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宰辅》同人

　　第八十四章

　　送曹老夫人进去试衣裳，上官婉儿来到前面整理摊开的布料。曹老夫人所在的曹氏家族是当地的大户，每次他们家的人来上官婉儿这里做衣裳总是挑五六种布料让她各做一套。虽然出手阔绰，曹老夫人一家对她却从来客客气气的。想想有些妇人无非让她多做了两件，就对她有些颐指气使，指挥她忙前忙后，仿佛她沾了很大的便宜，能挽回多少就挽回多少似的。话说回来，仓廪实而知礼节，若是那些妇人能在用度丰裕的富贵家庭生活，一定也会讲究气度的。捧起裹好的一匹雨过天晴丝绸正要放回去，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婉儿。”

　　这是……这分明是那个人的声音。上官婉儿心神大震，手一颤，那匹丝绸就掉在了地上。慢慢转过头看向门口，武曌赫然站在门口，正看着她。上官婉儿抿嘴看着武曌，抓着柜台边的手指节已经发白犹自不觉。武曌走近几步，又唤了她一声：“婉儿。”上官婉儿回过神来，弯腰捡起丝绸轻轻拍打，也不看武曌，淡淡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武曌微微一笑，瞧婉儿的神色分明还怨着自己呢，嘴上说道：“我有些事来蜀地处理，顺道来看看婉儿。”武曌出宫时原本计划着一定要接上官婉儿回宫。然而在路上断断续续走了将近1个月，始终没有收到萧璟的消息。虽则太医一直说体内的毒性已被控制住一时半刻不会有生命危险，然而若是萧璟找不到解药呢？在路上反复思量，武曌最后决定，还是先不挽回上官婉儿的心，一切等萧璟拿到解药再说。

　　上官婉儿轻轻笑了一下。自然朝廷的事才是大事，自己算得了什么？每日有俊男美女左拥右抱，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能顺便来看自己已经是天恩浩荡了吧？武曌最怕上官婉儿这种生气了就一声不吭的性子，任你好说歹说，她就是毫无反应。换了从前，她还可以把婉儿抱在怀里轻怜蜜爱一番，过不了一会儿也就好了。可恨中了蛊毒，连碰都不能碰一下。单靠三寸不烂之舌，想哄好可就得费一番功夫了。

　　上官婉儿把手里的丝绸放回原处，也不回头，仍旧不徐不疾地整理那些布匹，嘴里说道：“我过得很好。你走吧。”武曌正要说话，里屋出来一位老夫人，笑着说道：“这位夫人的口音和郑姑娘一样，夫人是郑姑娘的亲人吧？”武曌笑着正要开口，上官婉儿插口道：“我可不敢高攀。我是她家里的奴婢。”曹老夫人愣了一下。武曌笑道：“老夫人别见怪。这孩子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让我惯坏了，就喜欢胡闹。”曹老夫人笑着点头：“原来如此，我还奇怪郑姑娘的做派可不像奴婢啊。其实，我第一次见郑姑娘就觉得不是普通人家教养出来的，今日见了夫人的气度就全明白了。”武曌笑道：“老夫人也是大家子出身吧。”又指指墙边的椅子，“我们坐着说话。”说完也不等曹老夫人回答就走过去。曹老夫人跟着过去坐下。上官婉儿仍站在柜台里面不发一言。武曌无奈笑笑，转头看向对面点点头，一个粉衣侍女立刻小步跑过来。武曌对她说道：“去问问姑娘茶水在哪里，给老夫人倒茶。”侍女连忙走到上官婉儿跟前。上官婉儿一边走出柜台一边说道：“我自己去，你不要跟过来。”武曌无奈，笑着对侍女说道：“你回去吧。”侍女连忙退下。

