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世　６９２７ 迪云

　　云雀恭弥
　　云雀恭弥感到自己很愤怒。
　　血管中流动的带有危险因子的血液，手掌下抽动难耐的筋骨，太阳穴下蠢蠢欲动几乎断裂的理智，都宣告着想要通过激烈的物理碰撞来压下压抑在自己嗓子中难以忍耐的焦躁和由此带来的战斗欲望。如果有机会的话，是谁都好，他仅仅只想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对象挥出手中的拐子，然后斩断所有麻烦到死的思考，用畅快淋漓的暴力来缓解积压在自己心头上的不爽和压力。
　　如果挥拐的对象要是那个一直都舔着自己脸皮黏着自己的中年男子的话，想必自己内心的舒爽程度会立即一连飙升好几十个百分点。

　　他明白自己不应该为了那个不知好歹地闯入自己的生活的家伙而感到烦恼，但出现的问题确实如同擦破肌肤的伤口一样在自己的感觉上留下不舒服的口子，并隐隐约约地渗透出血水来。
　　他同样也因这种担忧和焦躁而觉得耻辱，和为埋进骨子中的骄傲受到伤害而感到不甘心。

　　他并不了解对方的生活，不清楚他这么做的原因，看不清他的想法，也丝毫都不懂对方身处的境况。他只知道昨天的日常还带着橘色的余温，但今天就被撕裂得只剩下内里的炽热与血红。因为他警告过那个时常带着一脸痴像的男人不要啰啰嗦嗦三番五次地打扰自己插入到自己的生活中来，对方也在越来越多的伤痕和扭打中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在自己对这毫无归属感的一切都没有兴趣又永不关心的情况下，他和所有无知的草民们一样不知道现实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现在，自己的家族的首领下落不明的现在，自己的老师背叛逃走的现在。明明作为两边都是关系不菲的相关者但却无法掌握到任何一边状况的自己，一贯都没有同伴意识和使徒意识只会对任何外界的刺激作出暴力相向或是淡薄反应的自己，确确实实地感到了难以启齿的后悔。
　　当手中的任性的孤高自由和平衡像是无垠海滩边上游戏时堆出的沙堡一样脆弱地被浪打翻，他才猛然间醒悟自己对那个男人的所见所想根本什么都不了解。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只过于孤高的猫，对谁都没有所谓的忠诚和情感。他只是并不喜欢被任何人给饲养，为任何人卖命。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喜欢被人所无视，也同样难以忍受自己被急剧改变的现实给丢下。

　　他努力地想弄明白自己的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并细致地梳理着到处散落着的线索和事件。首领失踪，彭格列受到攻击。加百罗涅家族公开的背叛。怎么看都是不能更加糟糕的情况。
　　收集情报，谈判打听，应付敌人，拒绝接见，他用他的方式在人生中第一次带着负面情绪被动地寻找着和自己的关联，直到被戏称为种马的那个男人给他发来了隐秘的讯息。

　　约会的地点是在一片平静的河畔，闪烁着的斑纹的亮光和天幕的橙红让他联想到十多年前的并盛河面，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本以为早就死光的记忆点点滴滴地浮上水面，泡沫一般地堆积在回映在自己的大脑皮层之中。对方和十年前一样刚好在十分钟之前分秒不差地出现。
　　眯着眼睛看着很久都没有见过面的高挑男人，夕阳的色泽从男人的身后直射过来，他模模糊糊地可以在嫣红的天色之中辨认出对方的身影，但却无论如何都确认不到他沉没在阴影之中的表情。

　　【呐。好久不见，看见恭弥这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沉默了五秒钟，爽朗的家庭教师似乎是决定像往常一样先跟自己的爱徒打个招呼。

　　于是黑发的云守乖乖地挥动着手里的利器和他打了一个有精神的招呼。

　　【喂喂这样子很危险啦！如果你能先冷静一下我会很感谢你啦。】
　　第一时间内从怀中抽鞭子来抗住冲着自己的俊脸揍下的冲击，迪诺轻快地向身后跳出保持距离的一步。从衣袖后露出的无辜的表情在云雀恭弥的眼中简直和往常一样又呆又蠢。

　　【如果你能干脆的死掉我会更感谢你呢。】
　　【哎呀恭弥果然还是一点也没变啊。老师我有点放心呢。】

　　一只手拍着自己的胸脯做出放心的样子，另一只手灵活地控制着马鞭细蛇一样地缠绕上对方的T拐。

　　就像是十年以来他们每一次见面的招呼一样，自然而然沾满煞气。
　　但就像是完美的骗局，越平静无痕的表面下隐藏着的就是越粘稠的陷阱。云雀告诉自己不是来和对方废话叙家常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来问这个接下自己攻击的人，尽管他并不确保对方能不能就像自己盼望的那样说出实话。

　　如果对方不老实的话，就揍到他肯说为止。
　　这是第一个出现在他的脑子中的执拗。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瞪着友人家族的老大琥珀色的眼睛，从牙缝中挤出声音。他不懂自己究竟是因为兴奋还是恐惧，只能用余光扫射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破坏了协定，发动了攻击，在谁都料想不到的时刻进行最大的背叛。虽然云雀确实会对猛然掀起的战争和流血而感到兴奋，但他却知道这些纠纷对那个家伙来说没有任何的利益或是意义。

