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莫话风雨

　　藏剑山庄现任六位庄主：大庄主叶英，二庄主叶晖，三庄主叶炜，四庄主叶蒙，五庄主叶凡，六庄主叶婧衣。

　　目前五庄主与六庄主皆下落不明，四庄主醉心武学，三庄主隐居于虎跑庄，大庄主叶英闭关，由二庄主叶晖全权管理整个藏剑山庄上下事物。

　　叶晖并不精于武学，门下碎星弟子亦是随二庄主学习管理之术，武艺随四庄主或御神门下大师兄学习，水平参差不齐，但对本就负责运转山庄内外事务的碎星弟子而言，武艺虽重要，但却没有经营头脑更重要。

　　藏剑山庄作为江湖门派，同时以铸剑冶炼之术闻名武林，山庄内有精于武学的弟子，譬如叶鸣风、叶帆倩，有善于经营管理弟子，譬如叶芳致。然而藏剑以冶剑发家，称得上富甲一方，拜入门中的弟子第一课并非如何握剑，反倒是如何握起锻造锤。

　　对于叶帆倩想与兄长作对，因而忽悠自己的行径，叶柒玖虽不是很明白，但多少有所察觉。她会搬离内庄，其实也不全是被叶帆倩教唆所致。

　　柒玖早在听闻藏剑铸剑之术时便十分有兴趣，早便迫不及待想去剑庐一观，但又不忍心对关心至极的叶鸣风直说，正好叶帆倩撺掇她去剑庐，并宣扬了藏剑铸剑历史的详细始末，刚巧给了柒玖一个好借口，便顺水推舟，主动向叶晖提出去剑庐学习了。

　　至于这黑锅——反正叶帆倩也乐得去背，柒玖摸摸鼻子心虚一阵，也就将自己的小阴谋抛到脑后去，决心这辈子也不要想起来了。

　　与教授基本剑术武功、管理山庄内务相比，冶剑之术乃藏剑山庄立足之根本，几位庄主已各司其职，小辈弟子中又尚少有能撑起大任者出现，就由与叶孟秋老庄主同辈的叶泊秋负责总管。

　　叶泊秋虽是足以当柒玖的祖父，但算算叶氏族亲中的血缘辈分，柒玖倒是当真与二庄主一样，该叫他一声大伯才对。
　　但出于尊敬之心，柒玖仍喊他为“泊公”。

　　叶鸣风十分郁闷。自柒玖搬去剑庐之后，就再未主动联系过他了，就算心里明知道小妹如今记忆不复往昔，对自己陌生得很，但郁闷仍是郁闷，心绪一物涌上来可是理智压不住的。

　　于是叶鸣风就一点点变得消沉起来，对叶帆倩一如既往的挑衅少有理会。叶帆倩也纳闷得很，便问他为什么不主动与柒玖联系。

　　“何必联系？”叶鸣风捧着正在查的账目，瞥了眼叶帆倩淡淡地回答，“小妹既是忆不起我，我又怎能再凑上前去，给她徒添烦恼？”

　　“我已问过泊公，小柒在剑庐过得很好，像从前一样热心于冶炼之术。”他将看完的账本单手一合扔到旁边，翻开了另一本，才缓缓接道，“既然她现在是快乐的，那么是否能记得起我……又有何妨？”

　　“……可你——”叶帆倩愣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噎在了嘴里，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叶鸣风的排行虽比叶帆倩高，年纪却要比她小，一直以来和他作对有不服气，也有姐姐对弟弟的玩笑整蛊。

　　如果叶鸣风像往常一样嚣张，她自毫无芥蒂。但这年轻的二师兄偏偏回答得沉静，眼中满是落寞，反而令叶帆倩不知如何是好了。

　　叶帆倩走出账房，半仰望着天，心里思索着是不是该去向小师妹求个情。
　　这二师兄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消极了，令人觉得十分不习惯，便是为了她自己心里舒服吧……或许也该去和柒玖师妹扇扇耳边风，让她至少隔个三五天让人带个口信回来也好。

　　藏剑山庄内人人皆知，大师姐是个雷厉风行想到就做的女人。但不巧的是，下定决心抬脚要往剑庐去的叶帆倩刚走到半路便被传信弟子喊住。

　　庄内得到了五庄主回到西湖附近的消息，叶帆倩领二庄主之命，匆匆带上几名弟子便赶去迎接。但奈何叶凡行踪不定，叶帆倩花了好大功夫也未能寻到他，便迟迟未归，劝说柒玖这回事就悄声无息地作罢了。

　　天气一日日变冷，渐渐到了深冬时节，清晨的西湖水面已有了薄薄霜冻，亦不见那些畏寒的鸟儿在西湖上展翅飞过。

　　柒玖倾心铸造术，跟随泊公终日泡在剑庐中，剑庐里储存着炙热岩浆用以精炼矿石，温度极高，倒也未曾感到过寒冷。

　　不知不觉中，今年江南的第一场雪，静悄悄地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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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雪那日早晨，柒玖和以往一样清晨起身，穿衣梳洗后拿起了轻剑晨练，心心念念着热身之后立刻前往剑庐，完成昨天没有锻打好的那柄剑坯，谁知还没有提剑出门呢，院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师姐！师姐开开门啦！”

