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身

作者: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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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七一:得失间


      神秘的小女娃来去匆匆,转瞬就在黑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断断续续的轻声嘻笑自然也就不见了。绮罗生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夜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周遭野林枝叶婆娑,声极喧闹。沁凉的冷风别无二致的也刮到他的身上,绮罗生忽的打了一个冷战,觉得似乎有什么冷且锐利的东西盯在了自己的脊背上,但反手一摸,又全无异样。
      不过他也终于因这动作回了神,想起小女娃离开前慌乱的模样,像是在躲避什么凶险之物。绮罗生迟钝了不止半拍的慌的跳了起来,前前后后张望了一通。沉黑夜幕下,即便是一棵稍微粗壮些的大树,远远看去也黑乎乎一片张牙舞爪有如怪兽,但要真说有什么危机潜伏,实在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他看了半晌,一无所获,反倒被凉飕飕的秋风吹得鼻头发凉,连打了几个喷嚏。
      几个喷嚏打得有点眼冒金星,但也让绮罗生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情绪疏通了不少。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做些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忽的深吸一口气跳起身,再不看周遭身后,用比出来时更麻利的动作飞快攀上墙头,一鼓作气翻回了侯家院子。房间的门还如离开时一般虚掩着,绮罗生几乎是一头撞了进去,带起的衣风甚至险些吹熄了桌上的灯火,又反手紧紧将门关上了,才松了口气,就着一手还掩在身后的姿势,腿一软倚着门板滑坐到了地上。

      深夜的凉意被屋门尽数隔绝,皮肤上湿粘的夜露的感觉便更显分明,是一种奇怪的冰冷。不过这一丝缠在身上的凉意很好的让绮罗生彻底冷静了下来。他靠着门在地上坐了片刻,直到周身寒意尽散,才有点腿软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坐回床边去。意琦行依然沉睡得平静,怀中姿势不太协调的抱着绮罗生出门前塞给他的澡雪,剑柄上的素缎飘带胡乱散了一被,绮罗生一把捉了一根绕在手上,才捂着胸口长出了口气:“我刚刚真是疯了!”
      无论是神秘的小女娃,还是那似乎隐藏在黑暗中的不明危险,适才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才真叫绮罗生觉得有些后怕。他非是胆小之人,但此刻一身系了自己与意琦行两人的安危,少不得要步步为营小心翼翼起来,像是刚刚那般被莽撞诱出,简直该是最为忌讳的举动。冷静了下来的脑子里少不得把自己狠狠埋怨了一通,好在似乎并没有造成什么恶果,绮罗生终还是再□□省之后放过了自己一马。房中灯光昏暗,他独个抱着一边膝盖坐在床沿,无意识的摆弄着绕在手上的剑带,蓦的手心被什么软软的东西垫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摊开手,才想起来小女娃离开前抛过来的东西还就那么攥着没有放开。
      小心的重新张开手,当时只觉得软软凉凉像是布帛,这时终于看清楚了,乃是一只十分小巧的玄缎荷包——或者说就是一个小缎包罢了。那缎包只有一寸多见方,料子有些眼熟,像是从什么地方方方正正的撕下来了一块,四角合拢打了个结。用手指轻轻一捻,里头似乎塞了件圆滚滚珠子模样的东西,硬且光滑,只是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绮罗生此刻惊魂初定,捏着这小缎包好似烫手山芋,虽说觉得小女娃不像抱着恶意,但也不敢断言毫无问题,犹豫了好半响,才磨蹭到桌边去,借着灯光把缎包解开。烛光照下,灯影中看得分明,果然是一粒指肚大的墨色珠子,浑圆微光裹在布料中。那珠子绮罗生从未见过,看起来也不似什么珍珠宝石之类的珍物,不知名目。他捧着小缎包瞧了好半天,到底还是又原样塞了回去系好,捏在手中有些出神。
      适才神秘出现又离开的小女娃此刻想来,仍是毫无印象并不相识,但对方却好似对自己与意琦行十分熟稔,夤夜来见,更似乎只为了将这个珠囊交给自己。想起女娃娃临走前急切的模样与含糊不清的表达,绮罗生下意识的举起手臂,将攥着缎包的手向着床榻的方向伸过去,又陡然在半途收回。此刻有些惊弓之鸟般的心情,断然不敢再拿意琦行的安危赌注,就算这包里的珠子……绮罗生咬咬牙,反手将缎包塞进了自己的衣襟,用力摇了摇头:“不成,不成!”
