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莫话风雨

　　长安，是大唐都城，天子御下，回顾往昔历史，有数个王朝将此地设为都城，一国中心，其名取“长治久安”之意，即是期盼太平盛世。
　　唐朝繁盛，自开元年间以来，无论经济、政治都极为发达，周边各国每年都向李唐皇室进贡珍奇物品，与各国之间的通商也十分频繁自由。纵使近年来民间有些不太平，但这波小骚乱尚未传达到玄宗耳中，自然入不了皇家的眼。

　　长安的文化底蕴很深，不论是过去，抑或将来，它的历史都将积累下去。

　　这些历史对于对此有兴趣的文人而言是珍贵的资料，但对生活在民间，两个年幼的孩子眼里却不值一提。

　　莫雨和毛毛生活在山野小村中，虽然他们在幼时都曾在外流浪过一段时间，但到底还是在稻香村中长大的。小村中有本事的年轻人都外出学艺，照顾孩子们长大的村民中少有识字的，文化历史在大人眼中都是派不上用处的东西，就更不会教给孩子。

　　若不是闲来无事时，莫雨也曾跑去听过教书先生几堂课学学识字，顺带也知道了一些关于村外的轶事，他连长安这个名字都未必听过——就像毛毛，这孩子虽是知道长安与稻香村一样，是有人住的地方，但除此之外就几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年，刘洋村长害怕山贼对稻香村不利，匆匆遣散村民各自逃难。莫雨、毛毛本是和另两人一起跟随车夫离村，打算送往天都镇投奔村长旧友，谁知却在半途中遭遇山贼堵截，柒玖失足落崖，莫雨见状发起了疯……阴差阳错之下，待莫雨毛毛安全下来，已与其他人失散了。

　　之后，莫雨就带着毛毛开始流浪。

　　毛毛问过莫雨，小柒姐姐掉下山崖会不会有事？翠萍姐也一起跳了下去，我们虽然失散了，王富大哥找没找到翠萍姐和小柒姐？

　　莫雨当然不知道答案，毛毛年纪虽小但懂事，自然也明白莫雨不可能知道答案，他只是担心两位姐姐的安危，才会不自觉地向年长的莫雨询问。莫雨不擅长安慰人，用小荷的话来说就是嘴笨、跟大人撒个娇讨块糖吃都不会，所以最后莫雨也没有对毛毛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摸摸他的头，权当慰藉。

　　两个孩子是很无力，好歹还聪明，记得出来前大人们和翠萍姐说过的目的地，便以长安为目标前进。说是目标，不过就是朝着大致是西的方向流浪，一不小心便钻进了荒山野岭，以野果充饥，好不容易回到官道上就向驿站打听长安的方向，如此磕磕碰碰，两个月后竟真让这两个孩子抵达了长安郊外。

　　到了长安地界，寻天都镇就容易得多。两个算不得少年人的男孩到了天都镇就没了办法，他们虽知道最初是要来天都镇投奔村长伯伯的友人，但却并不知道那友人的名字，天都镇又是长安附近一个大城镇，根本没有办法。

　　后来莫雨从天都镇的车夫口中打听到王富大哥果然来过，他并没有说太多，身边好像也没有翠萍和柒玖的踪影，只是托天都镇车夫留意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儿的消息便匆匆离去，之后也再无音讯传回，终究是断了线索。

　　长安与稻香村一样在中原地带，但却更靠北，冬天一到，比稻香村还冷。
　　从村里出来时已是深秋，路上耽搁二月，到长安时差不多是深冬。今年冬天连江南一带都下了大雪，北方的长安更不例外，两个无依无靠的孩童要挨过冬天当真十分艰难。

　　好在吃食、住处，姑且都有了着落。
　　即便天子脚下亦不乏穷人，但也幸好是在国都附近，比其他地方有更多富家大户，这些富人家出于善意、积福又或者是形象，会在冬天给穷苦百姓施粥，发放一些棉衣，帮助穷人过冬。被遣来施粥的丫环们很喜欢可爱又嘴甜的毛毛，便会多分些吃食给他。
　　天都镇的车夫与王富大哥有些交情，便求了驿站老板，让两个孩子夜里栖身于马棚，虽然气味难闻而且漏风，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条件是艰苦的，但莫雨和毛毛都不是第一次流浪，两个孩子都是比大人还能吃得了苦的，互相依偎扶持，总算是将冬天熬了过去。

　　深冬里落雪的晚上寂静无声，毛毛听着马棚顶上积雪压着木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总会担忧地问：莫雨哥哥，你真的不冷吗？

　　他俩都有领来的棉衣，虽然材质简陋，里头填的棉絮也少得可怜，总归聊胜于无，然而莫雨担心毛毛着凉，即使毛毛再推脱也会硬将自己那件棉衣盖在毛毛身上，态度强硬不许他拿下来。

　　莫雨回答他：傻小子，我总比你要耐寒些。

　　毛毛一听就知道莫雨并非不冷，只是更为自己着想。莫雨不太会说话，也理所当然不怎么会说谎，但他嘴硬起来时会自然而然将自己的难处带过，若不细心些或许就将里头真正的意思略过去了。毛毛和莫雨熟识多年，总是能听出他在逞强的。