　　曹老夫人笑道：“夫人和郑姑娘是长安人吧？我年轻的时候跟着夫君去长安呆过一阵子，长安可是个好地方。”武曌笑着点点头。两人随意攀谈些长安的风土人情。在长安的时候，武曌虽然很少出宫，然而上官婉儿经常出宫玩，回来就给武曌讲宫外的所见所闻。是以武曌也能和曹老夫人说几句。两人说话间，上官婉儿过来给两人倒茶。曹老夫人看到上官婉儿脸色仍是冷冷的，笑道：“夫人和郑姑娘是母女吗？”武曌笑道：“不是。”上官婉儿不由看了武曌一眼。只听武曌继续说道：“这孩子是我一位故人之后。那位故人家里出事后，我就把她接到我家里。这孩子长大了就嫁进了我们家。前些日子因为我惹恼了她，她就从家里跑出来了。”曹老夫人笑着说道：“原来你是她婆婆。郑姑娘运气真好，婆媳做成了母女。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婆婆上门找媳妇的。郑姑娘，我倚老卖老说一句，你可得惜福，这样的婆婆再难找出第二个了。”上官婉儿勉强笑一笑。恰巧这时曹老夫人的家人过来接曹老夫人。一番客套，曹老夫人离开了。

　　铺子里沉默下来。武曌抬头看着上官婉儿，温言说道：“婉儿，以后不许说自己是奴婢。奴婢不在主人家里呆着，出来自谋营生，别人扭了送官可以讨赏钱的。”上官婉儿垂下眼眸一声不吭。武曌攥紧拳头生怕自己忍不住去摸上官婉儿的头发，站起来说道：“带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上官婉儿也不回答，转身朝后面走。武曌笑着跟在后面。小小的院子，小小的厨房，小小的卧房。武曌看着那些粗制滥造的家具，一阵心疼。自从上官婉儿来到她身边，一直锦衣玉食供着，现在居然让她过这样的日子。武曌长叹一声，说道：“我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婉儿的，我食言了。是我对不住婉儿。”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敢怪任何人。再说，我过得很好，陛下以后不必费心了。”武曌看着上官婉儿一脸漠然，想到两年来她只怕从未放下那些事，又是懊悔又是愧疚，轻声说道：“婉儿，过去那些事都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婉儿。是我有眼无珠，不懂得婉儿的好。”上官婉儿笑道：“我听说陛下杀了冯小宝，把女宠也杖毙了。陛下是因为她们伺候的不好所以才想起我了吧？毕竟没有几个人像我一样又听话又好欺负，是不是？”武曌一时哑口无言。上官婉儿也不等她说话，继续说道：“陛下从未觉得自己左拥右抱有什么错，只是因为没有合意的人才来敷衍我的。若是那些人伺候得好，陛下不会来见我的，对不对？”武曌忙说道：“不是的。我一直想着要接婉儿回宫的，只是七事八事耽搁着，一直拖到现在。”上官婉儿也不反驳，淡淡问道：“接我回去，和那些人一起侍奉陛下？”

　　武曌惭愧无地，一开始她的确是这么想的，然而，现在真的放弃了，想了想还是说道：“婉儿，以前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以后不会再碰其他人了，只要婉儿一个。我保证以后一心一意待婉儿。”上官婉儿摇摇头，说道：“陛下的情意，婉儿受不起也不想受。陛下还是另择佳人吧。”婉儿真的要放弃自己。武曌知道上官婉儿生气的时候就喜欢说狠话，然而即使知道她只是撒气，仍旧心中一痛，就咳嗽起来，连忙掏出手帕捂住嘴。待气息稍平，武曌看到上官婉儿正看着她，笑着说道：“不妨事，前几日夜里着凉了。”接着问道：“婉儿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既然你从未觉得自己错了，又何须我的原谅呢？只是，即使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上官婉儿看着窗户说道：“凡是伤害过我的人，一个也不原谅。”看着上官婉儿一脸决绝，武曌心里油然升起怜爱之情。她的婉儿还是这样一句软话不会说，宁折不弯的性子。若是可以，真想就这样一辈子护着她，让她永远这么横冲直撞下去，永远不懂虚与委蛇，永远不懂忍辱负重，永远不懂委曲求全。武曌胸中一阵沸腾，不敢张嘴说话，急忙离开了。