      他到底没有胆量把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搁到意琦行身上去,考虑再三还是自己收好。眼下尚不是彻底束手无策的绝路,总要先可着稳妥些的法子来。若真到了无计可施的时候……大不了那时再去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拿定了主意,绮罗生揪着自己的衣带站起身,冲着意琦行似是询问:“意琦行,你也同意我这样做对不对?”意琦行自然无法答他,绮罗生却是从中得了几分安心,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蹬掉了靴子准备上床。
      偏这时候,门外脚步声响,随后传来“啪啪”的拍门声。这声音突来惊悚,甚至比起小女娃的笑声更让人毛骨悚然。绮罗生几乎一瞬间听到了自己脊背上寒毛根根立起的动静,不过随后又冷静了下来。那拍门声十分规律,两响一顿,正是阿九叫门的习惯。只是不知这般夜里,他不在前院照料侯秀才,跑来作甚。
      安了安神,绮罗生趿拉着鞋过去开了门,外头果然是阿九提了个灯笼,一见到人,一脸狐疑的打起手势,连带着向着屋内瞥个没完。
      这些简单的手势绮罗生基本看得明白,登时险些被自己一口口水呛到。阿九原本在前院已经歇下,却是听到了二进院子里一片脚步声与门响。这宅子建在村子最外围,又看起来小有气派,难免要时常防着些宵小行径,故而立刻披了衣服赶来看个究竟。绮罗生不知是哪里瞬间动念,立刻矢口否认,连连摇头道:“哪有什么人,是我听外头的风刮得太大,忍不住开门瞧了眼,结果就被风把门拍到了墙上,好容易才关好。”
      他强做坦然神色搪塞阿九,好在灯火昏暗可做遮掩,才没叫脸上微微的窘色露了馅。阿九问了一回见当真无事,便又离开,绮罗生顺便送了两步出门,一股大风忽的迎面拍来,登时让他气息一噎。这时倒衬得他适才的言词更真几分,先前并不觉如何的夜风,不过片刻间陡然大了起来,呜咽呼啸,横冲直撞,吹得庭院树木门窗一阵吱嘎乱响。
      绮罗生忙一手捂住口鼻,才透过了一口气,手忙脚乱之中,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阿九后颈的头发也被风刮得蓬乱,似有一道凸凹的粗痕横亘在颈上,一闪而没。他先前并未注意到这点细微处,甩了甩头定睛再看,又只有乱蓬蓬的头发,什么都瞧不见了。反倒是阿九察觉到他的异样,投过来一个探究的眼神。
      绮罗生下意识的摇头遮掩过去,送走了阿九,回头再回了房,才觉得有些纳闷。若是遮掩那神秘的小女娃的行迹也就罢了,阿九又不是什么大姑娘家,脖子看就看了,怎么还要觉得不自在起来。可见必然是最近诸事乱心,举止言谈都乱了分寸。他一边唉声叹气的坐回床边去,把自己团进被褥中,一边又随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下,那位置正是阿九颈上粗痕所在。他的举动并非有意而为,却在困意袭来之前,依稀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头,像是什么很关键的地方被自己忽略掉了。
      只是尚未分明,人已入眠。

      清晨一场细雨,比金丝绒的绒脚还要温柔细腻,除了满园桃柳的花叶上都蒙了一层晶莹剔透的水珠,以及空气中淡淡的湿润,这场雨几乎来去得全无声息。
      沾衣欲湿杏花雨。
      本是极为美好的春日气息,看在如今的意琦行眼中却与鬼蜮一无二致。
      自那一日后,侯秀才当真全无踪迹,这一片沧桑境中,任凭意琦行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就如他从不曾出现过一般,没有留下一份痕迹。而那一条镇外斜生的小道,也前行不过几十丈,就变作了荆棘乱树丛生,杳不可寻。
