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身

作者:般若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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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二五:求难得


      心里装了期盼的时候,一样辰光,便觉缓慢。区区两日,在绮罗生眼中,竟是格外的漫长。直到熬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两人一鸟吃罢了晚饭,正闲憩之时,眼看意琦行的举止言谈还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他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句:“明天可要下山去了吧?”
      意琦行早看到了绮罗生的坐立不安,果然不出意料的等到了这一问。他也没什么关子好卖,直截了当的点了头:“明天是要下山,还需走得远些。”
      “远些?为什么?”
      “天安镇我已往返过多次,虽说也有铁匠铺子,但并不曾见到铸造兵器的师傅。若要为你选刀,还要往更大一些的城镇中去。”
      “这样啊!”绮罗生用力回想了下,但他这十几年来,若要下山,也都是往最邻近的镇子,天安镇也不过是还小的时候,随义父去过一次而已。连为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又哪还能回想起是不是有什么铁匠铺子。故而想了一回,只好放弃,托着下巴瞧向意琦行,“左右我听你的安排就是了。”
      蓦的,又想到一事,忙道:“你去过很多次天安镇?什么时候?”
      意琦行其实自打第一次往药铺抓药起,因为天安镇地方阔大,东西也算十分齐全,就没再吝惜过那几十里路的脚程,连日常采买也一并挪了过去。但这些琐事而已,没必要还一一向绮罗生叮嘱,也就不曾提起过。听绮罗生这样问,他也没有多想什么:“往日下山买些油盐菜蔬,都是在天安镇上。怎么,有何不妥?”
      绮罗生摇了摇头:“当然没什么不妥,那样的大镇子,里面的东西想来也是又齐全又好。只是,就算知道这几十里的路对你来说,不过举手抬脚的功夫,还是觉得是因我之事,麻烦你了。”
      “为何这样说?”
      绮罗生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临近村子集市上的山民,多数知道我的事情。你是他们的恩人,他们自然不会不敬。不过,恐怕倒还是少不了些流言蜚语,或者自以为好意的劝说……”
      “绮罗生。”意琦行听到这里,却是难得的将脸色一板,立刻打断了他。两人本是对面闲坐,这时意琦行忽的站起身,一手重重搭在了绮罗生的肩上,沉声道,“意琦行只做当为之事,从不畏惧人言。”说罢,将手一收,竟是负在身后出门去了。

      绮罗生一个人愣愣坐在屋中,看着意琦行离开的屋门口。半晌,才抬起一只手,搭上刚刚被用力拍过的肩头位置,喃喃道:“你竟为这个生气了……”
      他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念了几遍,然后也猛的跳起身,几步跑了出去。院子里,意琦行似是随意站着,看背影并未与往常有何不同。可绮罗生明明白白的觉出,他在不高兴,十分不高兴。而比脑子里的念头更快一步的,是身上的动作,几乎是在出门看清了人的同时,就没半分停顿的跑了过去,十分用力向前一扑,大喊了一声:“意琦行!”
      意琦行自他跟出来就已经察觉,但却没想到,绮罗生忽然来了这样一个“剧烈”的举动。他没什么防备之下,人已经直接扑上了后背,双臂一环,不管不顾用力抱住了他,连珠炮一样的开口:
      “意琦行意琦行意琦行!”
      “意琦行,我会像你一样坚定!比你更坚定!今天是最后一次,再不会有了!”
      没头没脑的一串话,可当事的两人心中却明镜也似。意琦行至此,心中那一点还未被全然信任的不悦登时化消尽了,有点无奈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那你有没有原谅我?”
      “……没。”
      “为什么?”
      “口说无凭。”
      “你真不给我面子啊!”绮罗生立刻泄了气,将额头抵在意琦行的背心用力蹭了蹭,还是不肯放手,“无凭就无凭,总有一天,你会看到!”
      “我可以等。”
      绮罗生靠在他后背上开始磨牙:“我会让你连本带利把这两个字给我的!”

