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美人

　　流连欢场七八年，且以挑食著称，非绝色不取，一直标榜自许史上第一风流皇帝的梁城奕，从没有想过，他会对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感兴趣，更没有想过，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对他不感兴趣，甚至拒绝了他，这让他很惆怅，以至于放下军机要务再次造访绿园。

　　梁城奕极熟稔的进到院子，步步逼近似地来到半白面前，一霎间四目相对，半白连忙垂下眼睛，这位是皇帝，无论怎么荒唐，却天生俱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气势，谁又能敢跟他直视？

　　梁城奕先是自己摇了摇头，然后一个侧转身，背在身后的十指快速拨弄着檀香佛珠，嘴里嘟囔了一句“活见鬼！”，是的，直到现在，他看着这张平凡的脸，怎么也弄不清这股莫名的情绪由何而来。

　　趁着这会儿功夫，半白抬起眼睛，面前的男子，有一张极标致的侧脸，特别是严肃的时候，绷得紧紧的，棱角分明，那副稍显细弱的下巴也坚强起来。半白以往所见的梁城奕，或高贵宁静，或温和畅达，或冷酷无情，或冷静自制，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梁城奕这种锁眉思索，举棋不定的表情。

　　梁城奕拨弄佛珠的手指终于止住，语气里也显出一分释然来：“许是如今的日子太无趣，人总是要尝试些新鲜的东西。”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半白听的一头雾水，这时一只修长的大手探来，轻轻的触上了半白的下巴，半白没有防备，被下巴上猛然传来的温凉摄住心魄，脑子一轰，脸已经红到脖子根。她的脸被轻轻抬起，直到与梁城奕两两相对，能清楚看到他脸上那个慢慢绽开的温雅的笑：“我想，你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奕公子取乐的方式与旁人不同。”半白终于听出，自己就是他口中的新鲜东西，努力忍耐不还口，可还是没有忍住出了声。

　　“哦？怎么不同？”

　　“旁人取乐，必是心头上已有乐事，借玩弄艳妓更加欢喜，而奕公子取乐，心头原本并无欢喜，单纯只为取乐！”

　　话音一落，半白下巴上一紧，紧接着脱了钳制。原来梁城奕加了几分力道猛捏一下，放了手：“谁说我心头没有乐事？我新得了一株解语花，欣喜之至。”梁城奕轻嗤一笑，拇指食指微微相搓，似乎在感受指腹上新留的细腻。

　　那株解语花，可不就是她穆半白！她那个最不愿证实和最不愿相信的设想，竟成了现实！半白站在当院，失魂落魄。皇上想要谁，仿佛是没法逃脱的。

　　看到半白的反应，虽是意料之中的，梁城奕还是有些失望，他信步进了客厅，待看到一室冷落以及门后那两只木箱子，他几乎不想再说话，冷了脸庞，转身快步向门外走去。

　　晚间时候，半白听见红袖在门外头大吵，自梁城奕走后，这已经是今儿的第二回了：

　　“……起开，起开，少给我装蒜放狗屁，我们含玉阁的姊妹凭什么不让见？别以为穿身官家行头，就能吹六房诈三班学乌龟王八羔子横行霸道……”

　　“放肆！……”侍卫的怒吼声，拔刀声，多少听出些暴跳如雷和无可奈何。

　　紧接着是推搡声，众人拉劝声，最突出的还是红袖冒高尖脆的琉璃嗓子：“来呀，把你那冒寒光的攮子朝姑奶奶心窝子这儿扎，来呀，怂儿子，不敢了吧？”

　　“小子，你等着，不咒的你祖宗八代连根儿烂，算姑奶奶白活……”这是被人拉得远了，最后连一丝儿声音也听不见。

　　半白轻笑出声，红袖的性子呦，什么时候能改改呢！她躺在竹躺椅上，透过密密麻麻的金桂树叶，能看到天幕中偶尔闪动的星星，躺椅摇啊摇的，像一只随波漂流的小舟，晃得她昏昏欲睡。

　　若是一年前的她，她还没有这么倔强，随性可人的像一滩浆糊，又因为父亲还在牢里，六神无主的很，那时候只要梁城奕一句话一个胁迫，她就会屈服认命乖乖顺从，而门口那两堵铁血冰寒的门神，也就从不需要。

　　就算是现在的她，也知道这事的最后结局，无外乎她成为第二个被抬进黄金笼子的南姑娘，这其实已经很好。她穆半白的出路，也就是做妾，做一个普通权贵的妾和做一个一国之君的妾，肯定后者会更好，只是她总有那么几分的不甘心，不将这几分不甘心争一争，任她再怎么开朗的心境，也搁不下放不开。可她又不敢挣扎得太厉害，她怕鱼死网破。梁城奕这个人，从来都不是霸气外露那一种，尤其是对女人，他温柔的惊人，只是，他有时也冷血的惊人。

