竟是何时开始闭关的呀，那二哥哥不是就可以混过去啦？……不过爹爹一向不太赞成我出去抛头露脸，我可不保证这个计划一定能成的哦。”苏如的面上也是微有担心和无奈。
　　“小如，二哥哥真是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才好呢！”风驻说这话时面部表情十分地诚恳。
　　“也好，就依你吧，驻，以后出门不可以再随便行事，万一有镖要走，你这样子，如何能领着大家出镖？凡事应该掂量掂量，不要让爹爹再操心了，……爹爹，也是一把年纪了。”风过略一沉吟，心知也只能这样了，不然爹爹生起气来也不知会把风驻怎么样，要是用上家规的话，风驻现在这个样子，哪一条家规都足以让他再躺上三个月。
　　三人又说了一阵话，把事情细细商量了一番，苏如又把今日所采的新药拿在风驻眼前给他看过，不觉日头渐西，眼见是晚饭时候，风过便与风驻一起离开“浅林筑”，各自回到自己住所去了。

　　看着两位哥哥离去的身影，苏如却觉得心里竟有些微酸的味儿在翻腾，二哥哥总是这样地在外面招惹女子，虽然每每不过是言语上的轻佻，可是化到自己这里，为何竟是不同：近来是越来越不高兴听到二哥哥说起外边的女子如何如何，也越来越不高兴自己总是一个人被关在这高墙之内，也是因这，方才匆匆抓住了个理由，其实也是自己私心作崇，到底还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梅雨时节已过，君不见那漫天细雨早已化成江水滔滔，波澜壮阔？
　　只是人前人后，没人再多想去了解那水深处到底会有些什么。
　　就如现在，苏如一个人呆呆地靠在窗前，看月亮从西边慢慢升起，月华如练，夜凉如水。可自己的这颗心，到底如何？

　　风驻一心只掂记着白天的事，回到“不雨间”仍是一肚子不爽，想自己堂堂风二少爷，居然会被两个小丫环给耍了。思来想去脑子里乱纷纷的，也没个明白的主意，看来这脑子今天还真是短了一截了。胡乱扒了几口晚饭，心道晚上风过或者爹爹中的哪一个应该都不会来寻他有事。于是马上放下碗筷，跟自己的小厮们交待了几句若是老爷问起该如何替他应着之类的话，然后找个空子，马也不骑，只身溜了出去，一心找他平日的死党——城东“钱记”银庄老板的儿子钱有财去共商“反扑大计”。总之，无论如何，也要让那个小丫环记住自己是谁，不然今日这亏岂不吃大了，白白毁了自己这“花间蝶”的名声。

　　当风过正欲步入自己所住的“问停处”院内时，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奇怪的感觉，似紧了一紧，却又无事。将思绪稍理，也并非为着风驻或苏如，竟是为何会心生不安呢？
　　风过摇摇头，想必是今天父亲一席话让自己心神不宁吧，耳边传来自己院里有小厮传晚饭的呼喝声，便抬脚步进“问停处”，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等着家仆们布菜。菜还没上来，回来后与父亲的对话却浮现到了眼前。
　　那时正是他刚从寒潭寺回来，问过自已的贴身仆人升平，知道风驻还没回，前院就有人来传，就是风不平正找他们二人过去有话交待。风家因为出身江湖，平日里没有早起请安等俗礼，就连吃饭，除了年节等重大日子，也是各人自在自已的住处单吃，故风过风驻只有在风不平传他们议事时才会跟自己的父亲见面，
　　风过被传进前院的中厅时，风不平就坐在中厅之上正中的太师椅内，年过四旬的人，面容略显沧桑，身板儿却丝毫没有走样，仍能让人一眼分辨出他年轻时那英俊的往事，颌下一把长长的美须闲闲垂落，只是嘴角的刚毅更加地让人油生一股敬意。风过进来时，他正双目紧闭，纹丝不动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一身的深蓝色的祥云织锦长袍把他通身罩了个水泄不通，一如他此时的人。
　　“爹爹还好？找孩儿何事。”风过问了安，轻轻站立于厅中，垂手肃立。
　　“风儿，驻儿还没回吧，等他回来你让他也来见我，我自有话对他说。你弟弟现在越来越爱胡闹，身为兄长，你也应该多多管教才是，我决定了，亦向管家交待下去了，从今年起，你二人不再分开闭关修练，你们俩人的‘残风决’十四式也要好好合一合了，因此闭关的时间也应增加一倍，也就是说明天开始，就是你们一年一度入关练功的时间了，在闭关期间，你要严加督促你弟弟练功，不得有一丝松懈，此外，我已经让管家替你们收拾出你二叔原来闭关所用的堂子，你们明日自去就行。”
　　听见头顶的语气稍停了一停，“……过儿，你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该担起些责任来了。”这话听在风过耳里，却有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疲累，似乎有千斤重担在身，压制着眼前的父亲。这感觉虽稍现即逝，风过仍不由心头一热。
　　风不平站起身来，定定望住他：“过儿，为父的总还是会老的，而且现在的风家，可谓是树大招风，咱们这一路走来，到目下虽还算顺当，可是，不会永远都这样顺当的。”末了，又淡淡扔下一句：“况且如儿不会武功，你们若不好好修习，若是有一天家门遭逢不幸，你自问可否保得一家大小平安？你可别忘记了，如儿可是半点功夫也不会，倘若有事，你可保得她周全？”
　　风过第一次从自己父亲嘴里听到这样满是不安与忧患的话来，这个人，曾经是那般自负，仿佛在他手中，风家的词书上就生生挖去了一个“难”字。现在……

　　晚饭就随风过的纷纷思绪一同埋进肚里。吃完饭，风过突然地又想起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来，心里泛过一阵暖意，除了如儿，还有这个弟弟啊，都是他心上最放不下的人呢。只是，看他今天回来时那个样子，明天入关的事倒是真的让人担心呢，万一如儿没能说服爹爹去扬州，那明天岂非……
　　风过想来想去，心有不安，随即起身往前厅而去，说不定此时父亲已经将风驻传去说话，假如是这样的话，就算风驻强打精神，少露些破绽，只怕也难逃过被父亲责备的后果的，又或许此时正被父亲训斥，那倒正好去救他一难啊。
　　呵呵，想到这个弟弟，适才的烦闷稍稍褪去些，嘴角微动，忍不住面露笑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