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莫话风雨

　　【拾伍】

　　李复是由卢昭义受刘大海所托引入村内的，然而与近期回村的年轻人不同，稻香村人大多不知李复来历，唯有刘大海师傅、陈商大夫、刘洋村长似是知晓他的底细。

　　翠萍得知李复此人，曾悄悄藏在树隙间窥视过，远远只瞧见那年轻男子身穿一身灰白布衣，随身携带一柄折扇，气质中恰到好处得糅杂着书生气与侠客之气，乍一看似乎是寻常可见的江湖人，其实颇为风姿不凡。
　　最令翠萍吃惊的是在她窥视时李复竟发现了她，投来的视线异常凌厉。要知道李复当时立于镜湖中心小亭中，而翠萍却是遥隔大半个湖面、躲在岸上树林间的。

　　李复究竟是何方神圣？翠萍十分不解，不过可以想见唯三知情的三位大人不会对自己吐露只言片语，她也就不去讨这个没趣，索性将此事抛却脑后，专心投入卢昭义对自己的训练当中去了。

　　“卢大哥还说若我肯吃苦，待平复山贼后不如随他回洛阳，天策府近年开始招收平民将士，他可为我举荐一二呢！”闲暇时，翠萍常常会舞着长枪，无比自豪地对一众小弟小妹说。

　　“就你这样的吗？”莫雨会给她泼冷水亦是寻常发展，“哼，会挥两下破烂的木枪就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了，你才成不了卢大哥那般的天策将士呢。”

　　尔后柒玖一脸镇定地举起手，对莫雨道：“翠萍姐的那柄枪是我铸的咧！”
　　稻香村没什么好材料，翠萍的枪便是与山贼正面交锋后从山贼手中收缴而来的，本已在争斗中断了枪尖。送到柒玖手中后，这小姑娘发挥了她奇异的天赋，叮叮当当一阵敲打，无师自通修复了破木枪，将其铸为了一柄质量还算看得过去的寻常木枪。
　　“我铸的枪才不破烂，大海师傅亦夸我的手艺好哩！”

　　“……切！”莫雨摆明了一张不服气的脸，但却将想说的辩驳闷声咽下。

　　莫雨想当然不会就如此屈服于柒玖。柒玖虽是一身怪力，但不像小荷那样伶牙俐齿，莫雨还不至于口舌之争都输给她。但偏生她总能在关键时刻说出戳莫雨死穴的话来——她提到了大海师傅，大海师傅可是新兵营的总教头，在稻香村的大人中威望都是极高，勿论他们这群孩子了。
　　柒玖又从不说大话，她既说出了口便是真话，对大海师傅不敬，至少这个年纪的莫雨尚不具有此等勇气……至于日后江湖传闻阴晴不定翻脸不认人的小疯子莫雨？
　　日后再议罢。

　　胡菁当时捧着小药臼磨凝血草，默默地想，其实莫雨不贬低大海师傅同时又能反驳柒玖的话能想出千百种来，以莫雨与小荷斗了多年的灵活脑子怎么会想不到，只是他竟一声不吭就把这意气之争压下了，看来他是成熟了些。
　　只是幼时这一两次未去驳斥柒玖，却隐隐约约诱使了多年以后，莫雨在柒玖那儿吃了数不清的暗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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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复不与村民亲近，也搞不清他来稻香村到底是来干啥的，态度带着丝丝傲气。
　　和他一起来的秋叶青秋姑娘倒是平易近人，虽是衣着华丽，带着大家小姐的娇生惯养，有时会挑剔山野村落环境简陋之处，但实为性情中人，对村民们未曾嫌弃过。

　　这姑娘据她自己说是私自从家里跑出来，一路追着李复来的，李复好像没有承认过她，相反还一直劝她回家去。
　　秋叶青闲来无事四处帮助村民做些事情，聊天时便会顺口抱怨李复对自己的视而不见。不过半月下来全村老少都知道了李先生虽一表人才，却对秋姑娘的美好心意一再辜负，实在是个木头脑袋。

