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风过

　　一想到哥哥们，苏如的心里总是如蜜在怀。
　　有兄如此，还学那些劳什子武功作什么？纵是爹爹也说：“如儿，女儿家还是不要舞刀弄剑的好，那些东西杀气太重，爹爹怕你身体受不了。”这也是实话，苏如自来便有费力过多便易腰痛的毛病，也不是没有寻医问诊过，可是开出的方子多半打了水漂，最多也就能减轻些疼痛，却没有根治的法子。
　　“残风决”苏如并不是没有见过，风过风驻也曾在无人处各自偷偷地演给苏如看过，苏如只觉得眼花缭乱，可是并未看出有什么过人之处，自此也彻底打消了想要习武的念头。
　　风驻不止一次地对苏如叹道：“小如，我真是羡慕你，不用天天练这些奇奇怪怪的招式，打坐扎马步，活活累死，不对，累死了倒也一了百了，实在是累个半死不活，惨得紧呢。你说，咱们风家势力这么大，朝中还有人替咱们撑腰，还用得着和别家似的打打杀杀么？也不知道爹爹是怎么想的，非得把我这么英俊潇洒的人弄得跟山野村人一样粗手粗脚。没有天理啊！”说完，腰身一扭，学着苏如走路的样子，捏起嗓子妖妖冶冶地叫道：“真是天不待见俺哩……呜呜，奴家真是命苦~~~~~~~哇~~~~~~~”
　　这光景，便是苏如也要自叹弗如，肤白如玉，红唇白齿，对上那双勾魂的眼波，苏如便觉面红耳赤，也不知是因何而来这般手足无措的感觉。可是偶尔被风驻开玩笑般问起：“若是有一天，大哥二哥中你只能选一个，你要二哥哥还是大哥呢？快说，说对了有奖，说错了，哼，可别怪二哥哥不理你啰。”
　　“是你啦，当然选你啦。”苏如每回都这样回答，二人一唱一和，然后天衣无缝般地大笑不已。
　　苏如私下也自问过，但是这二人到底在自己心里孰轻孰重，她也分不清楚，苏如便笑自己傻：“一家人好好的，怎么会分开呢，两个哥哥我都要守着呢，一个也不丢开，苏如啊苏如，你怎么会让二哥哥给弄迷糊了呢，不过玩笑话，却自己在这里犯什么傻啊，呵呵，这样无聊的事，你想它作什么？”每每使劲挥挥袖，便欲将这般心事化成一团轻烟，赶得远远不见了。
　　日子过起来总是很快，一晃便是十四年有余。
　　十四年的时间，苏如却混然不知，自己已经再不是稚齿之龄的天真无邪，与哥哥们间也不再只是两小无猜。
　　不知从何时起，哥哥们行镖回来，再也不是带些各地特产的糖果点心，稀奇玩物。更多是苏杭的丝绸，秦淮的珠饰，名家所调脂粉之类的女儿家用具。再细看青铜镜里的汪汪如水的小小人儿，竟是出脱得一天美胜一天，如乱花，日渐迷人眼，催人醉。
　　而风过风驻也已将各自的“残风决”修练得炉火纯青，招法日益精近。

　　——残风一动，下无活口。
　　当风过修习“残风决”后七式时，风北鸣教给他的这第一句口诀便让风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世间为什么有这样的功夫，出手便是要取人性命的呢？而名字却偏又起得这样如诗如颂：“无衣”、“二子乘舟”、“山有扶苏”、“硕人”、“东方之日”、“桃之夭夭”、“小星”，尽用的是夫子所编著的《诗经》中的名篇的首句，反而更让人觉得这些招式的血腥与可怕。
　　“小过，其实就致伤与致死二者而言，对于一个练武的人来说，并无区别。死，有时候反而更让人解脱，以后你就或许会明白——让一个在世间茍活倒不如让他在与对手的对决中死去。至少，他保有了尊严。况且在这江湖之内，只有死去的人才会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永远缄口不言。没有背叛，亦没有后顾之忧。”风北鸣眼中尽是沉沉暮色，无边无际，风过害怕地低头，仿佛那瞳里有种让人直坠深渊的力量，重过千钧。
　　风过始终讨厌那样的感觉，即便这个人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之一。那感觉是永远看不到尽头般逼迫着你，让人如梗在喉，如芒在背。
　　但风过天性温良，所以他从不把这样的感觉在人前人后表露出来，哪怕是苏如问起，他也只是淡道：“练得还好，只怕叔父责备不够用功”等等一语带过。好在风过生来悟性极高，上手的事也肯下足功夫，再加以风不平让他们兄弟从小修习内功，不间断地让人每日用配好的上等药酒给二人浸身泡骨，这使得风过在不到二十二岁的年纪便可将“残风决”练至第八层，在江湖同道中亦被传为美谈。
　　只是风过生性淡泊，不好事事出头，这也是让风不平一直忧心忡忡的事。每每出镖，风过都尽量避开与人交手。大约在心里，风过仍是对自己所学的这门似乎改叫作“残忍决”才显得更为合适些的功夫是有些抵制的。故而自己的“残风决”到底能发挥到多大的威力，风过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
