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为君故

　　我在屋里歇息片刻，方换了衣服回到宴会。此时歌舞已罢，人们开始各自或私语或对饮起来，鸿也坐回席间，只在自己的座上自斟自饮。
　　吴王见我回来，便拉着我的手站了起来，朗声道：“诸位公卿。”大家纷纷望向我们，吴王接着说：“这是刚才舞剑之人。佳人貌美而德馨，已被封为苏夫人。”大臣们却也未有什么反对意见，反倒有些人趁此奉承赞赏起来。吴王看到众人反应甚是满意，又道：“借此之际，孤准备十日后开始于太湖夫椒之界修建馆娃宫，以备避暑……”
　　“不可！”只见一个高壮而有络腮胡子的武臣愤然打断吴王之语，说：“大王，我吴军刚经战事，怎可又劳民伤财做那无用之事？”话语间我却能觉察到他愤恨的瞪向我的目光。
　　我刚听到吴王一声轻哼，又见近处一中等身材的文臣跪坐起来道：“伍大夫所言差矣。大王避暑之处，怎可说无用。想我吴国，年年丰收，富足有余，建那馆娃宫有何难？且大王得如此美人，岂非我吴国之福，不该庆祝吗？大夫你怎如此扫兴？”
　　此人说完，便有一众附和之声响起。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吴国骄奢之风也非一日所就了，于我越国却是大有好处。吴王天生资质优越，聪明自负。秦皇隋炀哪个不是如此，想来国得能君未必是好事啊。
　　吴王见除了那武臣外皆是赞成恭维之语，遂满意的拉我坐下，又举杯与众人共饮一杯。饮毕，人们又开始各自成群的饮起酒来。却见鸿冲吴王高举酒杯道：“儿臣祝贺父王得此佳妇，这杯先干为敬了。”说罢将杯中酒饮尽。
　　吴王虽然因前些日子的事情与他生了些间隙，此时听得鸿服软，毕竟血浓于水，也面露悦色饮了一杯。
　　我想不去看鸿，却又忍不住望向他。我应是恨他将我当做替身的，此时见他面色欣然，偏无视于我，心中骤然一紧，忙低下头自饮了一杯。未想这时的酒虽不浓，我却从没有如此急的饮过酒，不免轻咳起来。
　　“怎么了？”吴王低头问。
　　我忙摇头，喘息片刻道：“无事，妾只是饮急了。”
　　吴王见我无事，便也笑了笑，下了高台去和群臣说笑起来。我静静的看着这片祥和之景，脸上竟也一直挂着微笑。只是这心中的滋味又如何说得清呢？
　　“旦儿姐姐，我们也来喝一杯吧。”夷光坐于我身旁说。
　　“嗯。”我笑着看向夷光，见她眼里满是关心之色，心中一暖，却也舒畅许多。
　　夷光没提别的，只缠着我说些有的没的，我竟毫无闲暇去想事情了，只能和夷光一边小酌一边闲谈。
　　“西施？”忽然吴王回来，眼神有些复杂地看向夷光。我俩只顾说话竟没有看到吴王回来。又听吴王道：“你怀了身孕，怎么还饮酒？”
　　夷光忙行了礼说：“妾不敢，这是米酒，不伤身的。”
　　吴王点点头，道：“嗯，有孕之人多小心些罢。”
　　“是。”
　　待到快要亥时，宴会方散，我随吴王下了高台，却见吴王停于鸿的面前说：“今夜便随我去山海殿住吧，你我父子二人是该谈谈了。”
　　“是。”
　　一听鸿要住山海殿，我忙对吴王说：“大王，既然今夜你与太子要长谈，那妾便去大泽殿吧，也好一叙我们姐妹之谊。”
　　吴王点头道：“也好，让那个小蝶跟着你吧，明天早些回来。”说完便先走了。
　　我目送吴王远去，一转身却见鸿还在旁边。忙福了一福道：“太子，妾先行一步了。”
　　鸿没有说话，我立起身，看到他直直地看着我，眼眸却似被乌云遮住般看不出任何情感。我微微愣住，忽然想起和鸿的种种，他不喜欢我也重来没说过喜欢我，往日竟是我多情了。反而是我坏了他的计划，费了他的心血，纵使他将我当做替身而使我的心深陷，我们也扯平了。
