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莫话风雨

　　洛阳，风雨镇。

　　翠萍与柒玖从山崖跌落受了伤，好在山不高，二人些许的武功底子也护住了她们要害，因此受伤实际上并不严重。

　　送到医馆时，小镇大夫没见过大世面，见两个孩子浑身是血失了分寸，慌慌张张就用纱布止血，结果将翠萍几乎包成了白色儿的，才发觉本就没留什么血，渗血的小擦伤早已自己结了痂。最严重的也就是柒玖跌落时撞了一下，引起了一年多前的旧伤，需要长期服药将内伤调整过来。

　　将女娃们寄托给驿站熟人后，王富又出去找过莫雨和毛毛，半个多月下来几乎将整个洛阳都翻遍了依然没能找到。而此时八角寨已将稻香村出入道路统统封死，王富回不到当日山崖，如今只好期盼那俩小子最后一起回到村里去了——纵使村里危险，也好过他们两个孩子流落在外。

　　直到两人的伤养好了，她们也再没有得到莫雨毛毛的消息。

　　原定王富是要将四个孩子送至长安才会回程接应其他村民，而如今甫一出发就产生这么大的变故，不仅遗失了两个男孩儿，王富现在也回不了村，天都镇怕是去不了，下一步将要怎么做，大字不识几个的车夫没了主意。

　　然而，每个人都得走上自己的路去，片刻慢不得。

　　经历了许多事情，翠萍好像真的成长了，她很快就决定了自己的去向，直接脱离前往天都镇的队伍，自己选择了另一条出路。

　　而面对说出这话来的翠萍，柒玖却显得异常平静。

　　“我要入天策府为军，你不吃惊，小柒？”小妹没有丝毫动摇的态度反而让翠萍惊讶不小，忍不住追问她。

　　女娃晃了晃两根粗糙的麻花辫，对她笑道，“没什么好吃惊的呀，翠萍姐，你可记得前几日你遇见那人的时候？当时情形我可全都看见啦。”

　　翠萍愣了下，随即哭笑不得，“好啊，你这丫头竟偷偷跟在我后面？我那日不是告诉你，你伤势未愈，不准离开屋子吗？”

　　“那不重要啦，翠萍姐，我却看见你和那位姐姐说话了。”柒玖嘻嘻一笑，将自己的偷跑行为糊弄过去，“那位大姐是天策将军，我可猜错了？”柒玖看翠萍神色就知自己没有猜错。

　　当日翠萍和那位天策女将士之间的谈话，她虽离得远没有听到，但那女子身着红袍银铠，一身戎装比之卢昭义大哥还要精致威武，气势也比卢大哥要强上好多，可见她并非天策府中一名平平将士。而这几日又常听闻传言，说是江湖门派招收新血，向来只收名门武将之后的天策府竟也派人前来，酌情招收一些平民将士入伍。

　　“翠萍姐敬仰天策已久，如今机会难得，怎么会错过呢。”柒玖双眼注视翠萍，轻轻地道，平静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是啊……翠萍亦是明白的。小雨、毛毛走失，如果自己也离开，那么就当真只剩下柒玖一人了。天都镇大约是去不了了，这丫头又能往哪里去呢？

　　然而此刻，翠萍只能咽下担忧与歉疚，更坚定自己加入天策之心。——经过稻香村接二连三的变乱，她实在忍受不了自己无能为力的感觉，或许只有像村长说的那样学好武艺，才能稍稍安心，然后去思索以后又要做些什么、如何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之人。

　　天策宣威将军曹雪阳手下亲信卢昭义数月前向府里告假，为报救命之恩前往稻香村解围至今未归，听闻他们从稻香村来就向翠萍打听卢昭义之事，得知部下无碍也就放心了。

　　曹将军见翠萍已有了些天策府的基础功底却目露迷茫，思及自己正是为招收新兵离府，便问她是否有意参军。得到翠萍肯定的答案后，曹雪阳给她布置了一些历练任务，若是通过了，便可随她回天策。

　　在曹雪阳看来年龄尚幼而心有迷茫十分正常，只要能入天策历经磨难，再愚笨的原石也能放出自己应有的光彩。翠萍亦不负所望心志坚定，决定之后便为完成曹雪阳的考验而四处奔波忙碌，渐渐在风雨镇中小有名气。

　　翠萍忙于考验，却未曾想过柒玖会早自己一步先离开风雨镇。

　　原因是王富收到了口信，从扬州传来，是加入了偏远门派而未能及时赶回村子、结果和王富一样被山贼封锁在山涧之外的年轻人托人捎来的消息。王富打算先去扬州和那名年轻人会合向他说明情况，问柒玖要不要与他一起走，出乎意料，柒玖几乎是立刻答应。

　　送别当日，翠萍抽出空闲赶到风雨镇口，仍是不解柒玖的决定。

　　“小柒留在风雨镇中有何不好？若我得了闲从天策回来，也好探望一二……”

　　翠萍话未完，柒玖就伸出手止住她，女孩坐在马车上的稻草堆中，对大姐微笑着说道，“翠萍姐已经决定要加入天策府，我相信在别处的小雨和毛毛也定无事，那么我又怎么能一个人停留在安详的小镇当中呢？”

