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为君故

　　这日，我正在院子里干些斛云姨分配给我的活，夷光的侍女青走了进来，说：“郑姑娘可有时间？施嫔想与姑娘一聚。”此时夷光已位列九嫔之一。
　　我放下手中整理的食材，起身说：“好啊，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小蝶，你先弄，我走了，嘻嘻。”把活都推给小蝶便跟着青往大泽殿走去。
　　“怎么施嫔现在有空闲了，青姐姐？”我问青，因为我和夷光传话都是靠她，所以和她也熟了，是个很干练的人。
　　“大王最近接待外使，比较忙，而且姑苏台也快建好了。”青答道。
　　“啊，那我不是最近都可以看夷光去了。太好了。”我高兴地说，在吴宫除了平日帮别人做点东西赚钱以外，就没有太多的活动了，能找夷光聊天真是难得的机会。
　　“最近要是姑娘想见施嫔了，让小蝶找我就行。”
　　谈话间我俩便走到大泽殿。此时还未入春，可大泽殿的帘子、帷幕却都换了颜色，比第一次来时华丽许多，更不用说殿内器具了。
　　夷光早早的站在门口等着，一见我来，瞬时笑着向我跑来。纵是深秋，却也真让人觉得一笑动春花。夷光跑得有些急了，到我面前时轻轻绊了一跤，我忙装作诚惶诚恐地扶住说：“哎呀，施嫔呀，你若摔倒，让我等如何是好呀。”
　　夷光撅嘴道：“旦儿姐姐，你笑话我。”此时她却毫无平日在他人面前的成熟与庄重了。我那么说也是有些典故，因为夷光有次和吴王逛花园，不小心让花刺扎了手，吴王本要惩罚宫人的，夷光求情免了他的罪，却也因此被吴王称赞而封嫔，宫人们越发不敢再让她有闪失。
　　看夷光的表情，我也不忍再捉弄她，说：“好了，不闹了，咱们进屋说话吧。”
　　进了殿中，其他宫人都让青带走，我和夷光也便随意地说起话来，忽然夷光微微一顿，我问：“怎么了？”
　　“旦儿姐姐，我听吴王说，范大夫来了。”夷光说着抬头望向窗外，想来她脸上的神色便是相思了吧。
　　我回应：“哦。”便也陷入沉默。
　　片刻后，夷光看着我说：“旦儿姐姐，既然你从未让吴王宠幸过，不如就跟着范大夫回越国吧。”
　　我看看夷光，在吴宫呆的时间不长，我却也知思乡之苦，可是就这样让夷光自己留在吴宫，我绝做不到的。我说：“不，我不走，我要和你一起在吴宫等。而且，范大夫真正想接的是你。”
　　正在我和夷光说话间，青走了进来，说：“施嫔，范夫人求见。”
　　范夫人？我和夷光纳闷地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也不知是谁。夷光问青：“哪里来的范夫人？”
　　“回施嫔，是越国范蠡范大夫的夫人。”
　　啊？！我有些无措，自己倒是没有什么，但是夷光呢。看看她神色如常，道：“让范夫人进来吧。”她回头见我看她，苦笑了下说：“想来范大人的妻子亦是难得的吧。”
　　“你不介意？”我问。
　　“既然我已嫁人，又如何管得了别人了？”夷光低头道。
　　说话间，一个穿黄衣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行礼道：“拜见施嫔。”
　　我看了看她，怎么觉得那么眼熟？她抬头看到我，先是顿了一下，接着冲我笑了笑，眼睛如水般干净。
　　越女？我惊讶地发现。越女走了过来，悄悄对夷光说：“施嫔，咱们说些体己话，让你的下人们都退下吧。”
　　夷光点点头，让青带着宫人们离开。我立马问越女：“越女，怎么是你？”想来夷光也吃了一惊，亦看向越女。
　　越女做了个息声的手势，小声说：“我本来在越国军中有职位，是吴国忌惮的，所以这次大人带我来，便让我以他夫人的名义。”
　　我想了想说：“你这次来是为了什么？”
　　“我们在吴国的卧底所剩不多，而此时正是大王开始练兵的关键时刻，所以需要时刻注意吴国方面的动静，大人打算让我以他夫人的名义留在吴国，也好和你们联系。”
　　“我们要打探军情？”我惊讶地问。毕竟后宫所知的军情和政事非常有限。