　　听着武曌离去的脚步声，上官婉儿这才放任泪水流淌而下。

　　看到武曌出来，宋昭华一干人等连忙跟过去。武曌看着宋昭华走过来，伸出一只手。宋昭华心里一顿，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给武曌。旁边有人立刻送上水壶。宋昭华看着武曌吞下药，方小声问道：“陛下，婉儿她顶撞陛下了？”武曌笑道：“不是她。朕想到别的事。”又问了一句，“可有萧璟的消息？”宋昭华黯然回道：“尚未收到。”武曌嗯了一声，往街道另一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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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婉儿辗转反侧一夜未曾睡好，眼睁睁看着窗户纸渐渐变白。轻轻给邓碧荷拢拢被子，自己起来做好早饭，就打开铺子门做衣裳。心不在焉连刺了手指好几针，怕弄脏布料，只好放下针。回到后院叫邓碧荷起床吃早饭，自己把卧房收拾好。出来看着邓碧荷吃完早饭，赶在邓碧荷出去玩之前嘱咐了她几句。

　　今日天气分外炎热。把厨房收拾干净，上官婉儿又出了一脑门汗。又洗了把脸，重回到里屋做衣裳。武曌进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上官婉儿伸手揉肩膀，不由心疼道：“明知道自己身子骨弱，还这么不爱惜身子。快起来歇歇。”上官婉儿转头看向武曌，恰好看到她皱着眉满脸疼惜，低头不语。武曌却看到上官婉儿脸色不好，问道：“昨夜是不是没有好好歇着？用过早膳了么？”上官婉儿也不抬头，静静说道：“陛下当真关心我的身子吗？”武曌一愣，猛然想起藏红花的事情，叹口气说道：“我知道我过去做了很多对不起婉儿的事。婉儿不愿意原谅就不要原谅了。”上官婉儿抬头看着武曌。

　　武曌继续说道：“我昨日回去想了很多。怨不得婉儿不肯原谅我。换了我自己，谁敢这么对我，我会千百倍地报复回去。婉儿还肯和我说话，我自问没有婉儿的胸襟。我知道自己伤婉儿太深，婉儿已经没办法再接受我了。只是既然错是我犯下的，自然也该由我来弥补。婉儿就当我是婉儿的一个过去认识的长辈，让我弥补婉儿受的伤害，好不好？”上官婉儿微笑着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弥补？”武曌小心斟酌着说道：“只是打算好好养养婉儿的身子，让婉儿过得舒心些，不是要让婉儿做什么。婉儿喜欢做什么只管去做就好。”上官婉儿连连冷笑，并不说话。

　　武曌回头对外面说了一声：“把东西呈上来。”两个侍从分别捧了一个盒子躬身走到屋里。“放到桌子上。”武曌吩咐道，两人依言把盒子放到桌子上，躬身退下。武曌上前拿起一个盒子，打开拿起里面的东西转身走到上官婉儿面前：“婉儿，瞧，这是我从连理木上剪下来的一株。你走后，我并未让人碰过它，这是它自己又长好了。花匠说再养两年就可以开花了。”上官婉儿看着那段树枝，果然有几片小小的绿色叶子，想起当日为何砍断连理木，霎时眼泪盈眶，咬着嘴唇不说话。武曌弯弯嘴角，果然吃这套，又把连理枝放回盒子里，嘴里说道：“你以后瞧它的时候，别拿在手里太久了，不然很快就枯了。若是放在这个木盒子里，三四个月都无妨的。”上官婉儿趁武曌还未转身，悄悄擦了擦泪。