　　和风驻一样，风过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不是风不平让他学的是风北鸣的“残风七式”。按照以前的惯例，风过是长子，学前七式是理所当然，风不平所学不就是前七式么？
　　风不平也曾含含糊糊说过，风北鸣的后七式较之自己的前七式，更深奥，威力更大，更难以参透，且只有风过这般沉稳性子才有可能驾驭得住，不至走火入魔。加之即使是风家现在的第一高手风北鸣，也仍未能将“残风决”的精妙处完全领悟，所以，风不平才选了风过修习这七式，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用自己的心智来透悟这其间的奥妙，将这“残风七式”发挥到极至。
　　风北鸣也曾说：“小过，你听好了，我们这‘残风决’十四式从传入风家之时起就一直没有被完全参透，叔叔也只是学到个皮毛，我毕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真正领悟其中真谛，等你学会了叔叔的招式后，叔叔就归隐山林，专心去做这件事。”
　　风过那时只知道天真地问：“那过儿要是不想让叔叔走的话，就只要不学会不就好了。”
　　风北鸣低低笑道：“你这个傻孩子，叔叔迟早是要离开你的。不过有生之年叔叔会一直保护你和这个家。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不要让叔叔失望才对啊！”
　　风过眨眨眼恍然大悟般：“要是这样，那我会努力学，快快学会，以后就可以由小过来保护家人，叔叔就可以安心了，也不用走了。”
　　“傻小子，叔叔总是要走的，将来有一天，还会死的……”风过只觉鼻子一酸，眼中便有湿意。
　　风北鸣盯着风过的眼，一字一顿地说：“小过，你一定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现在也罢，将来也罢，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这么轻易地在人前掉眼泪的，记住了，懂吗？”
　　风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就是说，现在的他已经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了吧？叔叔说的总是对的，风过对父亲和叔叔的话一向深信不疑。
　　就这样，风北鸣在风过十二岁那年扔下一句：“小过，叔叔再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剩下的就全靠你自己的悟性了，功夫上的事，不要太急，亦不要太过逼迫自己，叔叔相信以你的天分，一定可以比叔叔能更早领悟到这门功夫的精髓所在的。”
　　就这样，一走了之。
　　转眼又是一个十年，十年间风北鸣如从世间消失般无声无息。风不平也从来不派人去打听风北鸣的消息，好象风家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而十年后，江湖上却多了一个神采奕奕，斯文有礼的“天风镖局”少总镖头。同时也出了一位虽有勇有谋，却成日里四下惹事生非的风二少爷——风驻。
　　风驻所学的是“残风决”前七式：“秦风”、“邶风”、“郑风”、“鲁风”、“王风”、“周南”、“召南”。从刚学起，风不平就教得头痛不已。不但小子成天对招式来来去去唠叨个没完，还时时摆出一副嫌弃这让风不问引以为豪多年的风家绝学的姿态来：
　　“爹啊，你看这招，哪里象‘邶风’啊，不信你让小如来看看，她一定说这叫‘没风’。”
　　“不好了，爹爹，这招太过分了，什么‘鲁风’‘鲁风’的，弄成这个样子，我不真的要被弄成疯子了呀，爹啊，这分明是整人的招式嘛，真是太绝啦……我不要学了哪……”
　　“爹爹啊，这个怎么能叫‘王风’呢，我看该改名叫‘惊风’，还是个‘急惊风’或者‘羊癫疯’什么的才对……”
　　“爹……哎哟~呀~……没事了……我是想说请爹爹您看看我还有哪里练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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