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莫话风雨

　　叶柒玖在稻香村时是个熊孩子，有事儿没事儿地仗着力气大欺负莫雨——对于这一点她究竟有没有触到雷区的自觉，小伙伴们研究了好久都没能得出结论，或许只有问她本人才能得到答案。然而当时小伙伴们顾忌着莫雨小哥愈来愈黑的脸色，最终没敢问。

　　实际上她从还是“叶季莺”时起，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了，光是从小到大气走的教书先生就有一打之多，最后还是请了大师兄来教她读书写字，这事儿才算作罢。

　　“气走”都还是好听的，教书先生那么体弱的文人就跟被她打出书房没差多少。操心的师兄们数次哀叹小师妹为何如此暴力，但又不得不庆幸她追打先生时仅仅只是从旁抄了把扫帚，而没有举起她那柄和成年弟子所用相同重量的重剑。

　　小师妹年幼真可爱！
　　小师妹天生神力真令人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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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跑教书先生这种现象大约是从叶季莺七岁习剑时开始的，其实在年纪更小的时候，叶季莺还没这么厉害。

　　叶季莺初次来到藏剑山庄时尚在襁褓中，不过刚满周岁，九岁的叶鸣风抱着她的包被从扬州远郊连夜出逃，幸得公孙大娘援手才得以抵达藏剑。叶孟秋立即派人前往扬州叶家，而赶去的藏剑弟子最终所见的只有血流成河的叶庄，叶沐秋一家皆被歹人所杀。

　　等待家中消息数日的少年听到结果后立刻红了眼眶，却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不哭出声，寻求安全感似的拥住了怀中的妹妹。而那尚不会走路的婴孩虽不明事理，但好像冥冥中感觉到什么放声大哭，直到声音嘶哑也不肯停下。

　　那一年，父母兄弟都被杀害的叶鸣风在剑冢前跪了一夜，终被叶孟秋收为关门弟子，将幼妹托付于堂兄，随叶孟秋隐居剑冢，勤修剑术。

　　一岁的叶季莺就被托付给了现任几位庄主，叶晖安排细心的侍女精心照料，总算将遭遇不幸后身子虚弱的婴孩儿救了回来。

　　鸣风、季莺兄妹的父亲叶沐秋乃叶孟秋一母同胞的族弟，在整个叶氏旁系中有着极高的地位，叶孟秋愧疚于未能救回弟弟一家人，对幸存的侄儿侄女视如己出，他们二人的位置便比宗族弟子要高些，与庄主一脉也就更亲近些。

　　当年叶炜下落不明，叶英不问事务，叶晖忙于事务，叶蒙出门游历闯荡，剩了叶孟秋中年才得的两名幼儿，一子名叶凡，一女名婧衣，两个小孩儿闲着也是闲着，听说了叔叔之女的事儿，便时不时跑来偷瞧那只知道睡的奶娃娃。

　　后来叶凡离家出走，仅剩了叶婧衣一人十分寂寞，彼时季莺已在踉跄学步，且也算能说出只言片字，叶晖便索性让奶娘带着叶季莺迁居小妹院落让两个小姑娘做个伴。

　　叶婧衣生来带着无法医治的病弱体质，离了药石就活不过月余，又不想让兄长们为自己担心便只好对季莺倾诉，是以叶季莺懵懵懂懂时就已知道了叶婧衣心中的许多心事，对后来叶婧衣也闹了离家出走一事并不意外——甚至还帮了一点儿小忙，为她婧衣姐引开了护院。

　　而叶英第一次见到季莺，准确来说是第一次见到已经懂事的季莺，却是在她快四岁时。彼时叶英刚从父亲手中接过庄主之位数年，资历仍浅，但年岁早已到了该娶妻生子的时候，纵然江湖人潇洒快意也过了而立之年，就算因功力深厚看着如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般，也阻止不了叶孟秋退隐后突如其来给长子安排亲事的主意。

　　当时叶炜离家在外，叶孟秋也不知道三子已在外与一女子私自成亲，因此老庄主劝慰大儿子的借口是这样的——英儿已至成家立业之年，子承父业亦当得了立业，成家却在立业之前……

　　简单来说，儿子你年纪也不小了，想想你爹我当年和你娘生你时几岁，继承了山庄算是有事业了，也该娶个妻子生个孩子什么的，你这个长子不起带头作用老头子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

　　叶英对父亲的明里暗示沉默了好一会儿，与跟在叶孟秋身边的叶鸣风对视了一眼。
　　他有点想告诉父亲，其实二弟前不久去扬州谈了桩生意，与忆盈楼一名叫曲云的女子投缘正处于依恋当中。说这些并非叶英的性格，所以最终叶英还是秉持着沉默寡言的性格特征，微微点头不打算给叶孟秋老爷子一个准信儿。

　　恰巧叶婧衣路过，领着迈两条短腿儿的小季莺走过来打招呼。小女娃脆生生地朝叶孟秋喊了声“伯伯”口齿清晰得不像个奶娃子，一双眼睛也是伶俐得很。

　　“小妹！”
　　叶鸣风激动地走上前，刚伸出手臂要去抱她，叶季莺却歪着头看他，问道，“你是谁呀？”少年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哭丧着脸可怜地望着女娃娃，但又怕她露出陌生警惕的眼神而不敢靠近。直到叶婧衣偷笑着喊了声“鸣风哥”，叶季莺才恍然大悟，笑眯眯地喊了一声哥哥，少年立刻回满了精神，兴高采烈地将小妹抱起举高。

