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风过

　　从艾如与一众女眷所谈话的里风驻约摸听明白了几分，想来那可可必是哪个犯案的官宦之女，被宋府买来当了个外侍的丫环。即便只是为偷香，心下也一时间不由得为可可好一番难过，这样的时日，改朝换代也如杯中茶水般来得快去得快，今日高堂明日阶下更是寻常。
　　要寻的人不在既然此间，风驻抽身欲另去他处寻觅，正思前想后，不意竟与艾如四目相对，只见艾如眼中一惊，风驻吓出一身冷汗，心道不好，可是艾如只是眼内一惊，却再无下文，掉转头去只管与众人谈笑。风驻知道她定是认出了自己，不由面上一阵赤热，只怕她是误会自己看上了宋家小姐，这样地来学那些登徒浪子们偷食罢，唉，也罢，由她去想好了，还是先走为妙。风驻轻展身形，又是几个起落，纵身出了宋府。
　　可是就这样离开，风驻又不甘心，他转念一想，与其这样偷偷摸摸，倒不如大摇大摆入府打探，只要找出个理儿来，不怕知府大人不让他入府，到底他们风家家大业大，所纳的税赋怕是也要让宋知府对他风家人另眼相待吧。这样一想，人真就转到了知府衙门前。一揖手，对着门外的衙役道：“烦请大哥代为通报，就说神风镖局的风驻前来拜见宋大人。”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深色府绸葛衣的家人出来，弯腰作个请的姿势：“老爷在花厅候着呢。”风驻把逐风交给下人，只身踱进门内。
　　风驻并非第一次来宋府，不过每回来时都因有风老爷在前，所以对宋府内外也只是匆匆扫了个大概，刚才更是一心放在寻人的事情上，只觉这府内风光甚好，却也无心品鉴，现在正大光明、只身入内，不由起心细看。这一看过去，风驻止不住地在心里赞叹，到底是官宅，放眼处，郁郁葱葱的景致，却丝毫不似一般有钱人家那样胡乱堆砌，或看起来俗不可耐，无论如何总带着些土财主的模样。只见这厢三步一亭台，五步一水榭，曲折回转之间错落有致，又彼此相互呼应，远远看去是浑然天成，大片如画风光，近观是各有千秋，流涟不已。最绝的是，一路看下来，这样的景色竟是一气呵成，让人有如饮佳酿般酣畅淋漓的感觉。
　　风驻跟着家仆一路行来，心境渐佳，一半为景一半为人。最后，二人同时停在一个处八角亭前——亭内坐着的，正是苏州知府，宋安宜。

　　宋安宜年逾半百，须发间隐有斑白之意，但精神矍铄，满面红光，一身官服穿在他的身上已如天成，可见必是在官场上经事多年，一身的官家气派竟是从骨子里往外渗透了出来，让人一眼之下便不由顿时好肃生敬意。
　　“草民风驻见过宋大人。”风驻朗声道，旋即施个大礼，心道此时万不可失了风家颜面。
　　“原来是世侄到府上，免礼免礼，不知世侄来此所为何事？”
　　待宋知府回话后，风驻起身顿了一顿只管朗声道：“常听家父言及宋大人为官清廉，深得百姓爱戴。草民甚是仰幕。”好话谁都爱听，听进去了就好办事呢。“草民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宋大人的一幅墨宝，不知大人能否赏与小侄？”到底为什么而来，风驻自己也觉得没法说出口，可是即已来了，还是要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的，总不能说：“‘宋大人，我风驻看上你家一个叫可可的侍女了，你快把人找出来让我见见，这事就算完’吧？”
　　“哦，世侄就为此而来？”虽不常谋面，但是苏州城内的风家，一向是官府得力的帮手，一来风家财大，每年缴的税银便是苏州城近三成的收入；二来风家势大，有了风家相助，黑白两道的事也容易摆平，乱世之中这官也作得稳当些。故宋安宜特意对风驻以世侄相称，以示两家关系非同一般。
　　风驻心里打的主意说出来却变了样：“嗯，还请大人不吝赐墨宝于小侄。”不动声色，改口也快。外间也听说宋安宜最得意的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他的宝贝女儿，一个是他的书法。
　　“好，既然是世侄所请，我自当如你所愿，呵呵。天福，拿我的文房四宝来。要哪几个字？”宋安宜手抚颌下一把美髯，笑容满面。管家立时摆好笔墨，又有几个小丫环顺次也将坐椅几案茶水等逐一奉上，风驻端到手中，是官窑制的虎纹釉阔口小茶杯，掀盖之后，却是上好的太平猴魁，根根分明立于水间。
　　“多谢宋大人。就请赐‘不雨间’三字吧。”接过茶不待品，置到几上，一个长揖到底。
　　眼珠转转，看看“不雨间”三字已写毕，风驻只管把马屁拍得响当当的：“宋大人的墨宝实在是气度不凡，真是让小侄愧疚，只怕挂在小侄草居会辱没了大人的华章呢。”
　　宋安宜也不多言，挥手让管家上前，管家即刻走近案旁，把字卷好让后人拿下去备着，二人又分出上下坐定，一边喝茶，宋安宜随口又问了些风家近日生意如何之类的场面话，风驻一一答过，约半盏茶过后，风驻找了个机会道：“小侄还有一个不情之讲，还望宋大人也可以成全才好，小侄先在此叩谢了。”
　　“但说无妨。”宋安宜略一沉吟，这个小子倒是事情挺多啊，不过看在风家的面上，却也不多说，只面带微颜，看他到底是为什么而来。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用在这小子身上倒是正合适呢。
　　“嗯……那……那个……”风驻倒有些结巴起来，扭扭捏捏得像个小姑娘，宋安宜心下笑道：原来也只是个毛头小儿，有何大事：“世侄不妨直说，只要是府内所有，老夫给得起的，尽管开口。”到底是官场出身，应允的同时亦将范围锁紧：只限于府内事物，而且不可以太过份。
　　“谢谢宋大人，是这样，家父近日欲为舍妹新置外出用的花轿，只是小妹从未出过家门，也顾而从未采买过此类物事，没个想法。前些日子……小侄……偶从贵府前经过，有幸得见从贵府出来一顶浅绿的女眷花轿，带着小铃，十分好看，看情形必是宋小姐所乘用的。小侄回去按样说与舍妹听，舍妹竟甚为喜欢。今日特前来请宋大人指点小侄是何家所制，也好回去为舍妹去同家置买。”言下十足扮了个尽心尽力的好哥哥的榜样出来。
　　宋安宜定了定神，起身，迈起官步来也是严慎庄重，气度不同常人，风驻心下打鼓，只怕他要不高兴，却见知府大人走近前来，带笑细细打量面前之人。说话间反比先前更是温和：“哦，原来是这样。呵呵，世侄倒是来得对了。那顶花轿正是小女非烟所乘，也是前月刚在南城‘轿子李’家所置，看来女儿家们都喜欢这样新鲜的玩意儿。非烟也是路过李家看见又出了新款头，回来跟我一直嚷着要换的，呵呵，想不到世侄真是对令妹如此地好，令老夫心生喜爱啊。”