　　一个好像有点熟悉的声音在院外喊着。

　　柒玖疑惑地看了看院门，将轻剑收回腰间，拢了拢衣领走到院里，打开了院门。

　　穿着鹅黄色棉衣披肩的女孩站在门外，手还抬着，一看便知还没打算停止捶门之举。柒玖突然打开了门让她僵了一僵，随后垂下手高兴地拉住了柒玖。

　　“师姐你已经起来啦！那为什么不快点来开门呀？”女孩靠在柒玖身前，仰头笑着问。

　　柒玖依然困惑，“……你是？”仔细一想，很快就想起了是在哪儿见过这女孩。
　　“你是扬州时——”

　　当日在扬州气候尚还温和，竹林中的女孩穿的仍是轻装。现在却已是寒风凌冽的深冬，难免要穿上厚厚的冬装，脸颊边一圈鹅绒围起遮掩了半张面容，倒让柒玖差点认不出。

　　六七岁的小女孩与扬州那日一般做着左右对称的女童发型，鹅黄色的棉装，笑起来脸颊有两朵梨涡，十分娇俏可爱。

　　“师姐，想起来了吗？”女孩眉眼弯弯地笑，开心道，“我本想一回庄就来找师姐的，但爷爷说师姐忙着让我不要打扰……但我还是没忍住，就瞒着爷爷，偷偷来找你啦！”

　　爷爷？师姐？
　　柒玖有些发晕，脑中梳理着女孩所说的话，很快明白了这个孩子大概并不知道她失忆的事，因此还与过往一般交谈，只是自己却连这个孩子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话说我以前真的认识这女孩儿吗？

　　柒玖很是奇怪，虽然记忆并未恢复，但身体感觉未变，遇见以前的人事物时即便想不起来细节也会有些熟悉感。然而这个女孩儿的样貌哪怕是第二次见了，她都丝毫没有感到熟悉呀？

　　“唔，小师……”柒玖想先与她解释一番，刚打算开口，就被女孩子兴冲冲地打断：

　　“师姐师姐我们去玩吧！昨夜西湖畔都下了雪的，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她蹦上前，握住柒玖的手。

　　这个女孩儿已经开始习剑了，但时间还不长，稚童小手仍然十分柔软细腻。

　　被那样一双丝绸般的手握着，柒玖不禁有些尴尬，下意识想抽回自己因修习铸剑锻造而略显粗糙的手掌。结果一个分神，便被女孩拉着往外跑去了。

　　柒玖连忙喊道：“等等！我还要去剑庐——”

　　时机巧的很，她们正巧经过叶泊秋所住院前，叶泊秋刚推门出来便听到了女孩与柒玖的对话，和蔼地拍了拍柒玖的头。

　　“那你今天就不必来剑庐了，与初阳一同好好去玩儿吧。”

　　柒玖微微睁大眼，有些无措，“可，泊公，昨日我铸的剑——”

　　“我会嘱咐人帮你留着，明日再来锻打就是。”叶泊秋轻轻推了下女娃的肩膀，“去吧，你年纪尚小，在锻造台边已待了近一月，劳逸结合亦十分重要。”

　　叶泊秋说到这份儿上，柒玖也不得不随小师妹走了。
　　小姑娘心里有几分纳闷——究竟为何在稻香村时陈大叔让她去玩儿，到了藏剑山庄，泊公竟又让她去玩儿？难道自己看上去并不喜欢铸剑吗？

　　柒玖晃着神随女孩子走了一阵，登上堆满积雪的小山坡，来到能远望见西湖景致的高处。

　　“等一下，刚才泊公唤你——初阳？”柒玖忽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连忙拉住还要继续往前走的小女孩喊停。

　　见柒玖用微妙的眼神打量自己，小师妹莫名心虚起来：
　　“是……是呀，师姐，怎么啦？”

　　小女孩默默在心中先酝酿了下，总感觉师姐再看上片刻，自己指不定就要被吓得流眼泪了——师姐的眼神为什么突然变得好可怕啦？我不记得有说过师姐的坏话呀！

　　“叶初阳……”

　　对这名字，柒玖隐约是有印象的。而现在，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前的藏剑女孩，她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对这个孩子毫无熟悉感……

　　曾经叶季莺所认识的“叶初阳”应当……并非师妹才对？

　　被用异样的眼光注视良久，叶初阳自己似乎也反应了过来，整个人僵了僵，猛地扑过来一把握住柒玖双手，用恳求的目光仰望柒玖：
　　“呜哇哇，师姐求你不要说！千万不要说出来——！”

　　“可是，”对着那可怜巴巴的双眼，本还想继续追究的柒玖无奈放弃了，“唉，算了，随你吧……”

　　“我就知道师姐最好了！我们去玩吧！”

　　叶初阳立刻欢天喜地三呼万岁，拉着叶柒玖继续向着西湖畔前进。

　　柒玖任由她拉着，漫步在西湖之畔，用空闲的手遮着眼遥望反射晨光的湖际，微微眯起了眼。

　　昨夜落下的寒冬初雪，并未能掩盖每一处，铺在地面薄薄的一层积雪一踩即化，须得小心谨慎地前行，柒玖竟觉得如履薄冰。

　　这场雪并未美到哪里去，在叶柒玖心中，更是冷得令她停不住寒颤，止不住心中的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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