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风过

　　阳春三月总有让人欣然雀跃的力量，就象一只小小的温暖的爪，在心尖儿上慢慢地绕来绕去，于是，心底最是深陷的地方便止不住有些微的悸动，便觉得有什么仿佛随时会发生，会在不远处等待着自己。
　　苏如睚从她的“浅林筑”里正往外去，去做她一天最重要的一件事——给风不平请早安。远远看见风驻，她便如小雀般点点跳着，挥着长袖冲他问：“二哥哥，又要出去给爹爹惹事啦？”
　　风驻回头看了看，促狭般挤挤眼道：“给你寻婆家去呢，还不谢我？”一听这话，苏如便脸儿一板作出生气的样子来，苏如生起气来就象一只懒懒地用眼斜睇着人的猫儿，不再理会风驻，掉头便走了；苏如走起路来象一阵清风，纤纤细腰娉婷生姿，浅浅莲足步步留香。风驻眯起眼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嘴角牵出丝丝笑意，便掉头去马厩牵出他的那匹来自千里之外西域的汗血宝马“逐风”。
　　门外是春光正好，门内是桃红柳绿。
　　在春天的阳光里，逐风远远地仿佛一团欲燃的火，红艳地动人心魄。
　　风驻束冠博带，面白如月，眸带星光，从小习武让他拥有一副高大挺拨却俊朗均称的身形。外边一件月白的宫丝对襟淡彩长衫，里边套着浅绿色素缎中衣，下着湖色的织锦吉祥团花束裤，更衬得人神采丰逸，俊眼如梭。如女儿家的两片红唇抿成一弯上弦新月，微扬的嘴角是他特有的一丝坏坏的笑意，胯下一匹赤红的高头大马，连马鞍也是鎏金镀彩，垂下条条艳红的流苏，一派的翩翩贵家公子的模样，似笑非笑间自是迷倒众生之相，引得一路上众人侧目，风驻心里止不住地发笑，越发地作出些轻狂的样子来，不住地往两侧挤眉目弄眼，更是惹得不少女孩子一边儿羞红着脸儿，一边偷偷按捺不住地溜眼盯住他修长的身影痴痴乱想。
　　走了近两个时辰，风驻停下马来，往四下里一看，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走到寒潭寺附近了。这是他的兄长，风过，现在正挂名参习禅道的地方。呵呵，一想到风过，风驻心里便有一阵暖意，除了母亲，便只有这个悟性很高心性极灵的哥哥最是对自己宠爱有加。
　　远远就看见寒潭寺门前停着一抬小轿。走近了，只见浅绿素呢围成轿身，从底而上上绣着时兴的百花争春图案，轿帘也是浅绿的细绢所制，落数朵芍药在绢中随风妖娆，轿顶垂下一周的银丝攒珠小穗，挨挨挤挤的好不热闹。几个轿夫轿旁垂手肃立。
　　风驻一边翻身下马，一边迅速地打量一眼这些轿夫，似有些眼熟，应该在哪里见过，以风家在江南的势力，风驻多少见过一些人物，只是他从来懒于去记人面目，在他想来，要记着那许多并非让人赏心悦目的俗世嘴脸，不如天天对定苏如就够。
　　不待风驻自己动手，从寺中迎出来一个褐衣小沙弥将逐风牵去栓好，小沙弥正欲对风驻说些什么，风驻竖起一根手指摆了摆，示意小沙弥不用通报。
　　他想给风过一个意外，虽然这招常常不太奏效，不过风驻还是乐此不疲，仿佛这是他与风过之间的一个游戏，就象孩时相互挠着彼此的膈肢窝般让他心生眷恋。这样想着，脚下不由快起来，一步紧似一步。
　　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此，风驻早已对寺中的布局了如指掌，在左拐右弯了几次后，风驻就已到到内院门前，在门边他看见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一个身着黄裳，一个身着粉裳，俱是娇俏可人。风驻抬脚正要往里走，这二人如同有约在前，一左一右齐齐出一粉一黄两只胳膊生生地把风驻的步伐给拦下：
　　“对不起，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正在内求签问解，只请稍候一会儿就好。”
　　说话的黄衣女孩子温婉的语调与苏如有几分相似，风驻不由地细看了她一眼——
　　怎样的一张小脸！不过十六七岁上下，粉面娇俏，眉目如画，薄唇轻抿，敛眉垂眼间却又透出与生俱来的清丽动人，活脱脱一付小精灵模样，连藏在衣裳下的皮肤都似有流光浮动，婷婷而立，让风驻心里惊叹声声：和苏如的精致相比，却是另一番风情。便是苏如，只怕也要输她两分灵动之态。
　　一个小小丫头便生生一个人间上品，那小姐岂不是仙女入凡？不可不一睹佳人风采！风驻忍不住坏坏地想，转念间，风驻便敛回自己的目光，趁这二人不备，很随意地伸手在黄裳姑娘的脸上蹭了一把：“好滑的小脸儿啊！不错不错，敢问姑娘你家小姐芳名为何，明日好登门求你家小姐把你赏了我……”话未说完，风驻的眼睛里映进一张泛着怒气的羞红的脸来，恨恨盯住眼前这张俊脸，那神情仿佛风驻是一只活的魔鬼，不幸入了她眼，让她不耐！
　　风驻不知为何就再无戏谑下去的心情了，只觉得心里被什么细小而尖刻的利器划过，微微地痛了一下。站在这个被自己轻薄的女孩子跟前，居然全没了往日的淡漫。风驻慢慢退后，着了道似地远远站在离开黄衣女子二十步外，心里突然有了一点愧疚，这倒是从来没有的事。想自己一向以得美色在怀为乐，今日却为何险些受制于一个小小丫环？
