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身

作者:般若兰宁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章五二:梦为牢


      变又生变,饶是意琦行,也不免对眼前骤然转了几转的局面有些把握不来。绮罗生更是靠在他的手臂上,惊讶的目光不住在玉磐与谬夫人身上转来转去,先前的剑拔弩张半分都不觉得了,一时间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人还是那个人,可壳子里的神识魂魄都好似已经截然不同的玉磐还在晕晕乎乎的打量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情况。肩上刀伤传来的钝痛,叫她煞白了一张脸,几乎是抓着救命稻草般扯紧了谬夫人,另一手捂着头,痛苦摇晃:“我……啊……这……这是……桃花……桃源?我……”眼看她语不成句,甚至混乱到了崩溃的边缘,谬夫人忽然抬手,一击敲在她颈后。玉磐闷哼一声,立刻整个人又软绵绵瘫了下去,不动了。
      “你……你把她……”绮罗生先吓了一跳,但后话不知该如何接续,只好扭头看向意琦行,眼中满是求助神色。
      意琦行虽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毕竟沉稳,冷眼看过了二女突如其来的变故,直到谬夫人又扶着昏阙的玉磐暂且倚着廊柱躺下,才开了口:“解释。”
      谬夫人缓缓站直了身子,幽幽叹了口气:“你可知长生之梦?”

      长生不老,世人痴求,古往今来,困陷了不知多少贤者愚人,流离其中。哪怕即便是山村老叟,也知那定是最美好的神仙境界,羡煞凡人。
      意琦行自然也知,只是他的意识并没在这个充满诱惑的美好字眼上停顿多久,而是迅速将这句话与近日许多遭逢勾连起来:“长生……梦?”
      “是梦,亦非梦。”谬夫人摇了摇头,只是这摇头却不似否认意琦行的话,而更夹杂着许多难说分明的沉重。她也并未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安置好昏迷的玉磐后,忽然指了指一旁的山水桃源大插屏,“你们看看这个。”

      那插屏就在谬夫人身侧,不过一跨之距,意琦行虽有自信,但仍是握住了绮罗生一只手,将他压在身后半步,以免生变,然后才拾阶而上观视。不过谬夫人似当真没有其他的打算,见他二人近前,甚至还退让了几步,免生误会。
      这座插屏几乎是目力可及的精致园林中最打眼的摆设,玉石底座上的画屏,宽足丈余,其上桃源山水,笔墨磅礴,极得脱俗之气。只是适才绮罗生释出的刀气正在其上穿屏而过,玉石雕花破碎一角,连带画面也略被伤及。意琦行的目光巡游其上,第一眼在所难免的先看向破损之处,不过却并不觉得有何异样,可谬夫人的语气中,似乎插屏上正隐藏着什么极为关键的秘密,让他仍不得不耐心的继续看向其他部分寻找蹊跷。
      视线自远黛山峦一路掠过,山窝环抱之中,正是桃花灼灼,如烟如霞,其中隐约掩映三五身影、七八人家,笔触细腻,极尽生动之象。意琦行对这些丹青之学算不得擅长,但也看得出非是凡笔,哪怕只是片花着色之处,也是极俱匠心。
      着色……他心中忽的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同一时间,倒是绮罗生先低声惊讶了出来:“咦,这画……这里这片桃花林,怎么好像褪色了?”
      他指处,正是山峦极深所在。那一簇桃花景致,比起周遭大片的花林,粉灼颜色果然淡了许多,乍一眼看去,好似打翻了水泼在上面,晕褪色彩,让人觉得格外的不协调。
      “这就是你让我们的看的蹊跷?”意琦行捕捉到的,也正是这一点异常。他并没花费时间再去自己推敲什么,直接转身看向谬夫人,等着她的解释。
      谬夫人的答复也来得干脆:“玉磐夫人受伤,桃花园云镜之阵阵基动摇,桃花褪色。这三件事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就是我能告知你们的南山城秘密的一部分。”
      “人、阵、画么?”意琦行略做沉吟,隐约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若依你的说法,岂非杀掉玉磐夫人,就能彻底击垮这诡异的阵术?”
      “有一种人,你杀不死,”谬夫人却是摇头,但也同时机警的向还在昏迷的玉磐身前挪了半步,以防意琦行忽起发难,“也不必试。离开南山城的方法,虽是在她,却非在她的身上。”
      “那就将话说清楚。”意琦行见她姿态防备,冷哼一声,“我虽不杀女子,但若是魑魅魍魉画皮之流,却不在此列。”
      “非是我不说,而是……”谬夫人抬头看了看天,虽有面纱遮住容貌,竟还是让人觉出她全身散发着的一股孤寂滋味来,“不能说。”她忽又轻笑了一声,笑声中不无自嘲之意,“谁叫我也是南山城中人呢!”
      “你若不说,我们岂不是也不知要如何去做。”绮罗生猜不透她在打什么哑谜,听着两人绕来绕去的对话一直说不倒点子上,不免又急了几分。
      谬夫人却还是不疾不徐的态度,只向着意琦行道:“后日重阳,便是天时。若你出得南山城,见东一物而破,一切真相便会大白。”她顿了一顿,看着意琦行的目光中忽然多了几分玩味,“你的剑,非虚非实。南山仙境,亦在非虚非实中……”

