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身

作者: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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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七〇:夜来笑


      “吱嘎”一声门响,负着药囊的老先生摇摇头从屋里迈步出来,回身冲着里面一拱手,叹气道:“惭愧惭愧,老身医术粗糙,是也看不出这二位到底得了何种怪症,只能说应是暂无性命之忧,小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
      屋里抛出闷得发慌的一声:“有劳,多谢。”那老者便被等在旁边的阿九周周到到送出了门。这老先生的来处颇远,足在二十里外的镇上,少不得还要阿九套了车相送,只剩下绮罗生一个人无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一手撑着下巴看着床榻方向,一边有一声没一声的叹气。
      两人带着昏迷不醒的意琦行与侯秀才回到村里已经过了两天,听闻出了事,少不得平素不太热络来往的左邻右舍也要登门瞧上一回。这村子颇小,连个正经的大夫都没,便有人出谋划策着把十里八村有些名气的医者都指点出来,由阿九挨家的去请了回来。可无论哪一位来诊,到头都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能惭愧辞去。短短两日,前后上门了不下六七拨医生,更将昏迷的二人翻来覆去从头到脚看了个彻底,唯独得出的一个结论,便是大概暂未伤及性命,不过昏睡不醒罢了。
      阿九大约照顾着常年缠绵病榻的侯秀才,对这般只是昏睡的情况反倒淡定许多,这两天来,许多杂务也都由他一手包办张罗。绮罗生却是稍一得空闲,就忍不住盯着意琦行状似安睡的脸孔发起呆。他心中自是知晓眼前这人有着怎样一身本事,飞天纵地几乎无所不能。但越是这样,这般无由来的沉睡就越是让人心惊,这一路上意琦行多少也曾给绮罗生讲过一些武道之上杀伐之事,免不得含了些杀人不见血光的奇巧异术,都是闻所未闻的手段。这时房中空荡静寂,绮罗生眼巴巴的盯着床铺,脑子里刹不住的总要一直往那些方向想去,还要添油加醋几分,唬得自己一阵阵胆战心惊。
      正越想越没边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绮罗生原本以为是阿九回来了,但猛一转念,送那老先生离开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断然没这么快的。他飞快的站起身,倒有了点惊弓之鸟的意思,紧张兮兮的扭头冲着院子里喊了声:“谁?”
      “小少爷……绮小少爷?”
      出乎意料的,应声的是女人口音,还略有几分耳熟。绮罗生已经一把撩开门帘出去,看到院门口影壁那,站着一名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手臂上还挽了个篮子。那妇人忒的面熟,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便是村中的邻里,前几日自己满村子寻觅新鲜吃食时不止打过一次照面的。
      松了口气,绮罗生揉揉脸颊,挤出个笑脸来:“大嫂……你找阿九?他刚刚出去送人了……”
      那妇人却摇摇头,开口前先又叹了口气:“阿九不住,小少爷你在也是成的……侯秀才和意先生还没醒?”
      绮罗生登时垮了笑脸,眉眼都瞬间耷拉下来,闷不吭声点了点头。他生得本就俊俏,这时煎熬了两日夜,整个人都打蔫下来,越发像颗经了霜的小白菜全无一点精气神。那妇人瞧着他可怜,又叹气道:“真是造孽哦,怎么无缘无故的就得了这样的怪病……只是小少爷,我今儿来倒是想起一桩事,这两天看这院里出出进进不少郎中大夫,也没个能瞧出问题来的。眼看着十里八村能叫得出名的,都给你和阿九请遍了,就当里头有一两个混的,也不能说个个都那样。可着当真就是瞧不出毛病,该不是……”她压低了声音,说话的语气颇为忌讳,“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了吧?”
      “嗯?”绮罗生一怔,呆了下才反应过来妇人话中意思。前一刻还无精打采的人忽的一个打挺,直接跳到了院子里头,紧张得攥着自己双手连声道,“大……大嫂……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其实他们的怪病是……”
      妇人点了点头,不过大约因自己也是猜测,底气算不得足,犹犹豫豫继续道:“你们背人回来的那个山沟子,听说好古早之前当过战场,死了不少的人没得收尸,就都胡乱埋在那一片了。那里长年累月的不见人去,就是附近人家打柴套兔子,都不往那个山头走,侯秀才和意先生既然是在那给寻着的,说不得是不是……撞上了山里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们这一直请医生来也瞧不好,要不要换个道士姑子什么的来看看。”
      “战场?”绮罗生听得一愣一愣,他出身北号山中,神鬼志怪的村话其实也算听得不少,只是先前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这时听妇人从头说起,想起自己还大半夜在那一片尸骨岗子上又是坐卧又是翻山,登时脊背上先起了一溜凉风,然后才硬着点了点头:“这……这样啊……多谢大嫂,等阿九回来,我就同他商量商量去。”
      妇人见他一副呆滞的样子,只当小少爷不经风雨,被这些鬼事吓到了,忙又宽慰他两句,末了将自己挽来的篮子里十几个红皮鸡蛋留下,算是探病的手信,也不叫人送,直连声让绮罗生回去照顾病人,自己抬脚离开了。