　　越女道：“大人也知道后宫知道的政事少，也觉得你们在宫中本就处境复杂。但一入吴国我们就听闻了吴王专宠西施的事，所以平日你们也不用过多打听，也免打草惊蛇，只是需要配合我们时帮一把力就可以了。”
　　夷光沉默了一下，说：“我会注意的，而且就我所知，吴王现在热衷于拓疆征战，无暇顾及我们越国的。”
　　越女看了看低头的夷光，叹口气从衣服里拿出一块绿色石头，形状倒有些像耳坠，而石头通体晶莹，好似玻璃，却比玻璃多了几分光泽和莹润。琉璃？越女说：“这是大人让我给你的。”
　　夷光拿过那块琉璃，忽然红了眼，看着越女说：“他……”夷光转头看向窗外，“他在哪？几时离开？”
　　越女想了想说：“大人在城中驿馆……你还是见大人一面吧！”
　　夷光正受宠，别人都看着呢，如何出去？我想着，看夷光也在思考。
　　“郑戈将军也来了，”越女看着我说：“我让大人安排你和将军见面，也好让西施和大人见面。”
　　我点点头，忽然发现越女说的有些奇怪，问：“范大人没说见夷光？”
　　“大人说见面会增加众人的麻烦，便不肯见了。可是我看大人自进吴国以来就多有心不在焉之时，还时不时对着那块石头叹气，这次我一定要让大人见到西施。”想来是军中的历练让以前那么纯真的越女，此时竟显出十分的成熟和干练。
　　翌日，郑戈求得与我见面的机会，我带着侍女去了越国使臣所在的驿馆。
　　进入驿馆，我脱下披风，我的侍女也摘下了挡风的斗笠，露出了绝色的容颜。而驿馆中只剩下郑戈、范蠡及他们的贴身随从。范蠡看到夷光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但是却和夷光一直对视着。
　　“旦儿，我们去别的屋里聊吧。”郑戈对我使了使眼色道。
　　“哦，好。”我连忙收回视线，跟着郑戈走进别的屋里。
　　“这是娘做给你的。”郑戈递给我一个包裹，我打开一看是衣服鞋子等物品，上面绣的纹路，亦是以前在苎萝村时穿的那种特别的云纹。我看着这些衣物，不禁鼻子酸了起来。其实来到个时代的这几年，说不想以前的亲人那是绝不可能的，可是毕竟是两个世界了，不敢奢望了。反而这里的亲人，对我那么好，我却没能照顾过他们，不仅内疚更是真的把他们当做了真正的亲人。自从进会稽，我就与娘两三年未见了，此时看到以前熟悉样式的衣物，不自觉地勾起了对母亲的思念。
　　我看向郑戈问：“娘还好吧。”
　　“娘的身体不错。只是她还不知你来吴国的事情，我一直没敢说，只告诉娘你被选进宫，不能出来……只是，宫人尚有与亲人团聚的机会，想来也瞒不了娘多久了。”郑戈皱眉说。
　　我忍不住流泪说：“是我不孝，”当初就是以为范蠡是叶黎，离开了娘，才被献给吴国，对于这点我从不抱怨，“哥哥你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以免娘早知道早担心。对了，嫂子怎么样了？”
　　郑戈一听提到笏喜，马上傻呵呵地笑着说：“笏喜怀孕了，你要做姑姑了。”
　　我惊喜道：“真的？”郑戈狂点头。
　　“太好了，真是的，我都没东西送我的侄子。”我摸了摸身上，因为不受宠，竟然没有一件稀罕物。
　　“不用，不用，将来我们多生些，还让你帮我们看孩子呢。”郑戈摆手说。
　　“将来？”我看向郑戈。他无辜地看向我说：“对啊，将来，等我们打败了吴国，我就接你回家。”他自信得仿佛已经胜利了一般。
　　我知道越国会赢，所以听了这句话便觉得有了盼头，点头道：“好，我等着哥哥来接我。”
　　又说了一会儿见时间有些长了，我便依依不舍地和郑戈告别，出了屋子，走到驿馆大堂里，看到夷光和范例隔了很远，范蠡看着窗外，而夷光扭着头，看不见表情。
　　“夷光，我们走吧。”我走到她身边说。
　　夷光转身，露出微红的双眼，说：“好，旦儿姐姐。”
　　我拍拍夷光的肩头，带上披风，和夷光走出了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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