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莫话风雨

　　藏剑山庄位于西子湖畔，由江南书香世家叶家族长叶孟秋择址而建。

　　叶孟秋老庄主年轻之时赴京赶考，因考官收受贿赂落榜，反倒解开心结、笑而返程，放弃叶家三代求取功名的执念，重拾叶家废弃已久的剑法与铸剑之术，寥寥数年便大有所成，仗剑、修剑，行走江湖好不畅快。

　　待名声大振，叶孟秋又于杭州西子湖畔大兴土木，兴建山庄，名为“藏剑”。多年过去，老庄主年迈，早已将庄主之位传与子女，藏剑庄主之位一分为六，大庄主叶英是为现任藏剑主人。

　　当年叶老庄主弃文从武，毕竟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因此藏剑山庄虽属江湖门派，亭台楼宇的建设却颇讲究韵味，教导弟子时亦会教授文墨。

　　“君子如风，藏剑西湖”——即为藏剑山庄。

　　长歌门大诗人李白曾有诗云：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长江天际流。

　　江南水乡自是阳春三月，新春初开之时风光最为秀丽、生机勃勃，“烟花三月”一词甚是贴切。

　　柒玖逃离稻香时正是秋末，经历了一番波折，最终裘言大哥也未能如愿将其带回苗疆、或是送往七秀，让她随叶鸣风回了西子湖。

　　小姑娘起初心有芥蒂仍是不愿，叶鸣风不愿逼她，还是裘言劝的劝慰起了效果，才让小姑娘心甘情愿地同叶鸣风——她暂时还不想将一个毫无记忆的地方称作“回去”——来到藏剑。

　　叶鸣风对裘言究竟说了些什么很是好奇，也对妹妹竟如此听一个外人的话心里很是不爽，但最后他只是狠狠瞪了裘言几眼，就连忙领着柒玖坐上了回西湖的船，生怕她反悔。

　　待到柒玖抵达藏剑，此时早已过了冬至了。树木褪去绿意盎然的外衣，徒留秃落的枝头，显得有些没生气，来往弟子加了棉衣，身形不免显得稍有些厚重无力。

　　纵使未能看见西湖畔最美的景色，但当站在藏剑山庄门前，望着楼外楼熟悉的影子，柒玖心中对自己的过去更信了几分。

　　其实在听了藏剑老者和叶鸣风的话后，柒玖本就没有多少怀疑。她虽是失忆，但脑子里的常识并没丢，对于自己力气的古怪是明白的，从前心中便有猜测，多半这神力与自己过往身世有着密切关联。她未曾以此为凭借追寻过去，但并不代表当过去主动呈现到眼前时，她仍会无动于衷。

　　……
　　话虽如此，在得了“叶”姓后，更名叶柒玖的小姑娘还是没住回她从前的屋子，对于二庄主叶晖的询问，小姑娘更是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是叶柒玖，本非叶季莺，如何能住叶季莺的屋子？”

　　叶晖看看面前目光澄澈明亮的叶柒玖，又抬头对上站在叶柒玖身后叶鸣风使来的眼色……最终拒绝接收叶鸣风的信号，冷静地随叶柒玖所愿，分给她一间普通的弟子房。

　　以取牺牲祭品为由支走小姑娘后，二庄主毫不意外叶鸣风会黑着一张脸留下来。

　　“二庄主这算什么意思？”

　　叶晖叹了口气，镇定回答，“你可见柒玖目光？”

　　“当然看见。”叶鸣风点头，“她目光与莺儿毫无差异，正因如此我才敢确定她便是我妹妹叶季莺。”

　　“不错，那么你还有何不明白？”叶晖淡淡道，“纵使遗忘往事，更换名字，她的眼神却不曾有丝毫变过……如此，这叶柒玖，当也与叶季莺一般固执坦荡。即便年纪尚有，心中坚持之事也决不妥协。你作为她亲生兄长，竟不明白？”

　　“……”

　　叶鸣风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甘心地承认，“二哥教训的是。”

　　尔后摆着一张任谁都看得出他不高兴的脸，转身便出了天泽楼，后脚进来的叶芳致直接被他脸色吓了一跳。

　　“二庄主，鸣风师兄又怎么了？”叶芳致捧着差点掉落的账目，莫名其妙地望了望纵身跃下台阶的叶鸣风。

　　“别管他。”叶晖道。虽知道不会有危险，仍冷不住默默捏了把冷汗。

　　他自幼嗜好管理山庄上下事物，习武不精，阻止不了鸣风那小子发脾气。要是叶鸣风真闹起来，免不了这楼外楼会客厅中要砸些东西，虽是不缺那点儿钱，重新布置也是徒添麻烦……多一事还是不如少一事得好。

　　叶晖忍不住无奈地叹气，身为庄主之一，藏剑上下便是叶家旁系弟子亦要对他尊敬有加，礼数不可乱，叶芳致一脉兄弟便是如此，但谁让叶鸣风和叶季莺两兄妹是被老庄主当亲子女养大的？

　　因此虽说年岁差得有点大，他和大哥也是将鸣风当亲兄弟宠大的。等到鸣风弱冠之后，宠溺便全都转移到了年纪还小的季莺身上，于是任由她自个儿主意大，偷偷跑到扬州看花灯，结果人立刻就丢了。