　　“再不济我也该寻个江湖门派加入，学些好功夫……希望我这么笨拙，不会被名门大派看不上哩！这样将来待我长大了，也好为翠萍姐帮些小忙的。”

　　翠萍注视着车轮轱辘响转，随着马鞭抽打之声渐渐看不见柒玖的身影。她微微低下头站在村口静默了会儿，然后转身回去，十五岁的年轻人背影单薄，却坚强而笃定。

　　稻香村位于群山中一处山涧内，被山崖石壁所围，不必翻山越岭便能出来的路不多，这之中最宽阔好走的一条路直通前往洛阳的官道，因此稻香村虽位于长安、洛阳、扬州三座大城之间却离洛阳最近，距离长安也不算太远，而要去扬州就要多走上几日。

　　如今村里情形不明，王富心里着急，问过柒玖得到小姑娘的体谅后就整日快马加鞭地赶车，颠簸了十数日后终于越过地界到了扬州。

　　“柒玖丫头再忍忍。”王富擦着汗，道，“再有半日我们就能到扬州城下了，现在就不休息了，成不？”

　　即使有武功功底护身，在马车上受了那么久的罪，对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来说也是很有压力的。小姑娘咬咬牙，惨白着一张小脸，“没关系的，王大哥，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王富心疼这懂事的小丫头，自己亦是长途奔波累得不行，但村子的情况耽搁不得，思及村民危在旦夕他就慢不下来，又鞭打起马儿的背。

　　人尚可忍耐，但畜生不懂人言，这马虽是王富一手养大，但毕竟已经跑了好几日没有得到休息，忍了这么久当然忍不下去。

　　马儿在王富反复鞭策之下，经过紫薇岗时突然发起狂来，撒开腿丝毫不顾王富的呼喊横冲直撞！

　　眼见就要撞上大树跌落路旁陡坡，疲惫多日的车夫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浮现出来，甚至忘了提醒马车上的孩子保护好自己。

　　一阵幽幽笛声忽而响起，穿透树林随风而来，这笛声与寻常笛音不同，隐隐含着怪异的呜鸣音调，虽不失悦耳，但毕竟古怪。

　　奇怪的是，正是这突兀出现的笛音抚慰了发狂的马儿，让它一瞬间清醒过来急忙掉转方向，一头栽向另一侧的大片灌木中。

　　“王大哥，你还好吧？”柒玖从歪斜的车板跃到地上，晃着仍有眩晕感的脑袋跑向灌木，询问和马一同冲进灌木里的王富。

　　柒玖伸手要去拉王富一把，凭着怪力她丝毫没觉得自己给人搭把手的行动有什么奇怪，但在旁人眼中一个四尺五寸高的小姑娘要将成年男子拉起来是很困难的。

　　因此这旁人便伸长了手臂，越过柒玖，将王富从灌木中拉了出来。

　　“多年不见，你却是这么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啊。”

　　王富看清跟前的人，又听见他说的话，顿时没好气地呸了下，“村子危急，我当然着急了，你小子那么多年不曾回村又说什么风凉话？！”

　　男子微微一笑，“所以我这不是赶回来了吗？”

　　柒玖仰头呆望这名年轻男子，看起来约摸二十岁，眉目端正清隽，身穿寻常的麻色布衣，仔细一看却好像浑身上下都戴着细小的银饰，最显眼的便是耳上一枚银扣和颈间露出的银色项环。说话声音也和他的眉目一样极是温润的，似是被他的嗓音吸引一般，一只小巧的粉紫蝴蝶扑闪着蝶翅落在他的肩头。

　　柒玖并不认识他，既然和王富大哥认识大概也曾经住在稻香村，而且听他们说法应该许多年未曾回村探亲了，她在稻香村生活的时间才只有一年，不认识是正常的。

　　“我亦忧心稻香村，几日前便在官道上等着了。也幸好我就在附近，否则今日你和这孩子是非伤即残了。”男子转着右手中一柄奇特长笛，眼睛打量柒玖，“咦，这女娃娃我却不认识？”

　　王富没好气道，“你离开村子多年，连信都很少寄回来，又怎么会知道近几年村里收留了哪几个流难的孩子？这丫头叫柒玖，年纪是小，比裘言你小时候可要懂事得多了。”

　　“……叫柒玖是吗？”男子又上下打量柒玖，若有所思，随后道，“郊野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到再来镇，将你所知稻香村的情况告诉我和张六爷吧，张六爷身在扬州很是担心村子呢。”

　　半日后，柒玖终于得至再来镇。时节已入了冬，洛阳一带的天气早就凉了，到了江南却还很温暖，再来小镇中仍是楼台水榭，涓涓流水，绿意仍在。

　　柒玖跟着裘言蹦蹦跳跳走过溪上石桥，进入再来镇，望着四周景色……明明是记忆中初次相见，但却丝毫没有感到陌生，反而是非常、非常的熟悉。

　　熟悉到了心底微微发酸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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