　　待武曌转过身来，手上又多了一个盒子。仍旧走到上官婉儿跟前打开，全是玉器。“这几年你不在宫里，我看着那些他们奉上的玩意儿有你喜欢的，都替你留下了。这次来巴州只给你带了一些，其他的都让程亦薇给你收起来了。你瞧瞧喜欢不喜欢？”上官婉儿那点好心情瞬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猛一扬手把盒子打翻了。听着玉器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上官婉儿抬头，泪流满面：“别人都说我是你的哈巴狗，原来你真的当我是玩物。……”上官婉儿正要继续控诉，忽然听到有人呀了一声，转头一看，是原先捧盒子的两个人。只见他们抬了一个箱子进来，想必又是些配饰之类。上官婉儿恨声说道：“谁让你们抬进来的，扔出去。”那两个人惴惴，看着武曌，等她示下。武曌无奈挥手：“放下箱子，出去吧。”两个人急忙放下箱子，快步退下去了。

　　上官婉儿怒声说道：“我不是说了扔出去吗？谁让你们放下的。”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去推那箱子，结果箱子纹丝不动。上官婉儿咬着牙，掀起箱子盖，果然都是些衣物。上官婉儿一边往地上扔衣裳一边哭一边说道：“你以为我是什么。高兴的时候就拿我玩笑，不高兴了想羞辱就羞辱我。以为赏我几件东西，我就乖乖的再把脸送给你踩，你当我是什么。”上官婉儿一想到她以前在床笫之事上极尽全力的取悦在武曌眼里都是自甘下贱，她以为的武曌的付出都是玩弄自己，一颗心仿佛撕裂般惨不可言。

　　武曌站在一边，看上官婉儿满腔怨恨，也不敢上去拦着她，想着她这些愤激之语只怕憋了许久，发泄出来心里舒畅些才好，便由着她哭诉。待上官婉儿哭声低下来，武曌才走到她身边蹲下说道：“婉儿就是这样想我的？我和婉儿在一起10年，只是把婉儿当玩物？我到底怎么待婉儿的，婉儿心里一点也没感觉？”上官婉儿转头，声音有些嘶哑：“不然呢？我该怎么想？陛下爱我？敢问陛下，这天下有哪个人是这样爱人的？左拥右抱不算，还逼着她看爱人和别人交欢？还故意传出去让天下人都知道？让全天下的人都说我上官婉儿毫无廉耻、任由陛下玩弄？”武曌想起一路上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沉默下来。

　　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把涌上来的眼泪逼回去，说道：“陛下但凡有一点点可怜我，也该告诉我，陛下对我并无丝毫情意，我一直在自作多情。陛下你好狠的心，明明我的感情在你眼里都是笑话，还任由我在你面前出了10年的丑。”武曌慢慢开口道：“我对婉儿确实不如婉儿对我好。可是，我自问对婉儿也用了心的，没有婉儿说得这么不堪。婉儿一点都感觉不到吗？”上官婉儿摇摇头：“陛下根本不喜欢我，就是在戏弄我。我只求陛下看在我侍奉了陛下10年的份上，就当我已经死了，放过我吧。”看着武曌慢慢走出去，上官婉儿泪如雨下，紧紧咬着嘴唇。估摸着武曌走远了，才扑到床上放声大哭。

　　武曌坐在外间椅子上，听着上官婉儿在里面痛哭失声，心揪成一团。自己伤婉儿那么深，却连抱抱她安慰她一下都不能。武曌长吁一口气，伸手覆上眼睛。

　　上官婉儿直哭到声嘶力竭，有气无力在床上趴了许久方才起来，打算去洗脸。走到过道上扫到外面椅子上坐着人，吃了一惊，转头看去，是武曌。原来这个人一直在这里，可是却不肯花一分心思安慰自己，真正比以前待自己的情意的一分都不如了。上官婉儿禁不住有些绝望。她要真的撩开手了？武曌听到动静，恰好也转头看过来，看到上官婉儿正看着她，便伸伸手招她过来。上官婉儿慢慢走过来，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她看到茶杯还反扣着放在盘子里，武曌身边空空的连杯茶都没有，心里情不自禁又有些希望的火苗。这个人听着自己在里面哭连喝茶都忘了，也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在意的吧？武曌看到上官婉儿哭得双目红肿，鬓发也乱了，心里怜惜更甚，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说道：“婉儿说得没错。我这次来找婉儿，不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也不是想听婉儿原谅我。我来找婉儿，只是因为我需要婉儿。我现在除了婉儿，已经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了，也不敢再接近任何人。只有婉儿才能让我放心，不用担心被人算计。”

