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莫话风雨

　　柒玖跟着两个大人去拜会了张六爷。
　　张六爷不是稻香村人士，但他母亲娘家就在稻香村，对稻香村也是有几分感情的，每每遇上出村历练的年轻人总是十分关照，据说裘言途经再来镇时，也受了张六爷许多拂照，因此对他很是尊重。

　　对此，张六爷却只是无所谓地说，“我不过是为初入江湖的乡亲给些指引，也不是每个人都走了我引导的那条路，裘少侠六年前不就没有听我建议前去西子湖，反倒随那位老者去了千里迢迢的苗疆？”

　　“我拜入五仙教只是机缘巧合，张六爷帮过在下的事并没有变。”裘言与张六爷谈笑一句，要说起正事了，脸色便严肃起来，将柒玖哄出门去，三个人闭门在张六爷屋内听王富讲述稻香村的危难。

　　因为年纪小而被排除在外的柒玖也不在意，既然那位裘大哥不希望她听，那么就不听罢。

　　小姑娘在张六爷家门口坐了一会儿，待休息够了，便将板凳搬回墙角，一个人蹦跶着离开了张家小院跑到镇上去了。

　　先前柒玖暂留的风雨镇因附近财权人士的欺压过得很苦，家家户户都明哲保身，如非必要一定闭门不出，生怕得罪领着恶狗时不时来镇上晃一圈的宋家家丁。

　　扬州不像洛阳有很多有权势的人，自然也就没有那么紧张的气氛，再来镇的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配着江南水乡秀丽的景致与建筑，令人眼前焕然一新。

　　或许只是因为风雨镇沉闷的气氛看了太久，才会觉得再来镇格外明丽吧……
　　柒玖想起了分别不久的翠萍，不禁有些担忧。
　　自己虽因为养伤没怎么出门，但翠萍姐却已和风雨镇住民相熟了，如果欺压百姓的乡绅再做下去，翠萍姐定会忍不住的——她不仅年纪最大，也是稻香村最有正义感的孩子。

　　人生地不熟，柒玖没打算跑得太远，这里已经不是稻香村了，自然不能像以前一样撒欢得跑也不会被大人怪罪。

　　柒玖在路上看见了不少江湖侠客打扮的人走过，心里讶异新奇，踩着砌出的石阶、沿河畔在镇子东部转了转，打发了大约两个时辰，她估摸着大人们该是谈完事儿了，便回头走去。结果在半路失了方向，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从哪儿过来的，最后蒙了一个往左走。

　　没走几步，小道直通入一片小竹林中，柒玖见这完全没见过的景色就知道自己选错了。

　　——二选一还能选错，如果让余半仙给算一卦，多半会是中下卦吧。
　　她打趣地想着，刚要掉头，抬头向前一看，眼中翠绿的竹林突然显出一抹黄来。

　　一个身穿黄色衣衫的小女孩正蹲在小路边，服饰看起来精致极了，头上贵重的发饰盘起左右对称的女童发式，衣裙作的却是习武练功时方便活动的款式，用手托着腮帮苦恼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一柄剑。

　　那剑粗略一看便极宽又厚重，一下便知这不是寻常江湖人携带来防身的窄刃长剑，估计起码得有个三十斤重，一般人能单手举起已十分不易了。

　　那与毛毛年纪相仿、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配上这厚实的铁剑，还真是奇妙的组合。

　　柒玖心里觉得有趣，走上前去拍拍她的肩头，“你在干什么？”

　　“爷爷送我这柄剑，我本来很高兴的……”黄衣女孩没有抬头，但听到有人提问，忽然就开了话匣子，咽咽抽泣沮丧，“但是我实在拿不动啦！呜呜，师兄说的果然对，我还拿不动重剑啦！”

　　“哎哎……你别哭啊！”女孩子突然哭起来，这让柒玖有些慌，连忙弯下腰去捡起那柄剑对女孩说道，“我帮你把剑拿回去！所以别哭啦！”

　　“姐姐你唬人！这剑这么重，你怎么可能……”戛然而止，女孩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瞧着面前的少女单手提着三十斤有余的重剑，自上而下无辜地俯视自己。

　　女孩震惊道，“我跟着爷爷练了一年多都拿不动它，你为什么……”

　　她仰起头，目光触及柒玖的脸，震惊化为了呆滞。又过了片刻困惑和惊讶全部消失，还未等柒玖看清女孩脸上新浮现出的是怎样的情绪，她就突地一个转身朝着竹林里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

　　“哎，你的剑——”

　　柒玖张着嘴，仍提着重剑站在原地，也不知是追还是不追。她挠了挠头，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剑，举起剑来在空地上随手挥了两下。

　　剑是很重，但她连莫雨都能轻松拎起来，这么一柄剑肯定要比十二岁的少年要轻多了。
　　听着剑刃挥过空气的破空声，柒玖自抵达扬州后心中生出的奇异感随之加深了。

　　柒玖在竹林外围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方才的女孩，眼看天色暗了，最终将重剑在与女孩相遇的那个位置往土里一插，打道回府了。她也不知道在自己走后，女孩儿就连拖带拽地拉着一个老人来到了那里，对着空无一人的平地傻了眼。

　　“你当真看见莺儿了？”老人问。

　　“爷爷，我不会认错的！”女孩红着眼睛，一边回忆着，一边脸上浮现出恐惧，“那天师姐被歹人掳走之时的情形是我亲眼所见，就算师姐已经一年了无音讯，我又怎么会认不出她呢！”

