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为君故

　　我和鸿走过去，却见水潭与外界相连的缝隙处泥土开始松动，没过多久，竟出了一个直径两尺有余的洞。潭中水迅速涌出，我目瞪口呆地看着。
　　过了一刻钟，水潭的水位终于降到洞口以下。片刻，洞口冒出一个人的脑袋，他抬头四下望着，看到我和鸿后，瞬间露出欣喜的表情，接着又缩回去头。
　　我再次目瞪口呆，忽又觉得刚刚那人有些面善，是谁呢？还没想出来，便见洞中爬出两个人，冲鸿行了礼。其中那个刚刚露面的年轻人说：“太子，你们果然在里面啊。快随我们出来吧。”
　　我和鸿从洞中爬出，看到伯修站在洞外，他神情疲惫见到我们却瞬时高兴起来。
　　“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里面的？”鸿问。
　　“我那日甩掉那些人后，却发现还有人围着石洞。幸而遇到你的这两个手下，等那些人走后，我们进洞找你们，却看到下面还有洞，而且洞门封住。便知道你们定是在里面了。幸好孟焦他家祖上盗墓为生。他见那机关是只能关不能开，所以便带我们在洞外找能挖进去的地方，好不容易在这个泉眼的地方找到了。”
　　我低头一看，果然洞外是条小溪。因刚刚泄水，此时小溪上游宽了很多。
　　“多亏了孟焦啊。”我感激地看向孟焦，鸿也笑着点点头。原来是我先前在鸿练兵的地方见到的那人啊。
　　孟焦挠挠头，笑说：“呵呵，没想到我祖上那见不得人的营生竟还有些用处。”
　　获救后，孟焦点了支烟花，一问才知，我们三人落崖后吴王便派人马来崖下的树林搜救，这烟花是找到的信号。吃了些干粮我们便开始朝姑苏台前进。因为孟焦和另一个士兵只有两匹马，所以伯修乘了一匹，我和鸿共骑一匹。当然，在我一再坚持下，我是坐在鸿的后面。
　　伯修看了一眼我和鸿，也没说什么，转头微笑起来。我有种被踩到尾巴的感觉，瞬间恼羞成怒地说：“日头这么大，伯司马别把牙晒黑了。”说完，转头又靠在鸿的背上，不去看伯修了。
　　谁想他竟哈哈笑出声来，更可恶地是，为毛鸿的背也一抖一抖的。
　　“啊！”鸿□□一声——因为我“爱抚”了一下他的背。见把他拧痛了，又有些舍不得了，便也不再追究，老实地靠在鸿背上看风景。
　　“是谁袭击的？”鸿问伯修。
　　“听孟焦说，被捕的人自称越人。”听到这里，我身体一僵。
　　“应该不会，”鸿道，“他们此时这么做就是自取灭亡。”
　　“嗯，我也觉得这事有蹊跷……”伯修一顿，忽又猛然说：“楚国！？”
　　鸿沉默片刻，说：“回去审问后才知。”
　　见他们不说话了，我在背后小声对鸿说：“你骑慢点儿。”
　　鸿回头对我微微一笑，果真骑得慢了很多，以致步行的孟焦两人都在我们前面了。
　　“啊。”我被鸿一手捞到他身前，侧坐马上。我不安地看了看别人并没有回头，才安心地坐在鸿的怀里抱着鸿的腰说：“咱们慢点走，不要那么快回去。”
　　“我会想办法让父王放你出宫。”鸿道。
　　我沉默，因为想到夷光要自己在吴宫之中了。但最终还是点点头。
　　鸿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我手上。我定睛一看，竟是用野果的核雕的一个心形，一面刻着“旦”字，另一面刻着“鸿”。我惊喜地问：“你这是什么时候弄得？”
　　“你睡觉的时候。”
　　我高兴地在鸿脸上轻啄了一下，又翻衣服找到荷包放在里面，将荷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
　　开心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第二天巳时我们便到了砚石山下，已有车马等在山路入口。我从鸿的马上先来，却看到小蝶眼泪汪汪地站在车子前面。我心里激动了起来，跑过去和小蝶拥抱道：“小蝶！”
　　“主人……”小蝶答了一声便哭泣起来。
　　我轻轻擦了她脸上的泪，拉着她坐上马车，问：“小蝶，听说那天有石头砸到车上，你没事吧。”
　　小蝶摇摇头说：“没事，没事。我被那个什么锋的救了。”
　　“牟锋？”
　　“对，就是他，主人怎么知道？”
　　我随口一说竟真准了，嗯……这么看来我们家小蝶本来就是个惹人爱的姑娘么。小蝶见我不说话，便问：“主人，你怎么才回来？有没有受伤？肯定吃了不少苦……”
　　我刚要说这几天的惊险，忽然想到和鸿的事情，脸一热，便只道：“没大事的。”说完我便朝窗外望去。
　　却见这山路的围栏，竟也是用红木雕刻着百兽花鸟做的。再往远处望，江南的蒙蒙山水尽收眼底，正是夏季，杨柳婆娑，风儿一吹，便将秀美的景色吹出些别样风情。
　　正看着，小蝶却低沉着说：“主人，你知道我多担心你么？这几天乱死了，施嫔的孩子没了，一个女御被腰斩了，就连伍大夫也被赐死了。”
　　“什么？施嫔的孩子没了？”我吃惊地回望小蝶。
　　小蝶点点头，说：“听说是因为被杀的那个女御送的东西而流产的。还有伍大夫，吴王说是因为他保护不力，可是人们都说那女御是伍大夫的远房亲戚，是受他指使才害的施嫔。”
