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莫话风雨

　　跨年之时，藏剑山庄上下都被装点为红、黄两色，除夕夜也是热热闹闹地燃放了自扬州采购来的烟花、点了连成一串的爆竹。
　　藏剑与七秀已是多年邻居，正月头几日又请了七秀女子前来演舞。秀坊女子身姿婀娜，舞曲高雅，让庄里尚未出门历练过的少年孩子开了眼界。

　　然而许是还有五庄主那档事儿戳着闹心，这一回新年藏剑过得很是匆忙。大师姐真有先见之明，元宵节匆匆吃了几碗汤圆，叶帆倩就领着几名弟子又离庄去寻叶凡了。
　　五少爷这次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一趟出门，大师姐没个一年半载怕是真回不来——这时候大概连叶英都料想不到，五弟私奔这事儿竟会拖上好几年都没个了结。

　　过了年，再过上半月就立春了，虽然开了春，但天气却没有回暖得那么快，今年冬天又格外冷些，以至于到了正月末旬，西湖畔竟还飘着细细的雪粒。

　　三潭印月乃是西湖一道风光名胜，一年到头都会有人慕名观赏。这些来观看胜景的人都是游客，自然是坦坦荡荡，观景心悦。

　　那么在瑞雪堆积的湖畔鬼祟的又会是什么人？不论是何人，想当然不会是普通游人。

　　此时三潭印月附近的湖畔便有一名男子身影，黑衣蒙面、畏手畏脚，眼睛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小心翼翼地前进。

　　这鬼祟人影不过只是个普通人，顶多有些做得了小偷的轻身功夫，而无实际本领。哪怕他再小心、再谨慎，还是发现不了精心习武之人逼近的动静儿。

　　临近小坡上，一少女眯眼注视鬼祟男子，从腰后取下一柄剑，瞄准了便轻喝一声向下砸去！她的剑足有六尺长，剑刃既宽又厚，非常笨重。
　　笨重是一回事，威力又是另一回事。
　　这么一柄实铁重剑砸下来，地面都承受不住力道，瞬间裂开了一条缝！

　　“女女女、女侠饶命！”鬼祟男子也是没什么胆识，一见这阵仗便吓得屁滚尿流，看也不看就对面前不足五尺高的黄衣少女跪下来连声求饶。

　　少女双手握住剑柄，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五体投地的贼人，忽然笑了，“还想使什么下三滥手段？”豆蔻年华的女童笑容本应是甜美的，那唇角的笑意也确实甜美，却甜得发冷。

　　男子猛地一惊，他以为这么一个小丫头，纵使身怀武艺也是极好骗的，服软再找机会偷袭很容易，却没想到一上来便被看穿了。

　　如果是叶鸣风那玩世不恭的二师兄，或许还会转过身去、故意漏出点破绽给他，然后回身一击给予他更大的绝望。可惜此刻身在此地的是叶柒玖，她却并不废话，双手握紧了剑柄扬起重剑狠狠在贼人身上迎面痛击！

　　男子受到强力冲撞，身体竟向后飞出数尺，吐了口血倒在地上。

　　叶柒玖将重剑插在身侧，上前拾起从男子怀里掉落出的长条形布包，将裹在外面的布条层层揭开，露出藏在布中的三尺青锋。

　　她忽然用无奈地语气开口道：“三教九流果真是三教九流，偷东西都这么没眼力劲，放着我师兄师伯们铸的利器不偷，偏偏选了我这柄尚未完成的粗糙铁剑。”

　　“就算你选了我的剑，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叶柒玖提着长剑漫步走到男子身旁，露出了与那稚气秀丽的脸并不合适的冷笑。

　　“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话音刚落，男子发出了惨叫——她从一开始就并未期待小偷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一剑劈下。

　　藏剑的轻剑招式以“刺”为主，用剑之人，用“劈”是很粗俗浅显，毫无技巧地用剑劈斩可说成是对剑的侮辱。而叶柒玖这一招却是特意为之，以劈为式，令伤口迸出的鲜血洒满了剑刃。

　　原本如同从煤灰中捞出、似乎有点灰扑扑的剑刃浸了血忽然亮了起来，样式虽仍然朴实无华，刃却仿佛突然锋利了，雪亮的刃折射血光，刺眼冰冷。

　　“这剑还差最后一道工序便可完成，我本是试铸一柄剑，这道工序省去也未尝不可，你倒送上门来，也省了我不少麻烦。开刃见血，才能称之为一柄‘剑’，否则只不过比寻常农具更利罢了。”

　　叶柒玖将轻剑收入腰际，转身拔起重剑——背对一个将死之人，一个下三滥的小偷还是无甚危险的。

　　“私入山庄、盗剑，这都不算大错，我不会取你性命。你错就错在不该为盗剑而使出些卑鄙手段，向听雷坊水井中下毒。”
　　“犯我藏剑者，虽远必诛！区区地鼠门，竟敢扰西湖安宁，可笑！”

　　叶柒玖吹响口哨，一匹白马自远处奔来。少女抚了抚马首，灵活地跃上马背，策马离去。

　　柒玖并未回藏剑，而是策马沿湖畔径直向南，经过满陇东村，看见了名剑大会会场。名剑大会十年一期，如今远远未到时候。在路口一拽缰绳，掉转方向朝右边路口前进——再往前走是烟霞山，烟霞山以南的山谷中有一虎跑山庄，正是三庄主叶炜隐居之地。