　　迪诺笑了笑，在发动攻击的间隙中露出了懦弱的神情，然后摇了摇头。嬉笑着并不准备回答对方。
　　【对不起，这点我无可奉告呢。】

　　和自己预想的一样，这个烦人的要命的家伙不会那么轻易地随着你的意思而行动的。云雀恭弥用舌尖舔着自己的嘴角，露出了对待猎物的眼神。
　　刚刚好，这下至少自己有了动手的理由。

　　但是对方下一句的请求却让他有点惊讶。
　　【恭弥，你能和我一起逃走吗？】

　　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不知为何眼前的敌人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背着光线的跳马松开了力道，让纠缠在棍棒上的皮鞭认输般地滑落在地上。

　　深入脊髓，他条件反射地就拒绝了对方不明不白的邀请。

　　【真的不行吗？就算是我拜托你也不行？】
　　【不可能，下次见面我就会杀了你。】

　　【杀了我吗……这么说起来真的有可能会这样呢。】小声的啃食着自己的喉结滚动的声音，迪诺在自说自话中添入了一股难以察觉的自嘲。
　　【不过我并不想变成恭弥你的敌人呢。】
　　【那就老老实实的跟我回去，然后死在我的手里。】

　　【回去吗？也许已经不可能了呢。因为你对我来说大概是最重要的人了，所以我并不想瞒着你。】
　　【彭格列的十代首领再也不会出现了，你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他已经死了。】

　　每一个字都是自己不能再熟悉的日语，每个词汇都是自己每天都要接触的东西，但连接出的句式却在脑海中被凌乱地拆散，然后在理解之前就融化在了自己的理智里。云雀忍不住想要对方再重复一下刚才所说的话。
　　【你……说什么？】

　　迪诺的笑容没有任何的变化，淡然得就像是练习了无数次才打磨出的面具。
　　【他已经死了，被我亲手害死了。】
　　【所以下一次见面，我们也许就是敌人了吧。】

　　他在说什么？

　　黑发的守护者觉得自己的大脑早就已经被人吸空，一片空白之中他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任何一句话，过于突如其来的震惊消息他听不懂也不想听懂，但沸腾在皮肤下的血液在一瞬间炸裂，他满腔愤怒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感觉。
　　野兽一样地向着面前全副武装的猎人扑了过去，智谋和理智都在绞碎了吞咽在了不知是谁的身体之中。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只剩下狩猎者战斗的本能，像是天真残忍的孩子一样挥舞着尖利的手指像是幼豹那样有勇无谋地撕扯着破坏着凡是他所能够到的地方。

　　即使是无法杀死他，现在哪怕多伤害他一下就好，让他流下更多的血液就好，哪怕更疼痛一些就好。

　　回忆那一刻的时候他隐约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记不起来当日的细节又品味不出任何语言的重量及其味道。

　　他不记得这最后一次厮杀终结于何时，他只是记得这次不同于任何其他时候伸展运动一般玩闹的性质。他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结束对方又是什么时候离开，只是记忆中他的确茫然地看着对方走远，但周身却使不出任何力气去追赶。
　　平躺在河堤边上的草地上，直到最后一丝光线也默默地滑入地面，他空荡荡的看着由艳丽转为阴郁的天空却没有发现往时漫天的星空。
　　夏末初秋最后的暑气在夜晚中慢慢地消散，回旋，然后流逝到谁都不在的空间中，和光阴一样混淆地流走。
　　他伸展开身体在草地中翻了一个身，然后在不知何处传来的剧痛中咬紧了牙关。

　　六道骸
　　如果说体验过常人十倍之余的人生却又青春常驻是让人羡慕的，那根本就是骗人的鬼话。
　　因为痛苦的时间也往往有常人的十倍之多，在无限无垠的长廊中还被悠然地拉长。而属于常人的幸福却永远不会降临于异常之人的身上
　　总之伤口就还是伤口，痛苦就还是痛苦，无论自己怎样留下对希望的渴求也不会发生任何的改变。
　　就像是一个永远都挣脱不掉的牢笼。

　　六道骸靠在沙发的椅背上，掀开沾着血液的袖子，用牙齿咬开还没撕开的绷带卷，用左手麻溜地在受了伤的右肩上倒上消毒的酒精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最后在自家首领的帮助下缠上新的绷带，
　　拂开堆放在身旁的瓶瓶罐罐也叠落得摇摇欲坠的药盒，搞定了急救之后凤梨脑袋的雾守满脸疲惫地直接躺了下去。

　　他看着抱着自己膝盖背对着自己坐在地板上因为搞不清楚状况而又显得相当沮丧的泽田纲吉，凄惨到想要大笑着报复社会的心情好了不止一点半点，简直就差点像前阵子那样爬上对方的后背袭胸摸头然后进行性骚扰了。