　　“婉儿以前总和我说离不开我。我听着高兴，其实心里明白，不是婉儿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婉儿。我从前总拦着婉儿不让婉儿把哪项本事学精通，不让婉儿接触朝政，不让婉儿和别人走得太近，都是为了把婉儿扣在我身边，不让婉儿有机会离开我。”

　　“我和婉儿有灭族之仇。我总在杀人，婉儿心却很软。我出不了洛阳宫，婉儿却想着周游天下。我知道，阻止我和婉儿在一起的力量比让我和婉儿在一起的力量大得多。我虽然想着对别人坏就够了，只要对婉儿好，换婉儿对我好就可以。可是，我知道婉儿心里是不赞成我做的许多事的，我怕婉儿总有一天会醒悟过来离开我，所以给婉儿的补酒里下了药。我想着只要婉儿不怀上别人的子嗣，我就能从任何人手里再把婉儿抢回来。”

　　“只是，后来，我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一切顺利得出乎我的意料。我慢慢就觉得整个天下都是围着我转的。我开始对婉儿挑剔起来，觉得婉儿不够大度，没有把我做皇帝的尊严放在眼里。我忘了当初本来就是希望婉儿只当我是个普通人来爱，不去想我是什么皇后天后的。结果做了许多伤婉儿心的事。”

　　“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的婉儿万中无一，是我不懂得珍惜。我刚刚才知道原来我伤婉儿这么深。两年过去了，婉儿的心仍然在滴血。是我对不住婉儿。婉儿不原谅是对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莫说婉儿，我自己也信不过我自己。谁知道婉儿今日心软原谅了我，我日后又会怎么欺负婉儿。”

　　“只是我和婉儿在一起10年，看着婉儿从小孩子长成大人。让我就这么立刻撒手，我真的很舍不得。况且婉儿今日受苦伤心都是我一手造成。我不能就这么看着，总要做些什么才行。我只想和婉儿讨个赎罪的机会，婉儿可愿意给我？”

　　武曌坐在一边絮絮说了很久，上官婉儿一声不吭。待武曌停下来看向她，她才慢慢说道：“我记得陛下上次对我说好听的话的时候是想让我接受那些男人入宫，答应和他们一起侍奉陛下。不知今日又是为何？当年陛下用一点小恩小惠就笼络了我，再说点花言巧语骗得我死心塌地，那不过是我没见过世面的缘故。陛下以为，我在外面呆了两年之久，还和过去一般蠢笨吗？”

　　武曌看着上官婉儿纹丝不动的脸，好气又好笑。她也明白上官婉儿正在气头上，一时半刻断难挽回，无奈说道：“我原先还想着，婉儿对人心险恶一无所知，在外面怕是要吃亏。现下看来是我多虑了。我的婉儿连我这个天下最恶毒的女人的心思都猜得一清二楚，这天下还有谁能欺负得了婉儿。”

　　上官婉儿哼了一声，偏头看着别处。武曌刚刚说了一大篇话，有些口渴了，然而又不能碰上官婉儿这里的东西，正犹豫要不要借故走开。这时邓碧荷蹦蹦跳跳跑进来，扑进上官婉儿怀里撒娇：“姑姑，我饿了。”上官婉儿笑着说道：“那我们就早点吃午饭。小荷先去吃块点心，姑姑这就去做饭。”邓碧荷笑着朝后院跑去，路过里屋，看到门口地上扔着衣裳，奇怪地捡起来，转头看上官婉儿：“姑姑，衣裳掉地上了。”上官婉儿不好当着邓碧荷的面撒气，只好走到她跟前接过衣裳。待邓碧荷进了后院，上官婉儿把衣裳顺手朝里屋的箱子一扔，冷声说道：“你让人抬走。”武曌无奈地摇摇头，嘴里答应道：“好，你忙你的去。我让他们收拾。”