      院外空旷,再没第二个走过路过的人在。妇人手里挽着空篮子,又扭头看了眼侯秀才家的院子,同情的摇了摇头,便要回家。才走出几步,忽然像是听到身旁传来一声“嘻”的轻笑,声音娇嫩,似乎是个小孩子。她有点疑惑的抬头,却只看到路旁参天的老榆树,树上连只做窝的鸟都没,更不要说什么人影小娃娃了,而突兀的笑声也再没出现,倒更像是一个错觉。
      拍了拍额头,妇人前脚才刚刚跟绮罗生说了一通鬼怪之事,这时虽说觉得大概只是自己听错了,但也不由得全身汗毛微微发炸,忙默默念了声“阿弥陀佛”,将空篮子紧紧抱在怀里,快步小跑着走了,速度比起来时快了何止一点半点。
      而等到她走远不见,那棵大榆树上忽的又传来一声笑,随着还有一阵枝叶哗啦啦的声音。之后便见一个小女孩从茂盛的树冠里头探出来,粉嫩面团似的脸蛋,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扎了两个丫髻,眉眼浓黑重色的好似用墨笔描出来的画,探头探脑向着侯秀才家望了望。院子里绮罗生还站在那心事重重的发呆,半点不觉什么异常,那小女孩也不意外,歪着头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缩回了树冠里头,一阵沙沙声后,不见了踪迹。

      绮罗生微薄的修为自是察觉不到院外这小小的动静,他此刻一颗心,倒是被妇人适才的话牵得飞走了大半,像是溺水之人忽的抓到了几茎浮萍,无论有效与否,都不肯放手了。
      他越是琢磨,越是自己说服自己将那些鬼神之事活灵活现的勾勒起来,再把意琦行和侯秀才的现况套上去,怎样看都十分贴合,简直恨不得立刻就要抓来阿九,将那山中的传说问个清楚,再打马去寻来方圆的和尚道士做起法事驱邪,即便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也比现在的束手无策要好上很多。
      只是他心中越焦急,越觉得时间过得缓慢,直到在后院里不知兜了几十个圈子,才终于熬到门前响动,阿九送了那老大夫回来,卸了车马,一边抹着汗一边进来。
      阿九惯例自然是要先去探望侯秀才的情况,昏睡在床上的侯秀才愈发显得气息奄奄苍白如纸,像是随时都可能断了那游丝般的呼吸。阿九熟练的将温着的药汁给他一点点灌下去,又简单收拾了下家什,才一扭头,就看到了绮罗生扒着窗台眼巴巴的样子,满眼里都写着“我有话要跟你说”几个大字。
      此时两人倒也算得上是同病相怜,阿九虽说开不了口,却善会意,忙轻手轻脚退出了正房,立刻就被绮罗生拖去后院,一路上将半个下午的所思所想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出来。绮罗生本打算得清楚,到底这里的主家还是阿九,周遭人事也远比自己熟悉。想来无论寻人做法事也好,或是再往那山里去,都少不得要他帮忙。更此事也系着侯秀才安危,断无不应的道理。
      但不曾想,听他一口气说完,阿九却是连连摇头摆手,甚至还连退了几大步,拒绝之意溢于言表。但问起理由,只是支吾,被绮罗生逼得急了,才硬着头皮又跑回侯秀才屋里,胡乱扯了几本书出来,上面皆是些白纸黑字圣人之言,鬼神之说不足为信。
      绮罗生捧着那两本书傻在原地,眼看着阿九一溜烟的回去前头忙碌,分出只手用力在自己胳膊上捏了一下,疼得一抽嘴角,才确定了自己当真没在做梦。他先前只当侯秀才为人怪癖些,不想带出来的家仆都这般耳濡目染固执万分,几乎油盐不进的就将自己的提议回绝掉了。这一来原本的打算登时都落了空,绮罗生有点泄了气的一步步蹭回屋去,燃起了灯光,朦朦胧胧的光晕下,床榻笼入黑影,其上昏睡着的人的影色更深,几乎要融入了黑暗之中。绮罗生站在桌边,呆呆的盯着看了半晌,忽然就揉了揉眼睛走过去,有点咬牙切齿的道:“我就不信……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他捏着拳头,一肚子对阿九拒绝的不满都变成了熊熊的动力烧了起来,似乎一转身就要出门去再爬一次那片山丘,再查一次来龙去脉,好快些撕破眼前这片混沌无力。不过好在即使已经迫不及待,绮罗生好歹还记得此刻已经到了什么时辰,更不可能说走就走抛下意琦行一个人。他深吸两口气压了压情绪,鼓起腮帮子有点气呼呼的冲着前院呲牙:“你不说……我还不会去找村里其他人打听么……什么人?”
      一声小女孩轻轻的嬉笑声从外头传进来,声音很小,却入耳清晰。绮罗生猛的跳起身,一个箭步抢到床前,受了惊吓般左右张望一回。但入眼皆是看惯了的房中陈设,并无什么不妥之处,甚至连桌上的烛焰也未曾稍动。
      他这才松了口气,只当自己听错了,可那一口气气还没吐尽,又是一声笑,这一次听得明白,竟是从屋后墙外传来,娇嫩分明,不容错认。
      “什……什么人!”绮罗生再次跳了起来,一伸手将倚在床边的澡雪抓了过来横在胸前,定了定神,想了半日的妖魔鬼怪的脑子里刹那联想得十分精彩。只是那笑声好似存心吊他的胃口,一声之后又暂息了。绮罗生咬着牙抓着剑,在屋里连连兜了几个圈子,直到第三声轻笑响起,终于一跺脚,凶巴巴的给自己壮着胆咕哝道:“谁在装神弄鬼,我还怕你不成!”就要出去。
      才一举步,想了想又退回床边,将澡雪搁下了。意琦行沉沉睡着,三尺长剑就倚在枕边,绮罗生伸手在其上拍了拍:“澡雪,保护好你的主人!”又把自己那柄白扇从腰间抽出,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门外夜色深笼,星月分明。依着印象中发出笑声的方位,绮罗生踯躅着蹭到了墙角。粉墙之后应是村外大片荒地,那笑声却清晰得仿佛就贴在对面墙根一般。绮罗生默默打了个寒战,却心底不知哪里升起的一股执拗,硬着有些发麻的头皮还是扳着墙头,努力踮脚出去张望。
      只可惜他身量不足,勉强扒住了墙头,想要看到外面去却是不能。绮罗生扭头看看院中再无别人,干脆用上力气,勾着墙头双臂用力,一个翻身跳起骑了上去。这一下视野豁然开朗,两进院落,村外荒野,一览无余。
      不过倒也不需他再如何的细致观察异常,几乎是在骑上墙头的同时,就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小小的黑影团在一棵树下。看那高矮,连成人身高的三成都不足,简直就是一个小孩子又抱膝缩头的蹲下了,才有那般小的一团。

