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辰歌

　　初辰秀眉微蹙，看向常宁。却见常宁双目凝视自己，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初辰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常宁姐姐，你是在说笑吗？”
　　常宁回过头来，双手抱膝，叹道：“我应该是没有猜错，我大哥必然是以为你钟情于我二弟，这才对你这般冷淡。他的心事，虽然从来不说，我猜也能猜得到，你那时的不辞而别，必然在他心里面深以为憾。他盼你来盼了这么些年，你却是跟随我二弟一起回来的，你让他又能怎么想呢？”
　　初辰怔怔地说不出话来，想起在晋阳时李元吉指责自己的字字句句，无一不和常宁所说的相合，只怕在李建成的心中真的有这样的误会。
　　“我们五个，大哥、我、世民、元吉，还有早夭的玄霸，因为是同父同母，自幼感情就比别的兄弟姐妹们亲厚。大哥又比我们几个年长几岁，在我们小的时候就总是维护我们。”常宁双臂搁在膝上，头又枕在双臂上，娓娓道来，似在怀念年少时的手足情谊：“娘去世前再三嘱咐大哥要照顾我们，他待我们，有时不止像大哥，更像父亲。若是知道你实际上钟情于二弟，他就绝不会和二弟去争分毫。”
　　常宁转过头来：“初辰，你呢？在你心中，真的是喜欢我二弟吗？”
　　初辰一直怔怔地听着，听常宁又问这个，轻轻摇了摇头：“我和二公子不过是在草原上巧遇罢了。二公子为了救我身负重伤，我绝不能对他置之不理，因此才一路同行入关。再加上本来在去雁门关之前，我听大师兄说起大兴的谶语，就想去拜会令尊李大人，这才一同去了晋阳。”
　　常宁拍了一下手，道：“我猜也是如此。大哥以前也赞过你虽然身为女子，却有荆轲聂政一般的肝胆心胸，他若是知道了这其中的种种缘由，就断不会有这般误会。”
　　她向初辰笑道：“初辰妹妹，这包在我身上，等我爹带兵打到关中，咱们和他回合，再见到大哥，我一定把这些跟他说清楚，非让他向你赔罪不可。”
　　常宁想了一回，又不由得笑道：“其实这误会也怪不得我大哥。李二公子风流潇洒名满大兴，他对任何女子都欣赏爱惜，总说天下的女子是造化灵气所钟，各有各的可爱之处，应该好好爱护才对。所以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风尘中的翘楚，倾心于他的女子数不胜数呢。”她看了初辰一眼，笑道：“不过像初辰妹子你这样的人才，必然更懂得欣赏我大哥的温柔内敛，才不会被我二弟那等孟浪浮华所迷呢。”
　　初辰听了常宁这样的评价，忽然想起草原夜色下，李世民面对突厥兵马的包围仍然满不在乎的明朗笑容；晋阳城中，建议李渊立即起兵时胸怀大志又跃跃欲试的炽烈眼神……即使是他至亲的家人，也未必能注意到他这些不常流露的特质啊，他，实在远比别人的评价还要复杂得多。

　　常宁和初辰到了鄠县的李氏田庄，果然立刻着手遣散仆人，变卖田产，清点家私存粮，继而开仓放粮，招募军勇。
　　按初辰的估计，她从晋阳日夜兼程赶到大兴，和常宁又从大兴来到鄠县，这一路晓行夜宿，比较起李渊起事的消息传到大兴、大兴的官员们想到去李府拿人、再发海捕文书传到鄠县来，自己和常宁争取到的时间至少能有月余，也足够做些事出来了。
　　为了行事方便，常宁和初辰在路上已经变更了男装，自称李、章二位公子，除了最开始从大兴就跟随二人的几名心腹家将之外，再无旁人知道实情。
　　李家是高门大姓，世代高官，家中余财着实不少，而且李氏庄园占地广阔，历年来的存粮也甚是丰足，这一开仓放粮，周围府县穷苦的人口口相传，都说李公子心肠好，跟着他一定能吃饱饭、有活路，因此每日里都有不少人来投奔。初辰命马三宝等家将负责招兵，挑选身体强健勇武者，凡是招募合格的，先发两贯钱安家，对于不符合要求的，则多给些粮食劝他们回家去。不过十数日光景，已经招募了数千人。
　　一边招兵买马，加强庄院周围的警戒，加高院墙，准备攻守器械，初辰一边还派出去一些精明伶俐的人，扮成走街串巷的货郎、卖柴火的樵夫、打卦算命的先生等等，往来远近州城府县打探消息，不光是有关晋阳方面的消息，其他的诸如朝廷动向、各处义军的动态等等，但凡有相关消息，一定要尽力打探清楚。
　　开始常宁还不明白，问道：“咱们只要弄明白爹他们现在的动向，不就好了吗？何必多费人手，去打探那么多消息？”