      天光透晓的时候,意绮二人又回到了最初下榻的客栈。随着阳光铺满全城,南山城中一如既往的忙碌热闹起来,似乎昨夜的大乱并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连城民的半分生活轨迹也没有打破。
      不过其实还是有了一些不同,在离开桃花园后,绮罗生曾经回头张望了一眼。这一次看到的,并不再是循环无尽的街道人家,而是艳色桃园之后,一片茫茫白雾,就那么宛如实质的堆砌成了深不可测的雾墙,将南山城与城外的世界牢牢隔开。

      “那个谬夫人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说清楚,只说后天就是重阳节,也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到底是什么机会,又要怎么做!”
      有气无力的趴在客栈床上,软绵暄实的被褥叫绮罗生感动的抱住枕头蹭了又蹭,然后才老实的脱下衣服摊平了,让意琦行检查自己后背的伤势。
      最后一层里衣揭开,立刻可见青紫色的鞭痕大刺刺盘踞在绮罗生的脊背上。少年的皮肤本是泛着蜜色的光滑柔韧,此时却足足苍起了一指多高,触目惊心。意琦行的手指试探着压上去,立刻换来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偏偏绮罗生呲牙咧嘴之后,还要做出一副十分不在乎的表情继续絮絮叨叨的说着桃花园中的后续,似乎当真只是皮肉小伤,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
      可意琦行的脸色到底还是沉了沉,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想了想还是咽下去,只道:“这次你受伤也是因我的疏忽,你好好休养,两天之后的事情,我自会安排。”
      “哎……哎?”绮罗生没成想自己本意的开解,反倒让意琦行揽了一身自责过去,登时懊恼得一骨碌爬了起来,气鼓鼓了两颊,“怎么又变成你的疏忽,明明是我自己乱闯才中了招!呃……不说这个了,什么叫你自会安排啊,到底要怎么做还没搞清楚,你就要自己大包大揽了?那我呢?我干什么?”
      “你保护好自己。”意琦行一掌又将他摁了回去,虽说南山城中无医药,不过好在绮罗生先前买来涂抹腿上骑马擦伤的药膏还有不少剩余,这时倒也聊胜于无,挑出来给他一点一点抹到鞭伤上。清凉的药膏气味消去了不少伤处热辣辣的刺痛,绮罗生身上舒服了些,立刻又更有精神头的捉住意琦行的衣角,一副不肯罢休的架势。
      不想平素印象中并不太擅长招架自己的软磨硬泡的意琦行这一回却是格外的坚定,虽说言辞中并无严厉,但就是透出一股没有半分商量余地的气势:“我会把你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等我破了南山城的阵术,就去接你。”
      “可是我也想……”
      “绮罗生,”意琦行截断了他的话,“别逞强。”

      听着意琦行收拾好东西,又端着清洗伤口的残水出门去的声音,绮罗生有点发呆的枕着自己的手背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看着看着,忽然有些生气的捏紧了拳头,在软绵绵的枕头上使劲捅了几下:“绮罗生,你真没用!”