　　苦笑了一下，我们除了敌对竟是没有任何瓜葛了。也罢，也罢。我笑着转身，款款离开，带着那仪态万方，带着苏夫人的气势。只是眼泪随着步子流下，而每一步又似那么艰难。
　　第二日，我在大泽殿拖延到了快午时方回了山海殿。刚一进门，正看着竹简的吴王便抬起头看向我。
　　“大王，妾回来了。”我行礼道。
　　“嗯。”吴王点点头面色中带着喜悦。
　　示意小蝶回屋后，我接过绮蕊递来的水，端至吴王案几前放下，说：“大王，你今日为何如此高兴？”
　　“哈哈，”吴王大笑两声又叹口气道“往日我和太子交流太少了。昨夜却也消了些我们父子间的误会。”吴王子嗣不多，而几个公子或战死或失踪或为质，此时身边只剩鸿一个，也难怪他如此看重。
　　“哦？那要恭喜大王了。”我一顿，又道“施嫔怀了大王的子嗣，也是喜事，大王这是双喜临门了。”
　　吴王沉吟片刻说：“孤近日来忙了些，竟冷落了施嫔了。”又看向我说：“可是，苏儿怎么把孤往别处推？”
　　我忙笑道：“哪里是推大王，我是真心恭喜大王的……嗯，也是因为觉得施嫔怀孕了，更需要照顾了。”
　　“也罢，处理完这些事情我便去大泽殿吧。三日后去姑苏台，正好让施嫔准备准备。”说罢又拿起竹简。
　　“去姑苏台？”
　　“是啊。”吴王微微笑着说，“那里离馆娃宫近，正好督工。”
　　对于姑苏台我还是很好奇的，毕竟也是有名的历史古迹嘛。穿越来后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我竟没有游历下这春秋时代的山水，着实可惜。此时去姑苏台，正合我意。我忙低头，认真研磨，却也不时掩不住地默笑起来。
　　三日后，当我跟着吴王来到去姑苏台的队伍时，我吃了一惊，竟是浩浩荡荡千余人的队伍。一问才知，吴王要在姑苏台围猎，要待上月余，所以吴王的一众姬妾，加上众多大臣都要跟着同去。
　　我的马车在吴王之后，后面又跟了姬夫人的紫色车子，又有七八辆马车载着其他姬妾。登上马车，夷光已经坐在里面，这是吴王安排的，怕夷光同别的姬妾坐一起太挤。
　　“旦儿姐姐。”夷光笑着看向我。
　　我笑着坐到夷光旁边，拿起她绣的东西看。“这不是小孩子的衣服么？”
　　“嗯。”夷光笑着点点头。
　　“呵呵，你倒是心急，这才两三个月吧。”
　　听了我的话，夷光不免有些害羞起来，忙问：“旦儿姐姐，咱们这次得几天才能到啊？”
　　夷光本来去过姑苏台的，只是这大队人马和数人轻骑自是不同。“说是三日便到了。”我掀起车帘，看向车外，却见小蝶孤零零的走在车外。只因她本是奴隶，和那些普通宫女们不熟。
　　“小蝶，来车上坐吧。”我说。
　　“哎！”小蝶本来走的无聊，听我一喊，立马眼睛一亮，高兴地跑到车旁一跃上来，却只坐在车外。
　　我见小蝶坐于车外也没再多说，感觉到有人在看，转眼望去，却是与鸿同乘的伯修。他见我看向他，便也微笑着点头示意。我亦笑了笑算是回礼。
　　“施嫔，申女御给你送来贺礼了。”只听车外青道。
　　“哦，拿上来吧。”
　　我回头看见青拿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匣从车后上来，放下后又跳了下去。我好奇地看向夷光，她打开给我一看，却是一个玉玲珑，莹润光滑，甚是精美，中间还填着香草。
　　“哇，那个女御倒是大方呀。”我说。
　　“自前两天开始，便有人开始为我有孕而送礼了，就连宫外的大臣都有呢。”
　　“啊，这么好啊。”我露出羡慕的眼光。
　　“旦儿姐姐要是有孕，肯定别人送的礼物更重。”
　　啊？我一愣才反应过来，夷光却是不知道我并未被吴王宠幸的。我刚要解释，但是想着车周围很多人便也作罢，只是笑了笑。