      这样的态度简直是明明白白摊开在了意琦行面前,竟是当真要如那位侯秀才所言,将意琦行牢牢困在此处。而除此之外,院中有昼夜常开之花,厨下有取用不尽的米面菜肉,甚至卧房靠墙的大柜中,也置备了不止一身合体衣物,简直从头到脚无微不至,更是常住无虞。
      意琦行彻底察觉到这些细处时,不可谓不恼。他平生纵横武道,要说九死一生的极险也非没有经历,只是这般被人莫名其妙软禁的滋味,还是头一遭尝到。他本就不是什么柔和性子,只是近些年来,许多人敬畏他武学名声,少遇拂逆之事,更没有如此憋屈的束手束脚过。这时在小院和屋子里转了一圈,末了站在厨房,瞪着那满满当当的米面油盐锅碗瓢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一道剑气,毁之而后快。
      不过袖风才动,登时醒悟空荡荡一身功力全无,简直如同火上浇油。意琦行只觉得心头一股火气撞上来,怒哼一声,撒眼四下一看,顺手拈起了砧板旁雪亮的菜刀,反手用力一顿。
      “咔嚓”几声清脆,刀口甚利,力气也不曾收敛,好好一块砧板登时做了替罪羊,四分五裂得彻底。几枚细小的木屑溅起,崩在意琦行的手背上,不痛不痒,却是让他忽的一愣。
      重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菜刀,以及砧板残骸,意琦行这才有些回过味来适才有多失态。这也是他心性终归不俗,这般乱局下,一经醒悟,立刻察觉到了自己心绪中的反常,简直如同多年心修也随着一身功力的暂时消失变得躁动起来,自乱阵脚。
      叹了口气,意琦行按下心情,随手将菜刀抛下。此时孤立无援又是身处被动,最忌自乱阵脚的举动。他闭上眼睛几次深深吐纳,直到自觉原本激荡的情绪归于沉静,才张了双目。正打算重头规划一下如今情势,忽的就着那个睁开眼的动作顿住了,有些呆愣的看向面前。
      他面前一步正是家什置备齐全的灶台,最当中的,便是适才倒霉做了出气筒的砧板。意琦行虽说现下施展不出内力,但筋骨力气犹在,恼怒一刀,又岂是小可,登时将好好一块砧板震做八块,零碎得不能再零碎。只是就在他醒悟闭眼镇定的这片刻间,再一开目,案台之上,那块砧板竟又是完完整整端端正正摆在那里,哪有半分刀痕。非但不存破损痕迹,甚至刚刚四溅出的木板碎屑都一并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存在过。
      眼前怪诞,甚是荒唐。不过意琦行一愣之下,立刻又从容下来。想来这整座沧桑境都是侯秀才一人一心所成,其中民生百态、器物用具的生死存损,又哪样不是由他随心所欲。区区一块砧板尚且如此,只怕自己就是将这身处的小院拆个干净,也不过弹指间,就又会恢复如初,完好无损吧。
      知其奇便不以为奇,见这砧板完好得来的意外,倒还不如方才察觉自身心性紊乱来得重些。意琦行窥透了其中关窍,他本也不再打算以这些死物发泄愤懑,冷笑一声,也不再去琢磨打量,转身离了厨房。外头小厅之中,犹茶香袅袅,那一壶香茗,也如新沏出的一般,温热正好,意琦行并不客气,为自己折了一杯茶,抿下一口,忽的眉头微微一动,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沧桑境中万事万物,皆在侯秀才指掌之间操控,难脱他心念方寸。死可以生,毁又复存,不允脱轨变化。这般情况,一方面说来,是自己被牢牢困在其中难以脱出,但另一方面,岂不是若能击破境中规则,乱其秩序,就是突破沧桑境囹圄之法。他因砧板一事忽生这一灵感,一思之下,越发觉得有其道理,足可一试。但思路好得,要论当真运作起来,却十分不易。不说沧桑境中,无一角落可瞒侯秀才耳目,就是自己眼下连半分真气都难以运动,难不成要靠手砍脚踢,去对着房屋树木破坏不成?不说那般作为简直如同蚍蜉撼树,就算可行,以砧板转瞬恢复原貌的速度来看,也只怕累死了自己,也难得一分进展。