　　外间都说风家三个儿女，个个是人中龙凤，宋安宜虽也不是第一次见风家二子，但亦是不甚了了。今日近身所见，果然如是：生得面容隽秀而不失男儿气概，长长两排眼睫下明眸似电，红唇皓齿间尽显风流，身形高大挺拨却无莽撞之态，出言亦见得体斯文，果然是风不平一手调教出来的传人呢，论人品论长相，还真与外间所言无差，若不是……倒也还配得上自己的掌上明珠那沉鱼落雁之美呢。一想到这里，面上也止不住有一丝沉沉的微笑。
　　“如此看来，小女儿家们所好相去不远啊，呵呵……要不要让小女过来与世侄细说？”
　　“不敢当不敢当，折煞小侄啦。令妹身份低微，哪里能与知府小姐相提并论，既便是去同一家置买，也是绝不敢与小姐相攀。况舍妹从小到大还未出过风家大门，加之家中婢女多半粗用，顾而虽如今已到婚嫁之龄，却连个真正懂些大家规矩的贴身侍婢也没有，知道宋大人家风严良，小侄倒是有心向府中管家们请教一二，回去也好调教几个像样的下人来。”风驻哪敢惊动宋非烟，只怕把艾如也一同弄来立在眼前岂不狼狈？
　　“世侄果然是个细心之人哪，连这个都想到了。哈哈，好吧，送佛送到西，不如我让小女指派一个管事的丫环随你回府中几日，待一切安排得当再回来可好？”宋安宜抚须大笑起来。
　　早听说风不平对这个最小的女儿管束得最为怪异，苏州城里谁都知道，苏家三小姐是风老爷最疼的人，除了风家得不到的，苏三小姐要什么没有？可是同时让人费解的是这位小姐已快到及笈年纪，却连个贴身丫环也没有。平日里日常起居等闺中之事均需自己操持，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干些外间的粗活。而且，风老爷几乎不让这位三小姐出门，连朋友来了，也只是隔帘述话。外间传出苏三小姐相貌如何如何，也尽出风家下人们私下闲聊的传言。这些传言一传十，十传百，弄得神神秘秘的，又相当散乱，竟让人无法详实地描画出一张具体的面容来，只不过人们见风家二位公子长相神俊，更是有人十分肯定苏三小姐定貌似天仙。因有此缘故，故而此时风驻在此间说起这番假话来，反倒是有根有据，让人不容易觉出破绽来
　　“让大人见笑了，可能是我们行镖之人素日里事无巨细，须时时查点，所以心思是不免要比一般人细些。让大人见笑了，还望大人多多见谅才是呢。大人如此宽待小侄，自感激不尽，带回府中却是不敢，怕是让小姐出门多有不便了，只须叨扰片刻即可。”风驻又是一揖到底。弯腰时竟觉得面上有汗微冒，看来，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况小侄也知宋大人公务缠身，不敢多有叨扰，怕家父知道了定不饶恕。只烦请管家领着，我自去问问须有哪些规矩即可。”宋安宜只当他快人快语，也不多追究，点点头便让管家领他自去了。
　　一路无语。风驻早已是心生双翼，飞了个欢天喜地，桃红柳绿。
　　“你在那儿等着我，等着我，等着那个桃花朵——朵——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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