　　上官婉儿哼一声，就向后院走去。洗，剥，切，拌，炒，装盘，没多少工夫，就准备出一桌子的冷热菜来。盛好米饭放到桌子上，上官婉儿犹豫一下，让邓碧荷去叫武曌用饭。邓碧荷跑到前面看了一眼，回来说道：“姑姑，前面没有人。那个夫人已经走了。”上官婉儿心里生气，面上不动声色，淡淡说道：“那正好。她不吃，我们自己吃好了。”吃了半碗饭，终究气不过，又自言自语道，“你不吃拉倒，我才不稀罕呢。我正好少洗一个碗。”

　　两个人用完午饭，邓碧荷回屋里午睡，上官婉儿收拾碗筷，忽然想起来那个装着连理枝的盒子，也不知武曌带走没有。放下碗筷，上官婉儿立刻快步走到里屋。掀起帘子一看，屋子已经收拾干净了，摔碎的玉器和箱子都不见了，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盒子。上官婉儿心上一松，走到跟前，拿起盒子打开，果然是那株连理枝。上官婉儿拿着看了一会儿，想起武曌说不能离开盒子太久，便把连理枝放回盒子里盖上，看了一下屋子，觉得这里人来人往的，盒子放在这里不安全，于是去了后院屋子把盒子放到了箱子里。回到后院收拾碗筷，上官婉儿有些唾弃自己，一边和武曌撇清关系，一边又藏着盒子。这样不干脆，怪不得她有恃无恐。

　　第二日，武曌没有出现。上官婉儿乐得不用和她生气，专心赶落了几日的活计。

　　第三日，武曌没有出现。上官婉儿猜测，大约是自己前日话太重，惹她生气了，给自己使脸色呢。谁怕谁。

　　第四日，还是没有看到武曌登门。上官婉儿忽然想起，武曌虽然对过去的事道歉，却没有说要接她回去。初次见面也只说是路过此地顺便来看她。难道她已经……回洛阳了？上官婉儿气恨难平。之前对自己那么过分，都不肯好好哄哄自己。自己不过是稍微生气一下，就立刻不管了？说什么自己万中无一，又骗人。

　　第五日，上官婉儿做了两件衣裳，看看外面天色有些阴沉，怕是要下雨。踌躇良久，一咬牙去了对面茶水铺子。今日天凉，铺子里没有几个客人。一个蓝衣男子正坐着喝茶，看到上官婉儿进来，忙起身迎上去：“姑娘有何吩咐？”上官婉儿心下略定，问道：“你怎么没有护送陛下回去？”男子愣了一下，回道：“陛下尚未离开此地。陛下吩咐属下在此守候，一则保护姑娘安全，二则听候姑娘差遣。姑娘可是要属下护送去见陛下？”谁要见她了？上官婉儿立刻松懈下来，说道：“不是。我在找跟着我的那个叫邓碧荷的小姑娘。”蓝衣男子说道：“属下只看到她朝东去了。可要属下去带她回来见姑娘？”上官婉儿摇摇头，决定自己去找邓碧荷，顺道散散心也好。

　　连走了两条街都没看到邓碧荷的踪影，上官婉儿也不找了，干脆径直朝湖边走。看着那半湖在田田荷叶上亭亭玉立的荷花，上官婉儿的脸上浮起微笑。闭上双眼感受着拂面的微风，似有若无的幽幽清香。心思缥缈间，听到有人在旁边说道：“姑娘，陛下请姑娘过去。”她也在这里？上官婉儿惊讶地睁开眼，看向来人。来人指指远处一条大船，说道：“陛下就在船上，吩咐小人过来请姑娘。”上官婉儿有些生气，还以为这几日不来看自己是在忙朝廷的事情，原来是躲起来找乐子了。然而当着武曌的随从的面，上官婉儿不想损武曌的威严，虽然心里不情愿，还是走过去了。