      意琦行一喜又愁,摊开双手凝视自己掌中纹路,干净清晰少有乱纹,正与此刻心境相悖。并指如剑,一挥而出,不意外仍是毫无声息,全不见丝毫的起色。眼下关窍又重凝在了自身武学发挥不出的关卡上,意琦行既是无奈,又不甘自行气馁,脑中反复推敲起应对之法,不知不觉中,倒是就在小厅的竹椅上闭了眼,端然沉入我无心境之中。
      窗外细雨如毛,花飞叶动,纯然春色。就连吹过窗棂树梢的风,都柔软得棉花一般,只撩得动最轻薄的花瓣。那窗推开了半扇,屋内院中正可相望,忽的一道素白人影,仿佛乘着风而来,悄无声息的就那么出现在了小院之中。
      来人正是瘦并挺拔得如一柄长剑的侯秀才,吐息和入风雨中,简直让人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也不进屋,更似无意打扰,就站在院中,从窗口望见意琦行面容沉肃坐在椅上,那样看了半晌,然后挥了挥衣袖,旋身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几条街道外的楼台上,凭栏而坐的侯秀才慢悠悠端起茶杯,浅饮一口。香苦的茶气绕舌入喉,换来他淡淡一声听不出情绪起伏的低语:“意琦行,你能做到如何?”他一言毕,忽的眉头一皱,伸出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招。
      凭空一枚柳叶,出现在他的指间,侯秀才瞥了一眼,随手一捻,那叶片就化作虚光散去了,萤萤光点消散之刻,才听到他不大有兴致的哼声道:“随那小丫头去,她既不在我与那人的约定之内,又与我什么相干!”

      风掀浪涌,一剑问心,似是不经意,又似自然而然,意琦行沉心静坐之下,一入意念剑境。熟悉的剑意与剑吟声在耳边鼓荡的同时,他便睁开了眼,入目、或者说感知到的,是熟悉的意念之境,倒是让他不大不小的惊喜了一下。
      想来侯秀才幻化出的沧桑梦境,虽说将自己的武学修为尽数禁锢,却难以控制到意识层中。意念之境收发随心,正是亦虚亦实的存在,倒是巧合的脱出限制,不受其影响。这个念头在脑中清晰起来,意琦行忽然心思一动,念头转处,剑光应心而起,刹那在无昼无夜的意念之境中冲霄,森寒凛冽剑气,未曾稍弱。
      这道剑气一发即收,意琦行眼角眉梢都隐约浮现出一股神清气爽的光彩来,半是为意剑犹在,另一半,却是灵光一闪,终于透彻出了突破沧桑境之法。
      虚幻中生,自当由非实之处着手而破;破碎虚空,却是要由刚猛无匹之力而毁。这般虚实之间,强悍之力,岂不也正是自己多年来苦修的意念剑境,更上一层楼的进境?
      意琦行心中豁然开阔,猛的睁眼起身,朗声长笑;随即又复端坐下去,这一回垂目凝神,五心朝元,瞬间吐息已化入万物之中。竟是要在这危机四伏敌友莫辨的沧桑境中,强行闯关,突破自己已缓停约一个甲子的意识之剑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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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搬家拖了一周多,终于又可以更新了\(^o^)/~这次剧情算是有比较大的进展吧,阿九身上也开始有不寻常的地方出现了,不知道谁能看出来(这个要很大脑洞的联想的),剑宿不愧是伟大的剑宿,这么快就找到办法了,不过接下来怎么进阶也很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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