      仿佛有了一个新的约定,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短短的不足一盏茶功夫中发生的事情,再没人去提。两人在院中转为纳凉散步的活动,最后是在小嘻不耐烦的“嘻嘻嘻”声中被结束,一如既往回房休息。
      待到次日一早,绮罗生天刚亮就一个翻身爬了起来,更是满脸只剩下要下山的兴奋,破天荒的是由他推了推身边的意琦行:“起来啦起来啦!”
      意琦行自他有了动静就已经醒了,不过扭头看看窗外才刚刚变成鸭蛋青颜色的天空,有点无语:“这么大早你就起来了?”
      绮罗生理直气壮的坐在床上:“镇上那么远,当然要早点动身。”
      意琦行依然闭着眼睛,安安稳稳的仰面躺着,然后慢条斯理道:“山下十里外就有一个小市集,不过只有些最寻常的食蔬肉菜等物,再东行四十里,就是天安镇,已是方圆最大的镇子。我前些日子已经打听清楚,还要寻更繁华些的城镇,足需跋涉百里之遥。你就是半夜动身出发,走上一夜一日,也未必能在日落之前走到。”
      “……”绮罗生呆了呆,才反应过来,自己又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一手登时捂住了脸,声音中还有些不服气,“人急无智!”
      “我明白。”意琦行的声音终于也带了笑,“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吧。不过百里路程,须臾可到。”
      绮罗生却还是连连摇头,很干脆的从床脚扯过衣服套起来:“算了 ,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不如起来做饭。”他一边很利落的穿衣整发,一边忽又十分艳羡的叹了口气,“百里路程,不过须臾。我是要多久,才能修习到如此地步!”
      摇头晃脑的喟叹完,便爬下床往厨房去了。

      绮罗生起身张罗早饭,意琦行自然也不会再躺在床上。他随后起身梳洗,又吃了顿明显丰盛起来的早饭,时间仍不算晚。但见绮罗生那边急切的模样,还是不好再继续抻着他的耐性,安顿好了小嘻,两人也就出门离开了。
      好在“无利不早起”这话,反过来的道理也是一样。天安镇再往西南而去,当真足有百里之遥,正是一座极为繁华的城镇。虽说时辰不过辰巳之交,那街道两旁,许多的铺面,皆已卸下了门板,而挑担推车贩卖之人,更是齐聚。那一种热闹,比起周遭的小村小镇,截然不同,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绮罗生是头一遭来到这样大的城中,随着意琦行进了城,登时觉得眼睛有些不太够用,免不了四处张望打量。但他心里头,更满满的被买刀一事牵挂着,虽然看周围许多见过的、没见过的、懂的、或是不懂的店铺与新鲜玩意,还是最心心念念着去找哪里有铁匠铺子。看了一圈,又扯了扯意琦行的衣袖,小声道:“该往那里走?”
      意琦行看了看他,再看一眼意料外繁华的街道,一手携了绮罗生,淡定迈步……拦住了一名路人:“借问一下……”

      等到两人绕过两条街道,远远看到街那头飘在空中的铁铺招牌的时候,绮罗生终于忍不住低声吐槽了一句:“原来你也不知道在哪里嘛。”不过更多的,还是满心的欢喜,扯着意琦行的手也不自觉紧了些,快步走到他前面去:“我看到了,就在街尾。”
      “嗯。”意琦行点了点头,配合他加快了些脚步。待到了近前,果然问路那人十分厚道,指给二人的这座“城中最大的铁器铺子”,单单门面,就足有四间,除了一道大敞着的门内,隔着老远就听得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余下的皆是迎客的铺面,那许多锄犁斧镰,挂满墙壁,又有各种日常用度的菜刀、盘盒、钉凿等物,琳琅满目,无所不包。几个收拾得十分整齐的伙计,已是精神抖擞的各就各位,或是擦抹店面,或是招揽新老客人,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这些种种,皆不及最里面一面靠墙搁置的架子,满满放着整排的兵刃,刀枪剑戟、寒光夺目。绮罗生的目光几乎立刻粘了上去,连拉着意琦行的手也不知不觉放开了,抬脚就往里走。
      意琦行少见他这样失态,但迫切的心情更能理解,心里微微一笑,也迈步跟了上去。