　　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身体的冲动以及想要发出的沉闷的呻吟，仍旧一语不发。

　　他清楚的明白这一点，这不是他的首领。
　　他的首领已经死了。

　　突然间靠坐在自己眼前的孩子转过自己仍然圆滚的娃娃脸，睁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灰暗色泽的眼睛关怀地靠了过来。
　　“那个……”他露出恐惧和悔恨三七分成的笑容。
　　“抱歉，我一直都在想自己的事情，你还受着伤我差点都给忘了。”
　　“没事吗？骸？还痛吗？”
　　冰冷的手指自然而然的滑过了自己的伤口，从十几年到奔三的现在一样都没有任何变化的关怀无比真实的预示着他确实是从十四岁到28岁的过度中的那个孩子。
　　骸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却换来的是被当做小孩对待后身前那个家伙用眼神表现出来的不满。

　　被划开皮肉自然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不过在自己清醒而的保留着几世的印象中，划伤的痛楚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更何况他已经让自己留下伤口的敌人生不如死。
　　如果说是还有什么让他主动掐灭了五感中尖锐的那一部分而使自己更加形似于一只人偶，那就是是泽田纲吉死亡的事实了吧。

　　“呐，六道骸，能告诉我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自己的世界中对自己的印象大概是还停留在一个恶趣味的变态的位置之上，但青少年的纲吉仍然微弱但温和地提出了一个正经的问题。
　　“那座教堂中的尸体……是我的吧？这个世界中的我已经死了吗？”

　　【kufufufu,你想知道吗？】
　　一个打滚让自己侧趴在首领的身边，双手交叉在自己下巴下的雾守有趣地打量着发问者的眼睛，然后慢慢的回答了这些问题。
　　【但是真遗憾，我或许大概也满足不了你呢。】

　　因为他并不知道死亡的真相。

　　对六道骸来说，彭格列的存在对他的意义和上辈子大上辈子中邪教组织中二联盟没有什么区别。
　　对他来说，这只是留下了一个可以安生睡觉同样允许自己存在的地方，但并不是什么值得自己来留恋的地方。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也决定不再离开或者去寻找其他的归宿了，在守护者监狱的的水牢中他日复一日地浸泡的时候他就做了很多很多不切合实际的幻想，以及很多很多五颜六色又混杂着绝望的梦境。

　　所以他操纵着别人的身体完成了自己身为彭格列守护者的使命，然后没有失望地被重还了自由。
　　而如今，他只是一天又一天地呆在名为泽田纲吉的存在的身边，然后一件又一件地去完成要求。他并不感到无聊，因为黑手党的作业永远都和他对人类的复仇始终能扯上关系，暴戾及虐杀，威胁及耍诈。充满了恶意的脓包只会在漆黑的人类中绽开艳丽而包含剧毒的花朵。

　　因此他并不需要名为治愈的东西，新鲜的血液并不会打开他的疮痂结出新的伤疤，只能带来称为舒爽的洗涤。他不会被残忍地对待，也不会被欺压和辱责。尽管他知道这只是他的能力可以被利用而带来的所得，但是他并不讨厌被给予的自由和一个爱着自己的首领。

　　他以为这一世的自己永远都会这样。一日挨着一日在危机重重的危崖上平稳地度过。

　　直到对方死去的那一天。

　　加百罗涅的背叛是突如其来的。

　　虽然泽田上任的那一天起意大利方出现的反对者就多到让人难以数清，但是越过越久彭格列的强硬做派和低调作风还是掐断了潜伏着的贪婪者手中的大量的财务却又使他们不敢反抗。
　　所以厌恶彭格列的势力多到数不胜数，但大都又惊恐于不受庇护。

　　所以攻击的矛头来自于加百罗涅时，最为惊讶的往往都是彭格列本身的人。

　　然后彭格列的十代首领便私下参加了一场只属于首领二人的审判。
　　然后泽田纲吉就失去了踪影。

　　然后首领死亡的的消息不知何时如同地面冒出的沼气一样悄悄地出现在了彭格列的上下以及自己的身边。当惶惶终日的部下们只能通过接收着首领的守护者带来的指示而行动时，六道骸差点也放弃了那家伙仍然活着的坚持。
　　泽田纲吉已经死了？
　　那个家伙居然能这么简单地死掉？

　　他握着手机坐在螺旋升起的楼梯扶手上。透过立在身边的落地长窗瞑望着象征着他们首领的苍穹发呆，流云的速度迅速得像是一个人的人生那样流畅。就像是他从未觉得自己的首领可以死得这么早。
　　他不知道自己静默了多久，只是猛然惊觉手机的铃音打破了走廊的安谧。
　　打开信息的同时他就涌起了一种想要惩罚他的欲望。

　　恶作剧的句式作为一个旧梗已经老到不能再老。
　　【好久不见，骸。当你看到这封短信的时候，那个……其实我已经死了来的。】

　　他带着干笑又重新发了一条新的短信。
　　【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

　　像是施力反弹一般，信息发出后的几秒钟就收到了回信。
　　【明天去教堂来找我，我有礼物带给你。】

　　他们的交流就此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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