　　于是最后，毛毛就钻进莫雨怀里，将两件棉衣裹在两人身上。莫雨刚一皱眉，毛毛就解释说，还是莫雨哥哥怀里更暖和！——莫雨沉默了几个呼吸的功夫，也就默认了，将毛毛搂进怀里，把棉衣在两人身外裹紧些，互相挨着睡了。

　　毛毛这孩子细心是细心，但有时候也挺没神经。他能发现莫雨什么时候逞强，却好像不太明白为什么莫雨要对自己这么好，偶尔还真会问出口。

　　头两回莫雨还会觉得无语，后来就习惯了毛毛这性子，叫他傻小子的次数渐渐增多，但没有一次回答过毛毛。毛毛问得多了自个儿也觉得无趣，就不再重复了。

　　莫雨到底还是不太会说话，还在稻香村时他就不怎么说话，与小荷吵架算是他话说的最多的时候，后来柒玖来了，他就更是时常被柒玖噎得没话说。

　　他会对毛毛这么好，说到底还是毛毛心性纯粹所致。深夜里莫雨抱着毛毛，有时会难以入睡，眼前闪过许多画面，几乎记不清的幼时之事、小荷坠落的景象、柒玖落下山崖的那一幕，皆是带血的，令他难受，然而抱紧了怀里毛毛温暖而富有生机的身体就会感到安心。

　　柒玖与翠萍坠崖让他忆起小荷的身影，脑子里仿佛针扎一般疼痛，然后就发起了疯，他知道不能放任自己发疯伤及一旁的毛毛和王富大哥，便在还有些许意识残留时向山下奔逃，竟误打误撞将山贼引开了。

　　待到了无人树林中他终于压不住疯病，周围只剩下了那些可恶的山贼也勿需再压制了，索性便放任体内毒煞发作，疯狂之下将山贼统统杀死，眼中满是鲜红的血液飞散，等清醒过来四周只剩了山贼破碎的尸首。

　　莫雨看着周围景象只觉眼熟，片刻便想起了前几日在大侠墓前的景象，明白了翠萍为安抚自己而说的谎话，也明白了疯魔的自己究竟有多可怕。

　　年纪轻轻却因身患怪症杀人无数，小少年的精神怎可能稳定？莫雨根本冷静不下来，伏在地上浑浑噩噩地嘶吼，脑子里一片混沌。
　　就在他几乎要迷失自我时，一道稚嫩的声音不断地呼唤，将他的意识从悬崖边缘唤了回来。

　　“莫雨哥哥，莫雨哥哥……”他挣扎着睁开眼，看见毛毛看着自己，干净的眼中充满担忧。
　　莫雨犯病时双眼是浑浊泛红的，而当他对上一双纯净的眼眸时多少能缓解他的混乱。

　　毛毛对莫雨犯病时的恐怖视而不见，依然单纯地将他视作自己的莫雨哥哥，担心、关怀，哪怕是见到莫雨造成的血海也不畏惧。

　　这对莫雨而言是何等幸事，这个原因没什么不好对毛毛说的。莫雨不说，只是怕会让毛毛想起当日的血海，毛毛虽不会因为那而害怕自己，但那一幕终究太可怖，对毛毛而言，还是能不想起来便不想起来为好。

　　离开了稻香村，春节对莫雨和毛毛而言就没什么意义了，乡亲们都不在身边，没有长辈的关爱、没有朋友一起玩闹，两个孩子相互依靠度过冬天，终于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春季是播种之季也是多事之季，回家过年的江湖人又开始走动，长安附近是交通要道，来往的各色人士数也数不清，人一多麻烦也就多了起来，几乎每天莫雨和毛毛都能看到有人因为马车擦撞之类的小事而在官道上大打出手，吵吵嚷嚷。

　　江湖人的争吵碍不着两孩子什么事儿，他们自诩侠士，怎么也犯不着找小孩子的麻烦。

　　但春天一到开始活动的还有那些地痞流氓，莫雨毛毛刚到长安时是冬天，天冷的谁也不想出门，天气暖了，地头蛇自然也开始精神了。

　　毛毛对这些家伙不太能理解，这也难怪，稻香村里也不乏游手好闲最后还投了敌这样让刘大海师傅大发脾气的混混，但这些混混大多数最后下场是被翠萍姐一枪挑翻，有时还会被柒玖仗着怪力扔出去好几丈，然后带到大海师傅面前一顿臭骂痛改前非。

　　在毛毛看来不务正业的年轻人就是被大人打一顿回炉重造的份儿，而莫雨也不负众望——那地痞看他们两个孩子孤苦伶仃就想仗势欺人，被莫雨随便两记长拳揍得鼻青脸肿地逃回去。

　　那些地痞、混混什么的，都是些让家里人深感丢人的没用成年人，个子是比莫雨高上不少，大概也会打打架搞搞群殴，但要论真本事却是比不上从小跟大海师傅学武强身的莫雨的。

　　“莫雨哥哥真厉害！”毛毛毫不吝啬地对哥哥给予赞赏，然后被莫雨牵着去找今日的粮食了。

　　他们居无定所，流浪受苦，可以挨饿、受冻，但却绝不能被那种下三滥欺负了去。莫雨护着毛毛，毛毛也一心为小雨哥哥着想，两个孩童其实也未必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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