　　藏剑五庄主叶凡六岁出走，过了快十年好不容易回来，不知遭到什么奇遇师承名家，武艺是学好了，结果安分了没几年，前阵子去了趟蜀中又和唐家二小姐唐小婉私奔，如今也不知道逃到了哪儿。婧衣那丫头学她五哥胡闹，前几年亦离家出走跑了出去，至今生死不知。

　　一想到这些，叶晖二庄主忽然觉得非常头痛，很想找个时间到天泽楼，与大哥一同抱剑观花，好好探讨一下——究竟为何他们这代如此容易丢孩子……？

　　对于二庄主的痛苦，叶柒玖自然毫不知情。

　　若是曾经的叶季莺大概会心直口快地告诉二庄主这种打算的结局——怕是二庄主想起事务繁忙，直到离开为止师父都只会聆听，而不会说些什么的哩！

　　而今并不愿意盲目听从安排，重新当回叶季莺的叶柒玖如愿以偿得了属于“叶柒玖”的屋子，高高兴兴就和几名女弟子住在一起，面对想来帮忙收拾房间的叶鸣风也直接拒之门外。

　　藏剑山庄女子不少，但大多是侍女，习武的女弟子内门外门加起来也就数十人，几人合住一间小院，一人一间屋，同叶柒玖住一个院里的女弟子中便有个资历久的内姓弟子，看叶鸣风的热闹看得十分开心。

　　“莺儿妹妹还是这般厉害，能将二师兄整治得如此服帖，恐怕连老庄主与大庄主也办不到呢！”这位师姐攀在墙头看被拒之门外的叶鸣风臭着一张脸离开，跃下来笑嘻嘻地对刚关上门小姑娘道。

　　叶帆倩是叶家旁支子弟，算来和庄主一脉、叶鸣风兄妹都是有点血缘关系的，在藏剑女弟子中算地位最高的了，看平日里泰然自若的师兄出洋相看的相当乐呵。
　　至于她为何地位甚高仍住在低级弟子房里，那就是她自个儿的兴趣了。

　　“我叫叶柒玖。”小姑娘眨眨眼，喊道，“师姐好！”

　　作为内姓弟子，叶帆倩对季莺失踪后又失忆的事儿是知情的，因此她并不意外小姑娘初次见面似的同自己打招呼。江南女子灵动，叶帆倩更是心思细敏，立刻便明白了小姑娘的话外之音，爽朗笑道。

　　“柒玖师妹干得好！我已好久没见二师兄吃瘪了，今日当庆祝一番，今晚便寻大师兄喝上几杯如何？”

　　叶柒玖对她嘲笑自己亲兄不可置否，对她怂恿一个十二岁小女孩喝酒更加无甚评论，“师姐请自便。”

　　叶帆倩咂咂嘴，颇有些不甘心地翻墙离去。柒玖看她利落地单手撑过墙头的身影，虽说记忆还未恢复，但“大师姐不好惹”这个印象，却已经慢慢浮起了。

　　叶帆倩果真是当晚便捧着酒壶去寻大师兄了。大师兄年长，为人严肃，自然不会跟她胡闹，于是叶帆倩自己闷头喝了几杯，借着酒兴又跑去找叶鸣风的不高兴。

　　叶鸣风起初压根没想管她找茬，反正这大师妹嫌弃他很多年，老散播些夸大其实的谣言出来，也不差这一次两次的，反正她自个儿也知道分寸。

　　但在叶帆倩找麻烦不成，转战叶柒玖的心理工作时，叶鸣风立刻忍不住爆发。

　　“别给我家莺儿灌输奇怪的东西！”

　　“奇怪？”叶帆倩抱着双臂一脸嘲笑，“你倒是去问问师妹我说的事儿里有哪些奇怪了？我就不信，柒玖师妹会宁愿信你这个至今仍唤她为‘莺儿’的笨师兄也不信我！”

　　“哼……”叶鸣风脸色立即难看了，他并非不明理瞎胡闹，自个儿妹妹现在只想当叶柒玖，这事儿他自然懂。但自己也是喊了妹妹十几年的莺儿、小莺，要改口大概还需要一阵子的努力才行。

　　看小柒玖的态度，直到他顺利改口为止大概她都不会向亲哥妥协。

　　叶帆倩顺手提点了不成器的师兄，转身继续给他添麻烦。

　　这一次……叶鸣风堂堂君子少侠，一柄重剑行走江湖未曾失利，竟哭笑不得，差点真的哭出来。
　　可惜，欲哭无泪。

　　叶鸣风找上叶帆倩，强行插上战旗与她大战三百回合，最终因得讯而来的二庄主一句“柒玖已搬离弟子房”失神而遭到叶帆倩的迎头一击，一招落败。

　　头一回战胜的叶帆倩也不管这算不算是胜之不武，将重剑一插哈哈大笑，就差没一脚踩在一脸纠结趴在地上的叶鸣风身上——虽然她也不敢，但这完全不妨碍她得意。

　　在叶帆倩的故意浸染之下，柒玖对铸剑之术大感兴趣，主动找上叶晖，请求迁去剑庐学习冶剑。

　　剑庐在西湖一座小岛上，虽说就在山庄旁侧，但毕竟比之山庄内可要远得多。叶鸣风辈分高，就算主修剑术平日也要管理些事物，不可能每天都赶到剑庐去探望妹妹。

　　叶晖看看一脸得意隐藏功与名的叶帆倩，又看看失落得不能自已的叶鸣风，再次叹气。
　　这果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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