      这一股绕在心头的阴霾直到吃过了午饭,又再被意琦行盯着钻到被窝中睡觉休养的时候仍没有散去。因为后背的伤势,绮罗生只能姿势诡异的平趴在床上,虽说被褥足够厚实软和,但仍感觉下巴和胸口都要被压平了,闷闷的有些透不过气。这个很不舒服的姿势也间接的导致了他睡下后,就刹也刹不住的噩梦连连。
      一会儿是意琦行单人仗剑,被弥天大雾一口吞没,再不见出来;一会儿是阴风阵阵中蹦出许多青面獠牙的恶鬼,各持兵器困杀得意琦行一身鲜血淋漓;甚至还有谬夫人与玉磐也变得凶神恶煞,将意琦行联手逼到了一个黑洞洞的泉眼之中,大片溅起的水花将熟悉的身影湮没不存……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自己只能束手无策的站在一边看着,帮不上一点忙。
      哽咽一声,在愤怒与无力感即将将自己灭顶前,绮罗生挣扎着睁开了眼睛。首先感觉到的,并不是脸颊上大片的湿冷,而是金灿灿的阳光斜照在床头,将梦中一切都抹去了后的庆幸。
      那些原来都是假的,真好……
      但很快,身边靠过来熟悉的气息,温热的手背轻轻擦过自己的脸颊,把泪痕揩去了大半,还带着意琦行有些不确定的疑问:“疼哭了?”
      “……”一肚子的百感交集被这一句话硬生生噎了下去,绮罗生几乎是有些撒气般的一把扯高了被子,使劲一拱就把自己严严实实埋了进去,连条缝隙都没留下。意琦行却有点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了,看着那一个鼓鼓的被子包,只有一小把乱蓬蓬的雪白的发丝还露在外面,暗暗叹了口气,动手开始扯开被子。
      较力之上,就算十个绮罗生也断不是意琦行的对手,没花多大功夫,就又被彻彻底底的剥了出来。少年脸上的湿痕犹在,又添了点憋气出来的红,红红白白倒显得气色好看了些,鼓着双颊正放弃了的松开手,睁大眼看着意琦行的动作。
      “怎么了?”
      “意琦行,我想变强!”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各自顿了一下。意琦行还保持着一手剥开被子的姿势,忽然就好似明白了什么:“习武不能一蹴而就,但可以日日勤修不殆,总有大成之时。”
      “我知道。”用被角把脸上剩余的泪痕也抹掉了,绮罗生小口抽着冷气爬坐起来,一口气嘟囔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后天的事情很重要也很危险,我若任性跟去,反而是拖你的后腿;我也知道哪怕我心里想得要死,学武也要一步一步的来,就连你随手封在我掌心的那一道真气的威力,都够我追赶很久很久……我还知道很多,可是……”他慢慢低下头,用手指抠着锦被的针脚,“知道是一回事,我还是很不甘心。”
      话说得通透至此,意琦行反倒不需再讲什么道理给他了,两人在床边一坐一立,一时竟有些冷场。这种少见的二人间的气氛让绮罗生心里愈发憋屈得慌,可却怨不来天尤不得人,咬着嘴唇忽然就有些泄气:“算了,意琦行,你就当我发呓好了……”
      可沮丧涌起的同时,肩上也被沉甸甸的搭住了,微微用力的拍了两拍。对于绮罗生口中这种算是“无解”的牛角尖,意琦行并不擅长开释,但眼看着少年好似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去,最寻常的甚至算不上宽慰的一句话就那么冲口而出:“会有那一天。”
      “嗯?”绮罗生猛的抬头,盯着意琦行没有一点玩笑痕迹的脸看了半晌,本来瘪瘪的心情忽然就好似又被充了气,慢慢开始鼓涨,“会有那一天啊……”他忽然很用了点力气的在自己的脸上拍了拍,甚至“啪”的拍出一声轻响,“是啦!是我笨,这么浅显的道理总是想不通,自己难为自己。意琦行……”少年的眼睛中又有什么开始闪闪发亮,“你要等着,我一定会有可以保护你的那一天!”
      虽说意琦行自认自己实在不是什么需要被保护的一方,不过眼见绮罗生好容易又打起了精神,自然不会再挑这个时候去拂他的意思,就也似是应和的点了点头。两人这样折腾一番,他本来拎在另一只手里的一叠纸都有些微皱了,这才得了机会拿过来,递给了绮罗生。
      那纸也不过三五页,上面犹是墨迹淋漓,绮罗生却在看到的第一眼就小小惊呼了一声,急切的一把接了过来:“新的刀谱?”
      “你进步很快,”意琦行的嘴角带起一丝笑意,“这几天你身上有伤不好活动,不妨先将招式记熟,日后再做练习。”
      “好!”绮罗生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攥着刀谱的手指十分用力,好像要攥到心里头去。想了想,又把另一只手伸出来,竖起一根手指给意琦行看,“那……意琦行,我以后还会更努力。至少,先让我做到不成为你的拖累……”
      “……”意琦行忍了又忍,还是把差点冒出来的那一句“你不是拖累”咽了回去,这话中似乎总觉得有什么自己都还不分明的含义,让凡事无所畏惧的尘外孤标一时也变得犹疑。不过好在绮罗生并没发觉,挥散了先前的自寻烦恼,捧着刀谱让自己又坐端正了些,一张一张的翻看起来。