　　上官婉儿走到岸边，船已经划到木板道前面，武曌正站在船上笑着看她。上官婉儿看了看武曌后面的人，发现宋昭华也在里面，更加不敢放肆，只好走过去。武曌朝上官婉儿伸手，打算扶她上船。等到上官婉儿伸手时，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有毒，一激灵赶忙收回手。谁想上官婉儿身子前倾，正等着借武曌的力上船，武曌这边一抽手，上官婉儿立足不稳，一下子掉进水中。

　　不用武曌发话，立刻就有人跳进水中。片刻的功夫，上官婉儿就回到船上，免不了全身湿淋淋的。看到武曌站在那里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冲她嚷道：“你故意的，是不是？戏弄我很好玩，是不是？”武曌看了上官婉儿一眼，既不反驳也不道歉，说了句“到舱里来”就转身朝船舱走去。上官婉儿恨得咬牙，跟着走进船舱。

　　侍女上来给上官婉儿送上毛巾，上官婉儿一边擦脸一边怒气冲冲问道：“为何突然撒手？你不说清楚，我不原谅你。”武曌眉头一皱而平，笑道：“那会儿恰好喉咙有点痒，就想伸手捂嘴，一时忘了接你的手。”上官婉儿哼了一声说道：“这理由也太牵强。你大可一边咳嗽一边接着我。”武曌笑道：“你的脸正对着我呢。”

　　上官婉儿这才不说话。擦完脸和脖子上的水，就解开衣裳要擦身上。武曌咳了一声，转身走出船舱。上官婉儿在后面轻轻啐了一口。天天来铺子里坐着分明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当着别人的面又做正人君子了。忙乱了一阵，身上虽然干了，然而衣服还是湿的，紧紧贴在身上。上官婉儿也不着急，把毛巾放到桌子上，斜倚着窗户，一边吹风一边赏荷花。

　　半盏茶功夫，侍女捧着衣裳走进来：“姑娘，这是宋大人的衣裳。陛下说让姑娘先穿着回去，过后陛下会派人去取。”不期然，上官婉儿心上被扎了一刀。也不伸手接那件衣裳，上官婉儿说道：“你让陛下来见我。”武曌走进船舱看到上官婉儿站在窗边盯着她，皱眉说道：“衣裳还湿着，做什么站在窗边。快过来，小心着凉。”上官婉儿抿嘴走到武曌跟前，忽然伸手给了武曌一巴掌。武曌措手不及，又惊又怒，低声喝道：“你胡闹什么？”上官婉儿恨声说道：“你觉得我不配穿你的衣裳是不是？你觉得你的衣裳让我穿过就脏了是不是？你嫌弃我……”说着就哽咽起来，连忙屏气呼吸了两下才又开口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是你对不起我。你对我许下的承诺一件都没有做到，你凭什么嫌弃我？”

　　武曌看着上官婉儿满眼泪水，身形娇弱，万分心疼，然而却连她的衣裳也不敢碰，只得轻声安慰道：“不是婉儿想的那样。是我路上不小心着凉，又不惯蜀地湿热，身子一直不能痊愈。太医三番两次说不可再着凉了，所以才让婉儿穿宋先生的衣裳。婉儿快别生气了。”上官婉儿愈发觉得委屈，泪水涔涔而下，扭过身去一边擦泪一边说道：“你少哄我。宫里太医连着凉都对付不了吗？你分明就是嫌我了。”武曌一时默然，又叹口气说道：“不许闹了，快回去换衣裳。我已经让人回去熬荷叶汤了，做好了就给你送到铺子里。不许撒气，好好把汤喝了。你身边那个小孩子，我让人带她去吃饭，你不用管了，只照顾好自己就好。”

　　这是……不陪她回去？上官婉儿皱眉看着武曌。武曌仍旧自顾自说道：“我今日还有些事就不过去看你了……”上官婉儿立刻截口，愤愤说道：“谁要你看了？你少自作多情。我巴不得你再也不来了呢。”说完也不管武曌，拿起桌子上的衣裳穿好就往外走了。留下武曌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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