　　叶孟秋捋着胡须笑呵呵地看着眼前少年孩童玩闹的景象，心中不禁有些欣慰遭遇灭族之祸的侄儿在见到妹妹时仍能恢复少年人的活力，仔细一看季莺习武的资质其实比鸣风更佳上几分。

　　可惜鸣风一早就与他提过不希望莺儿习武，只希望她能无忧无虑地长大，嫁给好人家，度过与仇恨无关的一生，而家仇统统由自己来报。

　　“鸣风。”身旁的长子忽然走到少年身边，对俩兄妹来了一句，“季莺可愿拜入我门下？”

　　叶孟秋想说这事儿不成，季莺不必学武。结果没想到这徒弟突然间抽风忘了自己曾说过的话，一听叶英的话高兴道：“若大堂哥愿意收小妹为徒，便再好不过！”

　　叶英又问被鸣风扣着腋下悬空举着的叶季莺：
　　“那莺儿可愿随我习武？”

　　叶季莺没见过几次叶英，呆了好一会儿好像才堪堪想起眼前这人是谁，据她后来回忆，自己当时只是觉得师父长得真好看，于是便——

　　“嗯！”开开心心地点了头。

　　让老庄主郁闷的还不止小徒弟出尔反尔，自己收徒不成让季莺归入长子门下。从叶英收了小季莺为徒后，老庄主发现儿子居然用这么个理由回绝自己。

　　“我已有莺儿需要教导照料，无暇关注家事，还望父亲见谅。”

　　“……”
　　——就算莺儿成了你徒弟，她的生活起居也有侍女照顾，要你费什么心思连讨个老婆都没空？
　　叶孟秋觉得年轻人的逻辑自己已经不懂了。

　　而当年还未显出怪力的小季莺是个很文雅的小女娃，又或许是与上蹿下跳、整天在下人担惊受怕的目光包围下爬屋顶的叶婧衣对比，老实听话的小姑娘看上去就非常乖巧了。直到很久以后，师门之中也依然讨论着——究竟为什么小师妹会从软软的小娃娃长成了皮孩子呢？

　　这事儿大概只有叶英看的最清楚。当年见的那正式的第一面，他就已看出了叶季莺的本质，那女孩儿哪里是文雅乖巧？她说不认识叶鸣风时眼中分明闪过了狡黠笑意，显然是在逗兄长玩儿呢，婧衣大概是和她早串通好了才会捂着嘴偷偷地笑了场。

　　女孩机灵顽皮，但见好就收，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以个四岁不到的幼儿而言极有分寸，若能将这心性养成起来，将来必成大器。正是因此叶英才会一时起意收她为徒，至于搪塞婚事借口的作用……是后来才发现的了。

　　而她隐藏了七年的本性，终于入门山居剑意心法后不久暴露了出来。

　　在那个时段担任过藏剑教师的教书先生都有一个深深的阴影，只要那个扛得起好大一把剑的小丫头来上课，就绝不能训斥课堂里的孩子愚笨，更不能用戒尺抽手心，那女孩十成可能会卸下重剑来，从门口取出扫帚冲过来将他抽飞到门外。

　　教书教不会打手心无论在哪个书塾都是极为正常的，更何况他们本就不敢得罪藏剑山庄，只是象征性地打两下，虽然疼但却绝对不会伤到这些金灿灿的小公子小小姐啊！谁会想到那位小小姐竟会如此偏激，直接将先生扔出屋子，也不说两句话就立刻关了门转身去安慰那受不了疼哭出来的小娃们！

　　被请来教授音律的乐师哭了出来，阴影算得了什么，他的可是噩梦啊！
　　那位小姐的怪力有何可怕？她吹的笛子、吟唱的歌调才当真让人……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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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宝二年，藏剑。

　　环碧湖舍那一片儿简直是鸡飞狗跳，正在院内习武的弟子不论外门内门统统捂着耳朵夺门而出，表情是清一色的崩溃状，什么世家风范、君子之姿在这一刻大概全被鸡啄了。

　　远在天泽楼都能听见从那儿传出的可怖声响，叶鸣风掩着耳，纵使那是自己的宝贝妹妹，但只有这一点他实在是承受不住啊……

　　“大庄主，您究竟为什么让小柒去学堂，还嘱咐她乐律课程不准缺席？”叶鸣风一脸沉痛，“这究竟是对小柒的惩罚还是对所有藏剑弟子的惩罚？！”

　　叶英长身玉立，完全没反应。
　　叶鸣风疑惑地轻轻碰了下他的臂膀，叶英于是伸出手掌。

　　“……”
　　一瞬间了悟。

　　果然还是大庄主英明！叶鸣风赞叹，默默给自己点了几个穴道暂时堵上耳朵，然后又忍不住想——从前这样也就罢了，只是大堂兄你现在双目已盲，再以内力自闭听觉，当真没事儿……吗？

　　叶柒玖的笛声，今日仍是一大人间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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