      “喂!”绮罗生犹豫了下,压低声音叫了起来,“刚刚是你在笑?你是谁家的小孩子,半夜跑出来吓唬人?”他问得故意理直气壮,但心中明白得很,这种时辰这种诡异的场景,若那黑影当真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孩子,倒才真是见鬼了。
      果不其然,那黑影听他一通问话,又噗嗤噗嗤的笑起来,不过大概是因为当面见到了人的缘故,倒没先前隔着粉墙屋壁那般毛骨悚然。笑声脆嫩,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一边笑着,那团黑影一边站起了身。绮罗生居高临下,估量了一下她的身量竟才过了自己的腰,怕不只是四五岁的孩子。想想自己竟然被这样小的女娃娃吓得汗毛直竖,他偷偷唾弃了一口,干脆一撇腿跳下墙头,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小姑娘……”
      “绮罗生!”那小女娃娃忽然脆生生的开口,字正腔圆咬得清晰,喊出了他的名字。
      绮罗生脚下一空,差点崴到地上去,一手直接戳上了自己的鼻尖:“你……你认得我?”
      “意琦行!”小女孩没回答他,却又叫了一声。粉嫩面团般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黑葡萄也似,忽闪忽闪亮晶晶的,笑嘻嘻看着他。
      绮罗生此刻已是一头的雾水,这小女孩长相十分讨喜精致,穿了一身深色锦缎的小衫裙,无论在哪里遇到过,都该让人印象深刻。可是他搜肠刮肚想了好一通,也是全无印象,只好硬着头皮又看过去:“小姑娘,你……到底是谁?我怎么不认得你。”
      小女娃又眨眨眼,模样娇憨可爱得紧,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绞着背到身后,仰着小脸看向绮罗生:“绮罗生!意琦行!”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绮罗生!”
      “你怎么会认得我,还认得……他……”
      “意琦行!”
      “……”绮罗生忽的觉得,若不是自己的表达有问题,大概就是这看起来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其实是个脑子不大好的,翻来覆去只会将自己与意琦行的名字挂在嘴边,此外竟再说不出别的什么。他这时只觉奇怪,之前的惊悚气氛早散了大半,索性又试探着往小女娃身边走了走,回想着自己当初在北号山逗娃娃时的那点经验,脸上堆得笑眯眯伸手:“小姑娘……”
      “啊!”他手指距离尚远,小女娃忽的惊叫一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猛的跳起身仓惶后退。绮罗生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忙站住了,不明所以的看过去。
      小女娃原本笑嘻嘻的脸蛋上已经尽是慌张神色,左右张望着似乎拔脚要跑。才一迈步,忽又想起什么,一把将一个不大的东西冲着绮罗生劈头盖脸扔了过去,又使劲抱着自己的脖子比划了好几圈,声音急切的喊了两声:“意琦行!意琦行!”然后再不停顿,飞快转身,一溜烟的冲进了远处更浓黑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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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嘿,小绮罗终于被提醒开始往神神怪怪的方向去想了,不过会那么容易就发现端倪么=。=有一个“新”的角色出现了哦,很重要的角色,其实也不是很陌生的啦……有没有人能猜到是谁的。这一章都只看着小绮罗跳脚了,下章再写大剑宿的被困生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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