      店中待客的伙计,十分伶俐,一见客到,忙周周到到的迎了上来,殷勤问要看些什么。待到听说绮罗生要看刀,立刻笑了起来,拇指一挑:“小公子可是找对地方了,我们当家的打造得一手好兵刃,连在南边都是有名的。您是想要厚背刀、柳叶刀、短刀、还是什么新鲜式样的。只要您看得中,包是百里挑一的锋口,没有的,说出形制来,也可订做……小公子您这边随我来咧!”
      那伙计边是口若悬河的说着,边引了绮罗生往专门搁置刀剑的架子处去,指指点点,舌灿莲花。意琦行并未随着深入,只是站在门口,任凭他们去折腾。对于武者的兵刃,他这样纵横武道多年之人,自是不似寻常世俗心态,纵然不过只是一口临时之用的刀,也需当真合了眼缘脾性才好。这却只能让绮罗生自行挑选,自己难能干预什么。
      不过……他的目光又随意向铺子里头一扫,那边伙计已经取了许多口刀摆在一张条桌上,挨着个的指点给绮罗生,一片雪亮明光,煞是好看,但这些伙计口中引以为傲的“名刀”,看在意琦行的眼中,却是连凡铁也不如之物,不屑一哂,更勿论施用。只是他虽看不上眼,但绮罗生这般心心念念欲求一刀、又是才只摸触到了武道门边的少年,想来定是十分的喜爱。大概不需多久,便会兴高采烈的选出一把心仪之刀。
      这样一想,意琦行不知为何,心中竟隐约有些难以形容的微妙不悦。但这股情绪来的太没道理,连他自己都只做错觉。依然站在门边,将目光放到更远些的地方去,开始琢磨另一桩打算。