　　车行缓慢，夷光因为有活干还好，我却无所事事，因为不识字，连书都不能看。可怜我前世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啊，一穿回来成了文盲。过了两个时辰到了午时，青说日头正好，夷光便下车行走晒太阳去了。我昏昏沉沉地靠在垫子上小憩。
　　忽然车外嘈杂起来，车子也震动地大了，我慢慢睁开眼，却见满眼暗红细麻，才发觉自己竟被人抱着。还没来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忽听有人喊：“太子小心！”便觉如坐云霄飞车般身体失重。
　　纳尼？睡个觉也这么危险？我刚一伸头想看到底什么情况，便觉脑后一木，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忽然觉得头痛，哎呦一声睁开眼。却见伯修坐在旁边看着我。
　　“姑娘终于醒了。”他笑着说，白净的脸上多了些伤痕。
　　嗯？怎么回事？我四下一望，却见所在的地方是个石洞，除了我和伯修再无他人。
　　“这是哪里？怎么回事？”我边说边要坐起来，却觉头一痛，一时使不上力，眼见要跌回去。
　　“小心。”伯修连忙前倾将我扶住，未想他衣领内的一个东西掉了出了将我鼻子砸的一麻。
　　“唔！”我捂住鼻子，很想问候老天，我做啥缺德事儿了，怎么这么点儿背。
　　只见伯修轻叹一口气，将掉落的东西拾起拂净后系到脖子上轻轻放入衣内，我才看见是个乳白色的木头雕的兰花，这木头委实硬了点。
　　伯修说：“车队遇袭，我们掉到崖下，幸好被树木挂住了。”
　　我看看伯修身上的白色丝衣有些纳闷，便问：“只有你我两人？”
　　伯修顿了一下，说：“还有太子。你的车子本来要被巨石砸到的，是他将你救出，不想被人逼到崖边，掉了下来。我和鸿一起，也是一起掉下的。”
　　我揉了揉头说：“果然，跳崖可以逃生啊。”
　　伯修却是一笑，说：“我一人掉下，尚可借力放缓，鸿抱着你，却不方便。”看了我一眼，又道：“幸好你那时伸了下头，被树枝撞了下，缓了很多，鸿才有了空隙。”
　　我额头冒出三道黑线，顿时无语。便转移话题说：“那要多谢太子的救命之恩了。哎？太子呢？”
　　“他守了你一夜，此时出去找吃的了。”
　　我心里一跳，也不再同他说话，又闭上眼睛养起神来。过了没一会儿，却听有人来，原来是鸿。
　　只听鸿问：“她还未醒？”
　　“没有。”嗯？我纳闷伯修为何说谎，却也并未睁开眼。
　　只觉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轻贴到我额头上，拿开一会儿，我又觉得脸上凉凉的，片刻才知是在给我擦脸。
　　一会儿，听伯修道：“你不过来吃？烤好了啊。”
　　“不用。”鸿的声音微哑。
　　“你看着她，她也不会醒，不如先吃点东西吧。”伯修不疾不徐地说着。
　　鸿没有回答，却也没听到他动的声音。
　　“也罢，你看着她吧，我出去看看有没有来接应的。”
　　伯修走后，洞中更加安静，我的手被鸿轻轻拿起，握在掌中。
　　何必呢？这又是何必呢？我既负你，你又未真的将我放在心上，此时深情又是做给谁看？我内心烦躁起来，想要立刻睁开眼问鸿，他到底什么意思？
　　可是我终究没有睁开。问了又怎样？喜欢或者不喜欢，对于此时的我们来说都是太遥远的话题了。若是他只是被我在溪边捡起的少年多好，若我不是郑旦多好，若我们只是普通人没有来到这烽火连天的春秋多好。
　　可惜，一切的假设只是假设，我看不到来路，亦望不见归途……心慢慢平静，就这样吧，哪怕是这片刻的宁静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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