　　初辰摇了摇头，道：“了解李大人他们的近况固然重要，不过不知道朝廷动向，咱们就无法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咱们不光要知己，也要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至于其他义军的动向……，须知在乱世之中，想要自立为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有些人虽然还不够实力与朝廷抗衡，却不介意吞并周遭其他的势力，以壮大自身，咱们切切不能成为被大鱼吞吃掉了的小鱼。”
　　常宁听得心悦诚服：“初辰妹妹，你谋算得真长远。我都听你的。”
　　她想了想，又不无忧虑地道：“可是咱们一共才这么几千人，想要在乱世之中谋求一席之地，撑到爹他们打到关中来，不知道要等多久。”
　　初辰抿嘴一笑：“咱们可不是只凭苦撑，还要看准机会壮大咱们自己的实力呢。我正在琢磨前几天探马报来的那个何潘仁的情况，他手下有几万人，正驻扎在鄠县以北的山中，若是能把他招募过来，咱们一定实力大增。”
　　“什么？”常宁不能置信地盯着初辰：“何潘仁有这么强的实力，怎么可能服从咱们？”
　　初辰笑道：“也说不定呢。我派人又去仔细打探了何潘仁的出身来历、日常行事，觉得这个想法并非不可行。我打算明日就进山去拜访他，常宁姐姐你就在庄院里等我的消息吧。”
　　“初辰，那何潘仁已经落草为寇，行事怕是也和强盗差不多，你孤身一人，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
　　初辰眨了眨眼，笑道：“我一个人才行事方便，就算说服不了他，也打他不过，至少还能溜之大吉。姐姐你放心吧。”
　　想起初辰的身手和剑法，常宁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第二日一早，初辰果然单人独骑，前往鄠县以北的山中，去寻找何潘仁这支人马。
　　时值仲夏，远近山中郁郁葱葱，山花怒放，可是初辰无心欣赏美景，只是细寻兵马在此驻扎的蛛丝马迹。
　　果然行了不过二三里路，“当啷啷”一阵锣响，从密林深处涌出一支队伍，当先大汉手持一柄长刀，高声喝道：“前面的少年，别往前走了！若是想从此过去，快把你身上值钱的物事都留下来作为买路钱！”
　　初辰也不惊慌，一抱拳道：“在下前来是来拜见何潘仁何将军，还望诸位给通报一下。”
　　见她如此镇定自若，持刀大汉反倒没了主意。听她要见何潘仁，再看看她的通身气派，持刀大汉只得收敛了刚才气势汹汹的架势，放低声音问道：“这位小哥，敢问怎么称呼？”
　　初辰道：“在下姓章，是奉了李氏庄园的李公子之命前来。”
　　持刀大汉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回去禀报，不多时，派去的喽啰回来复命，在持刀大汉耳畔说了几句话。持刀大汉立刻满脸堆笑，向初辰道：“章公子，我家将军请您上山相见。这边请。”
　　初辰跟随这一群人向山上行去。从山腰开始，就能看到绵延成片的寨墙，寨墙之上有兵士把守，进了寨门再往上行进，才是何潘仁这一支兵马的驻扎之地。初辰一路上暗中留心营寨的布置，眼见得军士来往行动还颇为整齐，不由得暗暗点头。
　　何潘仁的首领居所是山上最大的建筑，虽然说不上气势恢宏，却也颇有规模。大厅之中，一人居中而坐。
　　初辰神态从容，走进大厅，抱拳施礼道：“章初辰奉李公子之命，前来拜访何将军。”
　　居中而坐的正是何潘仁。他本来是胡商出身，三十余岁年纪，白净面皮，脸上轮廓明显，头发深棕带赤，一双眼睛的瞳仁儿也是琥珀色的。
　　见初辰进来，何潘仁也起身抱拳：“章公子多礼了，快请坐。”
　　二人落座，何潘仁又问道：“赎我冒昧相问，我与李氏庄院的李公子素无来往，不知道章公子此次上山所为何事呢？”
　　初辰见何潘仁吐属还算文雅，与传闻相符，心中对此行成功的把握又多了三分。
　　初辰微笑道：“何将军消息灵通，想必知道李公子的来历吧。”
　　何潘仁点了点头，道：“远近谁都知道李氏庄园是太原留守李渊的产业。李渊那可是朝廷高官啊。怎么？李渊不是镇守太原郡吗？这是想来鄠县平定我们这股乱民？”
　　说到此处，何潘仁双目牢牢看定初辰，目光中略有两分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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