      这一日,若不是意琦行时不时的陷入凝思之中,连绮罗生有意在一旁鼓捣出来一些小动静也不曾注意,倒是当真与以往任何一个寻常的日子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翻白扇,抖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刀花,但稍微大了点的动作幅度还是牵扯到了背上伤势,绮罗生忍不住轻微的“嘶”了一声,咬着牙根把扇子放下了,又偷偷往意琦行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及处,见那人仍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凝神思索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动静,不由微微泄气。可泄气之外,更有压抑不住的担心一阵一阵漾了起来。
      想了想,还是挪步下床,慢吞吞的蹭了过去,一屁股坐到了意琦行对面:“意琦行,你后天要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险?”
      这样大一个活人晃到了面前,意琦行就算当真神游天外也该发觉了,看着绮罗生愁眉苦脸的样子,摇了摇头:“算不得危险。”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费神,若无危险,你又哪能一整天都在心不在焉的!”绮罗生摆明了不信,拿出刨根问底的劲头来,“那你到底是在发愁什么?”
      “呃……非是发愁,”意琦行倒先有点惭愧自己竟然叫绮罗生担心了,然后倒也不隐瞒什么,直接掀开了说,免得绮罗生再去胡思乱想,“不过是在思索破阵之法罢了。”
      一提及这个话头,绮罗生登时来了精神:“破阵?是指破南山城的阵术么?说到这个,那个谬夫人的意思,我始终还是想不明白,重阳节是个日子也就罢了,后面那一句虚虚实实的,不清不楚,是要咱们怎样做?我先前见你那么干脆的离开,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原来回来了还要在这里自己想破头。那还不如咱们再回桃花园一趟,总能再想办法从谬夫人那里问点什么出来。”
      “她既然不能说,逼问也是无用。”意琦行扯住几乎又要跳起身的绮罗生,“再问下去,不过就是为难她罢了。”
      “那还不是她先为难的咱们!”绮罗生不大高兴的哼了一声,像是有点不满意琦行语气中的回护,“只是让她多透露些消息给咱们,又不是要杀她害她。”
      看着少年不加掩饰的气鼓鼓的样子,倒是将意琦行逗笑了,但笑过之后,却是意味深长的道:“你再追问下去,只怕与杀她害她无异。”
      “嗯?”绮罗生一呆,似懂非懂,又好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一瞬间,还在北号山下的村子里居住的时候,也曾偷溜出去看过的那些神鬼志怪排着队的冒了出来。他有点费劲的咽了口口水,睁大眼睛看着意琦行,“你的意思是……她要是说破了什么,会……死?”
      “未必是死,但想来也去之不远。”
      “这……”先前仿佛能够上山打虎的气势立刻灭了大半,绮罗生一愣一愣的看看意琦行,又看看窗外与寻常尘世并没什么两样的景致行人,忽然就脱口道,“她们好可怜!”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离开南山城的办法终于出现了,于是果然还是要靠剑宿的暴力打砸啊XD谬夫人和玉磐到底是怎么回事依稀能看出点眉目了吧,后面还会继续进一步说明的。小绮罗这是当真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个到处都危机四伏的武道生活啊,小心肝吓得噗通噗通的,摸摸头来~~~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937218/53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