　　年前霸刀为叶凡之事而来，如今叶凡已离开藏剑，霸刀却并未离开。
　　三庄主自丧妻后回到藏剑，隐居于虎跑庄中不问江湖事，从前的江湖友人希望“无双剑”重现江湖，时常前来拜访劝说叶炜。

　　前不久，二庄主处收到叶炜曾经友人之一，江南蝶衣练溪河练女侠的传信，说虎跑庄被霸刀弟子所困。叶晖已让叶鸣风领人前往虎跑庄协助叶炜，柒玖还是个孩子，纵使是大庄主亲传弟子也不能让她去处理这等事，叶柒玖此去虎跑庄却是为了另一回事。

　　数日前叶鸣风捎信回来，三庄主旧友之一万花侠士于无翼曾在西湖边遇到两个似与藏剑颇有渊源的小女孩，他将她们带到虎跑庄，她们却立刻消失了踪影。
　　藏剑弟子去虎跑泉找过她们，然而两个女孩好像是害怕被发现，刻意隐藏了踪迹。

　　叶鸣风猜想那两个女孩背后必定有故事，才向庄内传信请叶晖派个年轻的女弟子来，好哄那俩不知藏在何处的女孩现身——为此而被派来的就是柒玖。
　　她本就要去虎跑山庄，剿灭地鼠门小贼不过是顺便罢了。

　　攀上虎跑坡来到山庄前，柒玖随守门弟子入内，远远便望见兄长等待的身影。

　　“小柒。”叶鸣风转过身来，锦衣青年露出与俊俏面容不相称的欢喜神色，走近几步伸出了手，似乎想将妹妹抱起来——结果被小妹一脸严肃地拒绝了。

　　柒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抬手阻隔了叶鸣风，问道：“师兄所说的女孩在虎跑泉边？”

　　叶鸣风显而易见失望，直到一旁的藏剑弟子对二师兄失态的举动看不下去咳嗽了两声，才迅速收回幼稚的表现，淡淡点头，“有弟子回报曾在泉边见过她们，只是想追上去时她们却慌张逃跑了。小妹与她俩年龄相仿，或许能令她们放下戒心。”

　　柒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思索片刻，想完心事后转身就走，看都不看叶鸣风一眼。

　　“小妹！”眼看着藏剑女孩甩出重剑跃过围墙向虎跑泉轻功而去，叶鸣风忍不住呼唤，语气里尽是被至亲忽视的哀怨。

　　庄内巡逻经过的弟子抖下一身鸡皮疙瘩——这样的鸣风师兄好可怕！快还我们嚣张无匹的二师兄啊！

　　“呵呵，小堂妹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最不给你这个亲兄长面子。”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三庄主叶炜站在叶鸣风身后，同样是藏剑标志的一身黄色衣袍，如大庄主一般满头霜发。

　　藏剑一共六位庄主，有两位庄主壮年白发，当年叶英闭关修炼，出关后已是满头霜华，叶炜在意气风发时遭到打击，后来功力虽恢复却失去了妻子，终究亦是一夜白头。

　　叶鸣风恭敬行礼，“三庄主。”

　　“你这是作甚。”叶炜瞥了他那毕恭毕敬的态度一眼，“鸣风，你是父亲传弟子，自幼与我们如亲兄弟一般长大，早说过不必如此生疏。”

　　“三哥才是。”叶鸣风也不客气，直白道，“许久不曾见三哥开怀笑过，却是为了笑话小弟，岂不过分？”

　　叶炜微微一愣，缓缓摇了摇头。
　　曾经的江湖朋友都劝他重出江湖，然而柳夕一死，带来的影响不止激化了霸刀与藏剑间的矛盾。“无双剑”再不入江湖，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再，如今的叶炜，已丝毫不见当年轻狂冲动的模样了。

　　叶鸣风见状也不禁叹了口气。藏剑老一辈人都说，叶炜二十多岁时的性子与现在的鸣风极像，叶鸣风却是想不起来自己年幼时三堂哥是不是轻率的性格了，也想象不出经历变故时叶炜究竟有多痛苦，才会从像自己这样天王老子也不怕的性格变为如今的寡言孤傲。

　　不过，叶鸣风又自信自个儿与三哥年轻时不一样。十多年前的无双剑叶炜只顾自己意气风发，总忘了后路影响，其实也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
　　而叶鸣风看似一样狂妄，却因为身负家仇，实际心中比谁都想得更多。

　　那藏在虎跑泉的女孩的身份叶鸣风心中已有了底，只待小妹前去确认他便打算告诉叶炜。不出意外，这将会是真正能令叶炜放下多年来的内心重担的契机。

　　虎跑泉边，女孩见身穿藏剑弟子服饰的同龄少女飞身接近，不闪不躲地站在碑石前静静等待她落地，背着一轻一重两柄剑走到面前。

　　“你来了。”女童十一二岁的模样，清澈的双眼目光淡淡，仿佛在对她说：我早知道你会来。

　　“我叫多多，你真正要找的人叫柳琦菲。我们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藏剑女孩对上多多的双眼，眼神极是认真，微微点头。
　　“我叫柒玖，藏剑山庄叶柒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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