　　尔后有好长一阵子李复路过村中就会被这家阿婆那家大婶拉住，语重心长地教导“要好好待秋姑娘，人家是个好姑娘”之类的话，饶是李复这般优秀男子也不禁被弄得手足无措。
　　李复对秋叶青的态度并未因此而变化，秋叶青也不在意——倒追李复这么久，她没指望李复能这么轻易改变态度，反而觉得李复难得的尴尬模样非常有趣，结果又更加迷恋于他。

　　【拾陆】

　　莫雨跑到新兵营时还一头雾水。

　　他刚替猎户张忠大叔给王婆婆送去一块野猪肉，路过药房时被小月喊住了，小月说她爹——就是村里的陈商陈大夫让莫雨去找他一趟。莫雨问小月陈先生有什么事，小月整理着药房回答说不知道，莫雨也只好来见陈商了。

　　莫雨望见陈商时，陈商正在与刘大海交谈。见他来了，刘大海便先行离开了。

　　陈商先生淡淡地看了莫雨一眼，示意他坐下。

　　莫雨在陈商对面落座，在陈商的目光凝视下突然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感觉手臂皮肤上微微发毛。

　　陈商就这么注视了他半晌，才沉声道：“莫雨，你可知我找你是何缘由？”

　　“……我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你来到稻香村时，我与你说过什么？”

　　莫雨本不明所以，此话一出他突然明白了陈先生在暗示什么：“是。”他慢慢点头，分明是个孩童，却仿佛在回答一个很艰难的问题。

　　“我听小月说你最近的行为躁动起来，时常失去理智？”

　　“……是。”

　　“我虽未告诉小月，然她自小聪慧，熟读医书，与你朝夕相处多年也该发现了你的异状。你自己的身体你亦当再清楚不过。”陈商盯着莫雨，平静地述说，“其余孩童或许因为年幼而不记得。当年，你初至稻香村时身带毒煞，时不时甚至会犯起疯病，为村民安危考虑，我本不该容许你留下。”

　　“然而稻香村民心善，不愿将一稚龄孩童赶到荒山野岭之中，我亦不忍断其生路，便翻遍医经为此子寻找压制之法，花费数年才以温性药物将毒性压制，令其能如寻常孩童一般生活，方才放心留他在村中生活。”
　　“而今疯病既有复发之兆，尔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莫雨身体都僵了。对从前的事，他其实记得不大清楚，唯独自己天生体质与旁人不同、异常邪煞这点记忆深刻入骨，也知道刚刚流亡至稻香村时自己给村民们添了多少麻烦。但他毕竟还是个半大孩子，对体内毒性被压制都理解得懵懵懂懂，又怎么能想到这毒是因何复发。

　　陈商见他反应剧烈，长叹一声，“也罢，你毕竟年幼，如今既然尚能控制大约暂无大碍。要如何再将毒煞压制由我来思考对策，你若信我，配合治疗便是。”

　　“自是听凭陈先生安排。”
　　莫雨如获大赦，身体一下放松了，匆匆拜别陈商离去。

　　陈商看着莫雨单薄的背影，心下略有不安。
　　这些年来看着莫雨长大，村中人人皆知莫雨虽顽劣但并不是个坏孩子，从未后悔当初救下莫雨的性命。而今被他这么一问，那孩子却难免要心生芥蒂，若是日后……当真不知今日此举是对，亦或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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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兵营外。

　　莫雨背靠树滑坐在地，右手紧握着左手腕，面露痛苦之色，手掌四周有不明显的诡异黑气微微漫溢，周遭触及这黑气的草木瞬间枯萎。
　　剧毒再生，疯病复发——他不过十二岁，怎会知道该怎么办呢。

　　挣扎良久病状方才缓和，莫雨坐在树下恢复了会儿力气，擦去额上汗水，这才打起精神往回村路上走去。

　　而他却不知，翠萍午休时喜欢跳上新兵营外的亭子午睡小憩，这一切皆被她收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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