　　半白想，她要在这人的温柔和冷血中间走一遭。

　　等梁城奕想见半白的时候，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这时将近傍晚，天边是红彤彤的半个大太阳，半白正弯着腰摘茄子，怀里已抱了两个，见梁城奕破门而入，当即温浅的笑了：“奕公子，快来，帮我拿些。”

　　梁城奕愣了愣，这与他想象中的场景不同，他今天来，是专门来对付一只桀骜不驯的小花猫，没料想，应门看见的却是一只温顺可人的小白兔。

　　还不及多想，半白已托着一只茄子递了上来，梁城奕顺手一接：“哎呦——”‘砰’的一声，茄子已经滚落在地上。他不知道茄子把是带刺的，而半白正是捧着茄肚递上来的，他若接，挨着的正是茄把。

　　半白摇摇头，叹一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捡起地上的那只茄子，厨房里去了，进去之前还不忘询问梁城奕：“今儿是茄子宴，奕公子留下吃吗？”

　　梁城奕因只茄子跌了大脸，这会儿提到茄子宴，于是捏了捏还有些刺痛的手掌，微微冷笑：“我最爱吃茄子。”

　　半白自去小厨房，和清渠两个人煎炒烹炸的忙个不停，而梁城奕信步溜达到半白的书房。书房不大，藏书还真有许多，书架墙上整整摞了三大排，密密麻麻各种书类都有，游记，金石，传记话本，笑林，茶经，棋谱，厨艺，酿酒等等，就是没有一本正经做学问的。

　　书架墙对面是四条窄幅画，乍一看，四条窄幅一摸一样，都是娴熟简约，清丽有致的不错笔墨，四幅一起，浑然天成，但细细摘开了看，才发现四幅小图各有各的花木石竹，动静仪态，能将这四幅图浑融一体，足见画图者和谐圆融的心境。

　　再看书桌上，正晾着几页小楷，而小楷下面，是一小幅石刻拓片，这几页记录的正是此拓片的由来，推断年代，作者，拓片上所记之事云云，想不到，她还对金石记录感兴趣。

　　梁城奕又细细的看了窗台上摆着的三五个未刻完的木俑，越来越觉得穆半白趣味与众不同，尤其和宫里的那许多不同，还待再看，客厅里已经喊吃饭了：“奕公子，吃饭了。”

　　梁城奕兴致勃勃的出来，一看桌上，黑了脸，四菜一汤，果然都是茄子！煎茄子，焖茄子，红烧茄子，蒜泥拌茄子，外加一个猪肉茄子汤。半白恭敬温顺的站着，而清渠早见缝儿溜走了。

　　梁城奕黑着脸坐下，半白恭顺的递上筷子，坐在一侧，浅浅笑着，拿眼睛瞅着他，意思是您先动筷子。

　　勉强夹了一筷子煎茄条，恩，味道竟然不错，把他这一张吃惯的嘴都给唬住了，挨个儿尝了尝，都还不错，没有特别能挑出的毛病，到这里，梁城奕的脸色才好看些。

　　“你日常看些什么书？”吃到饭末，梁城奕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半白咽下最后一口汤，淡道：“不过几本话本子。”抬眼一看，梁城奕正冷冷的看着她，又忙加了一句，“还有些游记野史之类，没有正经学问。”她对石刻碑碣挺感兴趣，只可惜，这走南闯北的活计太自由，不适合女子操持。

　　见她执意不愿说实话，梁城奕也没细究，只迎着灯光细细看她，她虽貌不出众，但好在肤色白嫩，教条良好，这么静静坐着，竟有股娟娟静美的韵味，让人不忍打破。只是偏有人不让如愿。

　　“奕公子，您到外头小坐，妾给您沏杯新茶。”

　　梁城奕见她急急站起，脸上有未尽的红晕，难道是把她看羞了？他本就绝色的面皮子上璀然一笑，站起身，却在走到她身侧时，对她耳边低头笑语，那声音温柔的好似钻入人的骨髓：“卿神情开涤，巧伺人意，朕心怦怦然！”

　　恼人的热气在耳旁徘徊，半白满脸通红，酥了半边身子，她浑身木木的，脑中竟能想象出梁城奕红唇轻启的摸样！谁说女□□人，男色同样让人难以自拔！怪不得连冷若冰霜的南姑娘也费尽心思的要与他生死相随，这人天生的会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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