      就在他眼神游离,在许多店铺招牌之间穿梭得有些眼花之刻,忽然身后熟悉的气息靠近,随后便是绮罗生一只手牵了上来,轻声叫了句:“意琦行。”
      “嗯?”意琦行立刻回神,绮罗生的声音轻得有点让他意外,内中并没半分新得了刀的喜悦之情。他一回身,便见那少年如同刚进门时一样站着,两手空空,微微垂着头,又叫了自己一声:“意琦行,咱们走吧。”
      “你选的刀呢?”
      “没……”绮罗生摇了摇头,有点支吾,“我……我没有中意的……”
      “哼!”忽的,那白白忙碌了半晌的伙计在后头十分不满的哼气起来,故意放高了声音嘀咕,“没钱买不起就别来咱们家,咱家的刀个顶个的都是宝刀,哪是你这穷小子能用的!”
      虽不太清楚发生了何事,但这话一字不落入了耳,意琦行的脸色立刻一寒。他一手攥着绮罗生,一步跨入门内。目光一闪,整个铺子里的人,竟好似都被一森冷宝剑贴身刮过,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意琦行眼神慢转一圈,又落在最初那个伙计身上。他身后的许多刀剑还未及收起,尚摆在桌上。意琦行看了看那大捆的刀,又用下颏微微向门口一个足有合抱粗的石墩子点了点:“你们店中,有什么宝刀,能一刀斩断那块石头?”
      伙计愣了一下,但意琦行身上无形的威压,叫他立刻小心翼翼的就回了话:“客官,您这……那么大块的石头,任凭什么刀剑砍上去,都会卷了刃,您真是爱开玩笑呵呵……”
      干笑声未落,意琦行肩头微晃,一道剑光快如利闪,瞬现瞬没。随之哗啦一声清脆,那块巨大的石墩子,整整齐齐裂做八块,破口处如同新切的豆腐一般,整齐平滑之极。
      “这……这……”那伙计的笑哽在喉咙里,立刻变成了惊呼。意琦行再没看他一眼,只丢下一句:“微末凡铁,何足一道!”就拉着也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的绮罗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路走出足有半条街去,绮罗生察觉到意琦行的脚步有所缓和,才试探着探身看了看他的脸色:“意琦行,你生气了。”
      “世俗凡夫,不足为气。”意琦行立刻答他,但脸上的神情却明明白白写着“没错,我就是在生气”这样几个字。
      瞧他心口不一的样子,绮罗生“噗嗤”乐了,先前的一点沮丧一扫而光。仗着两人已颇亲昵,拉着意琦行的手不住摇晃着:“我都没再生气了,你气什么。你也说,那伙计才是什么样的见识,你可是剑道的高人,与他计较,多降身价不是。”
      听绮罗生言笑晏晏,似是当真不再在意刚刚伙计的抢白,意琦行也缓和了颜色。虽没直接回答他,但另起一问,显然是不再去想适才之事了:“你又为何不曾选一口刀?那铺子里虽没什么太好的货色,刀剑之类,也是勉强可以一用。”
      被问及此事,绮罗生的模样又有些沮丧,垂头半晌,才吞吐道:“你会不会怪我?”
      意琦行有些奇怪:“我为何要怪你?”
      “怪我太过挑剔。”绮罗生磨磨蹭蹭的继续说下去,“那铺子里有许多的好刀,搁在以前,我定然十分喜欢,对随便那一把都会爱不释手。可是适才让我挑选之时,我却觉得满目所见,皆不过冷冰冰的铁块而已。我找不到我将它们拿在手中会产生的那种喜悦,我……我觉得,那些刀,没有一把能配得上我……”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发低了,简直有些羞愧起来。却不想忽然肩上一沉,被人一把按住了,还分出一个拇指微微施力,硬托起了他的下巴。
      没法抵抗的顺着那股力道抬头,绮罗生看到的,却是意琦行含着愉悦笑意的眼睛:“我不怪你,我很满意。”
      “满意?”绮罗生这一下当真不理解了,也顾不得再羞愧躲藏,更一时忘了两人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也直勾勾的看了回去,“我不明白。”
      意琦行眼底的笑意更深,除此之外,还有许多睥睨的傲气杂在其中:“这才堪为我武道七修中人的眼光!那些破铜烂铁,不看也罢,何足挂齿。”
      “……”听得竟是这个原因,绮罗生心中登时有些凌乱,不知是该为自己会意错了失笑、还是该为适才那个伙计平白受了回惊吓默哀。但意琦行说这话时,满满洋溢出来的那股傲气,将原本该是十分桀骜的言辞,衬得不让人生厌,反觉得格外光彩夺目。一时绮罗生连自己的那一点踯躅心思也忘却了,看着意琦行一双眼,忍不住就连连点头,没多想什么就道:“我定不会折辱了七修之名。”却全然不曾想,选刀择剑之事,是要如何牵扯得这样远。
      但意琦行显见十分满意,心中那一点微妙的不悦也随着绮罗生的回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想了想,还是趁着此刻的性子开口:“即便没有刀,我传你御气化形之法,修炼得当,不需多久,你也可以以虚化之刀习武,并不会耽搁了什么。至于合适的名锋,也不需急,慢慢寻觅缘分即可。”
      这是头一遭听到意琦行开口要传刀术,绮罗生的兴奋更添一层,连声应了。动作之间,才觉得自己的下颏犹被意琦行托着,再眼角余光一刷周围那许多的行人,绮罗生脸皮本就不算厚,立时“唰”的闹了个大红脸,别别扭扭又不太刻意的动弹了几下,将脸挪开了。
      意琦行倒没觉得有何不妥,看到绮罗生连耳根子都有些发红,还要问上一句:“你怎么了?”
      绮罗生不由在心里头捂住了脸,这缘故实在开不得口,半晌才吭哧了一声:“没事……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应该还有些东西要买吧?”
      这一问倒是怪不得绮罗生,如今那北号山中的屋子虽还是他的,里面的许多用度却是意琦行一手包办下来。渐渐的,左右自己操心也无用,绮罗生索性在采买等事上彻底做了甩手的掌柜,没成想这次两人一同下山,少做了功课,眼下也只好眼巴巴的瞧着意琦行,等他安排。
      意琦行心里头却是已经早有了打算,乃是他颇盘算了一段时日的事情。绮罗生这样一问,他便点头:“确实,还有些东西要买,你跟我来吧。”
      绮罗生没有多想,乖乖跟着他就走,连要买的是什么都忘记多问一句。而先前一路往铁匠铺子去,意琦行早将要找的地方看得清楚,这时脚下步子更不带犹豫。两人沿着来路,又兜了半条街回去,直到在一座更加金碧辉煌的门面前站住了。
      绮罗生抬头,那高大门楣之上,挂着织金扎彩的五色彩球,富贵华艳。一块漆金牌匾上的字迹龙飞凤舞,正是四个大字:江山布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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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江山和黑月都还是很遥远的存在,所以……小绮罗的寻刀之旅注定空手而归啊!是说剑宿的心思真的很直白,别人眼中的挑剔,放在小绮罗身上立刻变成了让他引以为傲的“眼光够好我喜欢”,要不要这么闪瞎眼啊XDD最后来到的地方,其实才是这一趟下山的重点呢!当当当,小绮罗终于快要换形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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