　　“你这孩子，不必勉强自己回想，爷爷信你便是。”老人从袖中伸出如古老松树般苍劲的手，用布满厚茧的手掌轻拍女孩的头顶安抚，随后又皱眉，“倘若真是莺儿——”

　　老人领着女孩儿返回竹林中，半个时辰后，一只雪白的鸽子从竹林深处腾翔而起，飞向西子湖畔。

　　…………

　　对别处之事一无所知的柒玖，正坐在张六爷家的院里，托腮望着院中领着小鸡仔的母鸡，时不时撒出一小把谷粒，看着母鸡带领小鸡一溜串跑过去啄食。

　　她此刻后悔了来扬州这一决定。莫雨和毛毛失散之后也不知是往哪个方向走了，但他们肯定不会到离稻香村较远的江南来，自己却身在扬州，怕是离他俩愈来愈远。

　　好在柒玖觉得他们一定安然无恙，如果只有莫雨一人倒是难说——但谁让毛毛也跟着小雨跑没了呢？小雨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运势不佳，毛毛却是相反面的气运极盛。也多亏毛毛喜欢跟着他小雨哥哥跑，不然……

　　想起毛毛少数几次没有跟在莫雨身边，结果莫雨就遭遇了各种倒霉事，柒玖忍不住笑起来，伸出手蜷缩了下右手五指——方才拿过那不知姓名的小女孩的重剑，那重量让她有些怀念以前拎莫雨时的手感了。

　　——哎呀，这话可不能让小雨知道！
　　柒玖无声笑着。就是再怎么迟钝，毕竟惹莫雨黑脸那么多次，柒玖对自己总能说得让莫雨不高兴这一天分，多少也有点自知之明了。

　　“小七妹子想什么，这么入神，还笑得开心？”声音从头顶上响起，裘言不知什么时候从房里出来，倚靠门框微笑地看着柒玖，将手里拿着的两块面饼递给柒玖，解释道，“说得太晚忘了饭点，张六爷已去催婶子做饭了，若饿了就先吃着填填肚子。”

　　柒玖试探地咬了一小口，嘴里溢满熟悉的味道，“这是……稻香饼？”
　　或许是江南与中原气候不同，所收获的稻谷味道有着差异，裘言给的饼的香味与稻香饼并不完全相同，但滋味却不知怎么回事，给人感觉竟与王婆婆做的稻香饼一模一样。

　　“可还满意？”见小姑娘用惊奇的目光看向自己，裘言忍不住嘴角溢出低笑，“我从前和婆婆学过两手做点心的本事，在外学艺不好半途而废，怀念家乡时便自己动手做上一锅尝尝，解馋罢了，可比不上婆婆亲手做的味道好呢。”

　　柒玖捧着饼摇头，两根小辫在脑后晃悠着。或许滋味还比不上王婆婆亲手做的地道，但裘言对稻香村的思念之情，却是满满融入在这小小的饼里面了。

　　“裘大哥在何处学武，这么久以来逢年过节都没能回村呢？”柒玖好奇地问。

　　“是啊，我因缘巧合入了苗疆五仙教，门派所在地极其偏远，与中原离得太远了，来回一趟便要花上数月，因此我本想学成之后再回去稻香村，保卫故乡……”裘言轻声说着，脸上流露出一丝后悔，“谁知竟没有赶上，收到村长大伯的求救，好不容易赶来，却被阻隔在村外帮助不得。”

　　裘言打住了不再说，似乎是觉得再说沉重的话题只会给小姑娘徒添压力，立刻换了话茬，“我听说你来扬州是与翠萍妹子作了约定，想加入江湖门派习武？”

　　“是的。”柒玖也不追究，点点头顺着裘言的话答道，“翠萍姐去了天策府当兵，我也想找些事情来做……最少，不能像现在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裘言对此表示理解，又问，“那么小七妹妹心中可有打算？”如果没有方向，不如等此间事了，他将她带回苗疆，离得近有个照看。

　　柒玖沉默了一阵。

　　“……裘大哥你可知有什么办法能够寻人？”

　　“寻人？隐元会应当——”裘言仔细一看小姑娘脸色，脑子一转马上明白她大约是想起了失散的莫雨和毛毛，而那两个孩子名不见经传，就是去向隐元会买情报怕是也不会有什么用。

　　裘言六年前离村时，莫雨才流浪过来不久，而且还犯着疯病，是以他对那叫莫雨的小子不太熟悉，但对毛毛还有几分印象。听王富说他俩在山贼袭击之下与他们失散，裘言亦是担心的。

　　他细细在脑中过了一遍，才不确定地开口，“五仙教典籍中记载了一种成对的蛊虫，不论离得多远，雄虫都能飞至雌虫身边……”只是这却是要寻的人身上有雌虫才能用的办法。

　　看见柒玖失望地垂下头，裘言连忙继续道：“雌雄蛊虫用不上，但亦有相似之法。我听闻江湖上曾贩售过一种嗅觉极灵敏的野兽，如果寻到了这种野兽，将毛毛或莫雨遗留在稻香村的衣物取来，或许就能找得到他们了。”

　　裘言六年里大多窝在苗疆深处钻研五仙教功法，江湖经验不算丰富，道听途说的谣言他自己都觉得站不住脚，但好歹是给了这姑娘一个希望。

　　柔声哄得柒玖眼中终于泛起了一点光，裘言松了口气，蹲下来摸着她的头问：“天下之大，要寻莫雨毛毛对你一个孩子而言还太难，你莫要着急，在寻到可用的方法之前，随我回苗疆可好？巫蛊之术变幻莫测，或许真能找到一两种未传开的秘法能够寻人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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