　　我瞬时担心起夷光来，恍惚着给吴王报了平安，便说了一声匆匆去了夷光住的地方。
　　一进莲花阁，便见夷光两眼空洞地坐在床上。我跑过去，扶着她的肩膀轻轻地喊：“夷光。”
　　夷光缓缓地转向我，眼神终于慢慢聚焦，认出是我，轻声呢喃着：“旦儿姐姐，旦儿姐姐，我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没了……”
　　见夷光这个样子，我立刻鼻子一酸，流出泪来。“夷光，没事的，没事的。孩子还可以有的。”
　　她摇摇头，却也不说话了。只是三四日不见，她竟憔悴了很多，眼睛微微凹了下去。手边放着她缝的孩子的衣服，目光又再次变得空洞。
　　我让小蝶回去说一声，便住在了莲花阁，哄着她吃了两三口粥，到了快子时才安抚她睡下。我洗漱完毕，屏退侍女，刚要躺下，忽听夷光挣扎着喊：“不，不，不要！不要！”
　　慌忙摇着夷光喊：“夷光，醒醒！醒醒！”
　　夷光睁开眼，看到我，哇的一声趴在我怀里哭了起来。我见她哭出来，稍稍安了些心，抚着她的头发说：“没事了，那都是梦，一切都会好的。”
　　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又看向我说：“旦儿姐姐，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怎么了？”
　　“孩子，孩子其实是我弄没的……”我愣在那里，只听夷光说着：“我不配当娘的……老天爷肯定不会再让我当娘了……”
　　“为什么……”我看着夷光，又想起伍子胥被赐死，心下有些了然，哭着说：“不用说了，不是夷光的错。”
　　我抱着夷光，她哭得累了，便也渐渐睡着，可是我却再也睡不着了。只看着黑夜渐渐变白，对于未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第二日，夷光醒来，却忽然不再悲伤，洗刷后自己吃了饭，对我说：“旦儿姐姐，我没事了。”
　　我看她不悲不喜的样子，心中疼痛着却也没有办法，便说：“没事便好，一切都会好的。”她点点头，冲我勉强一笑，回头看了半晌孩子的衣服。猛然抬头对青说：“青，把这些东西都烧了吧。”我看着夷光望向门外的火焰，眼角流下一滴泪，却再没有哭。
　　到了午时我辞别夷光回了吴王住的台原殿，他见我回来，道：“苏儿累了吧，快进屋歇歇吧。”又自顾自的看起竹简。
　　我行了礼，在绮蕊的带领下进了台原殿旁边的梨香苑，刚要送走绮蕊，却听她说：“苏夫人莫要太悲伤了。”
　　我道：“让命妇挂心了。”
　　绮蕊又说：“太子说苏夫人如果现在不想出去，他也不急的。”
　　我惊讶地看向绮蕊，却见她依然是一副嘴角带笑的表情，想起石洞中伯修的话，心里明白了许多，可是越加对这本来以为熟悉的生活感到陌生了，便说：“好的，命妇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吴王自进了姑苏台，便开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臣子里没了伍子胥，正好无人唠叨了，真成了君臣尽欢。他鲜少去夷光那里，白日不是打猎去，便是看上一天歌舞，每次都让我陪在一边。纵我希望吴王越昏庸越好，可是每每看到席间鸿深锁的眉也高兴不起来了。
　　这晚，吴王依然邀了群臣设宴，我坐于姬妾中间，闷闷地小口饮着酒。“施嫔真是可怜，孩子没了，连宴会也不参加了。”忽然庄离坐到我旁边，帮我倒了酒，笑笑说：“郑旦姐姐怎么也不高兴？在担心施嫔么？”
　　我看着庄离，不知为何，却觉得不似从前，但还是答道：“是有些担心。庄离近日还好吧？”
　　“我自是好的。”她敬我一杯，接着说：“只是有些想家了。”
　　听她提起故乡，不免也引起我的思乡之情。不止思念越国的母亲哥哥，还想着现代的父母是否安康。一时愁上心头，和她对饮了三杯。喝完之后，夜风一吹，酒劲有些上来了，生了些困顿之意，开始睁不开眼。
　　“郑旦姐姐……”听不清她说什么，终于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很甜的梦，我回到了十六岁的生日。妈妈在厨房里忙来忙去，爸爸在桌前摆着菜，我被人拉了拉手臂。回头一看，却是叶黎，他穿着白色T恤，从背后拿出一只粉红色的毛茸茸的玩具猪，说：“丫头，像不像你？”
　　我一翻身，旁边多了一个东西。猪猪？我将胳膊和腿搭了过去……不对，猪猪什么时候变光滑了？
　　我猛然惊醒，坐起。周围漆黑一片，可是却能确定旁边躺了一个人，而且是男人。
　　“你是谁？”
　　“唔……郑旦？”
　　“伯修？”我一时不知这是什么状况，发觉自己竟是不着寸缕。
　　“怎么……”
　　他还未说完，忽然室内被火光照亮，只见一群人冲进屋里，吴王黑着脸站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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