　　“可可，快快，传轿，小姐要出来了……”一个匆匆跑来的小厮打断了风驻的思绪。风驻听见自己所望之人俏俏地应了声：“知道了。”疾步而出。
　　原来她唤作“可可”，真是名如其人，好一个可人儿！风驻凝眸又是一笑，
　　不久，风驻在寺外所见的浅绿小轿便再次出现在风驻眼前，内院里也转出来一个衣饰华丽的女子，看样子，应该就是那位不知是谁家府上的小姐吧。风驻远远打量，但见她细腰俏步，面带艳光，大约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背光处却看不清眉目。只觉得一步一摇，身形婀娜，模样也应不差。
　　可可和那个粉衣婢女一左一右地将她缓缓扶了进去花轿中，风驻已无心再打量小姐，只将一双眼睛定定锁在可可身上，又暗想：坐在轿子里的人倒是该换一换才对，不知那双小脚这一路走去，会不会吃紧得很？若是能换了自己抱着她回去，今天这趟也算值了，呵呵。
　　嘴角轻泻笑意间，风过早扔在脑后，先弄清楚可可到底是谁家侍女似乎更紧迫些呢。
　　风驻脚下不停地跟上这一行人，多亏自己还有一身好轻功。离开寒潭寺后一行人穿街走巷地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看见他们最后停在了知府衙门口。可可等人打起轿帘，又将小姐扶出，入门而去，轿夫们则抬着轿子从角门进去了。只剩风驻远远地立在角落里发怔。感觉脖上一凉，回头却见逐风不知何时却站到身后，逐风从小便随在风驻身边，早已识其性通其意，竟自知如何能寻着味儿，追到这里来了。
　　这轿中坐的，竟是苏州府知府大人宋安宜的独生千金宋非烟，想来那名唤“可可”的姑娘必定是知府的侍女了。风驻促狭般地冲那朱红大门上金晃晃的虎头门环眨了眨眼，身形一闪不见。这宋府，倒真是个风水宝地，连个侍女都生得这般让人心动不已。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倒是有点意外呢！
　　几个起落，风驻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知府大人家的后院内。将自己藏身于一处不易被人发觉的角落，风驻便四下打量起周围的情形来。不愧为知府大人住所，虽不及风家财大势大能把个府坻修得气势非常，倒也是楼台小榭一应俱全，间或栽着种种花草，风驻向来觉得侍花弄草不过是女儿家们的玩意儿，自己全然没有兴趣探究。只是这些花草的香气在庭院里四散飘溢，纷纷娆娆的牵扯着让眼底不觉寂寞。
　　远处隐隐传来女儿家们说话的声音，风驻来了性子，说不定他一心要寻的人儿就在其中呢。风驻四下看看，沿着一曲长廊，一排密密的桑树映入眼中，风驻大喜，纵身一跃，没入树丛之中。再探头，已在长廊右侧之上。俯身便可将廊内风光一览无遗。再往前，果真，有一众女眷在长廊尽头连着的一处临湖凉亭内。只是，宋小姐身边却并不见自己要找的人。
　　女眷们似相谈甚欢，挤成一堆却也都看不清面容，只有被围在正中的那个，瞧上去约摸十八九岁，正抬脸大笑，却把一张长得国色天香的小脸儿让风驻尽收眼底。这个人风驻却识得，不是钱江知县千金艾如又会是谁，不过两家一向只是点头的交情，偶有来往，却非熟识。风驻只知此女一向性情豪爽可媲须眉，此时一张粉面正笑得花枝乱颤，雪白的胸前春色满园，让风驻不由浑身一热，血往上涌，却又十分地不愿掉开眼睛。自道：男人哪有不好色的，反正也不是我强逼的，呵呵这样的便宜不占，浪费得紧哪。
　　这当下，听得艾如口中莺声道：“我倒觉得‘可可’这样的名儿起得更有趣，比那什么‘香香’、‘小怜’之流的来得好听些呢。”风驻想：这点却正合我意。不由得再往下听。这样想着，眼角余光也不肯好好歇着，不住四下搜寻，只见那艾如眸光流转又道：“遇见你也还算是她命里修得些福气，现如今不过一个官家卖出的奴才，到底里都是糟人贱踏呢，唉，也真是可怜。想当初，我父亲与她父亲还是科举同年，又是同门，谁曾想当初眼皮儿朝天的人现在却只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啊，我现在一定要与你们好好相处着，可不敢小觑了各位，若有一天……你们可得出个高高的价呵……呵呵，不能叫我香香呢，还有，呵呵，不要啦，不要让我当个扶轿的，梳头就好……呵呵，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小蹄子呢……”竟又笑得下气儿不接下气儿的。一群人捶成一团，打闹起来。
　　风驻暗忖，自打娘胎里爬出来，头一回见到这样爱笑的人，这样不堪的事情也能让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毫发无伤。心底不由一阵佩服起来。若是个男子，定有豪气干云之气魂吧。心下竟有些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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