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就算是哥哥也不可以

　　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个。

　　初中升学考试之前班上有个成绩平平的女生出现过类似症状。在模拟测验成绩下来后，她拽着试卷趴伏在课桌上，从后面能看见她因急促的呼吸而不断起伏的背。像被人紧紧勒住喉咙一样绝望的喘息声。

　　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死了。
　　耳边回荡着沉闷的声音。四肢像失去知觉一样麻痹。
　　仿佛沿着海平面不断下沉。浑浊的海水没过腰际，然后是肩膀，最后将头顶也一并吞没。自己手脚并用的挣扎起来。

　　救救我……
　　请救救我……

　　按着腹部跪倒在地上的时候无声的呼喊着。
　　那个时候什么都无法听见，只记得有学生去叫来了老师，然后就看到保健老师带着一个灰白色的纸袋过来。口鼻被用力的罩住，后脑勺也被紧实的按着。耳边不断回响着“慢慢呼吸”。隔了很久后意识才渐渐恢复，踉跄着脚步一路来到保健室。
　　等完全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身体冒出一阵阵冷汗。

　　“松冈同学，感觉还好么。”保健老师从办公桌的一侧微微抬起头。她鼻梁上的无框眼镜泛着白光。
　　“嗯。好很多了。”江撑着床单直起身，想起刚才的情形有些窘迫。
　　“最近有什么压力么。”保健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像街上做问卷调查的人似的。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江只好保持沉默。
　　保健老师给江递来一杯热水，“过呼吸发生的原因多数因为压力过大。如果有什么事想找人相谈，都可以来找老师。”
　　“嗯。”江点点头。
　　“刚才我通知了天方老师，一会下课她就会过来把你带回去。有什么想跟她说的话也可以哦。”
　　“嗯。谢谢老师。”知道自己暂时还不能离开，江只好又躺回到病床上。
　　保健室外传来学生们谈笑的声音。对比之下保健室里要安静得多了。
　　保健老师并没有将窗帘拉上，屋内相当亮堂。江就算闭上眼睛仍旧能感觉到光透过薄薄的眼睑照射进瞳仁。
　　她打定主意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妈妈和哥哥，所以有些担心天方老师会在过来之前就通知他们。
　　把被单拉过头顶，身体浸入黑暗。脑袋终于比刚才要清醒一些，江回忆着刚才出现过呼吸症状时候的感觉，忽然想起父亲遭遇海难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

　　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在沉浮的海面无声的呼喊。
　　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挂念着还未做完的事。
　　是不是在最后的最后，想起一家人的面庞，闭上眼，祈祷他们从今以后仍旧能平安无事。

　　自己终究只是个旁观者。
　　旁观着父亲的离去，旁观着强忍悲伤收拾遗物的母亲，旁观着不得不因此转学和差点放弃游泳的哥哥。

　　很久之前在梦里梦到过父亲。还是老模样。穿着破烂的短袖T恤，外头罩了件防水的黑色塑料围裙，一只手上拎着粗大的尼龙绳，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脑袋说：“江，爸爸回来了哦。”
　　梦里的自己还是那个小不点，一边灿烂的笑着一边牵住父亲的手。
　　“我就知道爸爸会回来的。”
　　好像是这么说了来着。迫不及待的想把他带去见母亲和凛。父亲和自己两个人进了院子，却怎么也找不到开门的钥匙。自己不断呼喊想让母亲和凛出来，但却没一个人回应她。
　　“看来妈妈和哥哥都不想见到爸爸啊。”
　　“没有这样的事！才没有这样的事！”急得都快哭了，自己拼命拽住父亲的手生怕他会离开，“再等等，也许是出门了呢！也是是睡午觉了呢！”
　　父亲捏捏自己的鼻子，“爸爸要走了。时间不早了，下午还要出海呢。”
　　“不要出海！出海会死掉的！”在梦里的自己声嘶力竭的喊着，小小的手死死抓住父亲粗糙的指节。
　　之后自己醒来，甚至在睁开眼睛的一霎那还听见了自己的呼喊声。

　　有多么想让时间倒流，在父亲离开家之前就把他留住。
　　结果一切只能留在梦境里，连同笑容和泪水。

　　天方老师赶来的时候江已经起身坐到一旁的转椅上。明明是上课时间，自己却在教室以外的地方待着，这种感觉相当奇怪。
　　“松冈同学，已经没事了么。”天方老师见江没什么大碍，稍稍松了口气，“怎么了，怎么会突然过呼吸。”
　　“不是什么大事啦。”江嘿嘿笑起来。
　　“还是因为……家里的事？”果然是时常和自己在一起的老师，问题直戳中心。
　　不想肯定也不想否认，江满脸无奈的踌躇，“其实也不算什么。”
　　总不能让母亲昏倒在家的事满大街的传开吧。到时候又要应付有心无心的慰问。再听一些毫无意义的建议。
　　“要打起精神来啊。”
　　“总会过去的。”
　　“人生总会有挫折嘛。”
　　都是自己也能懂的话，但说话的人毕竟只是说说而已，只有正在经历的人才真的能感受到切身的痛。
　　说了这样的安慰的话，扭头就去和人开起玩笑去了。
　　结果还是剩下了自己。
　　结果还是什么都不想说。

　　天方老师注视了江片刻，随后从床边站起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上课吧。我还没通知你妈妈。想想……也该尊重你的意愿。”
　　“谢谢老师。”
　　“但如果下次还出现这种状况，老师就会先联系你妈妈，可以么。”
　　“嗯……”江突然没了底。
　　还会有下次么。她真的拿不准。

　　回到班上，教室里正在上数学课。江从后门进来，悄声回到自己的座位。渚和怜投来担忧的目光。江只微微笑了下，算是安抚他们。
　　杏奈迫不及待的传了纸条过来，跨越大半个班级，问她到底怎么了。江想了想，还是没把纸条传回去。离下课不到二十分钟，有话可以留着一会说。
　　数学老师在黑板上讲解起新学的公式，还不忘提醒一下这些会出现在期末考最后的几道大题里。江在公式外用红笔画上一个大圈，又标了个五角星，醒目得隔着两三厘米都能看见。
　　下课后还没等江把课本收进书包，杏奈已经溜到课桌旁。连一下斟酌都没有，她擅自就开了口。
　　“江……”杏奈的语气里带着担忧，“你还好吧？”
　　“嗯。只是过呼吸了而已。”江下意识的笑了笑。
　　“过呼吸？”杏奈显得很惊讶，“怎么会突然过呼吸？年级大会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江没打算把奈绪供出来。反正就算说出来也只是换得杏奈满怀私人恩怨的抱怨而已。而且以杏奈的性格，说不定立马会气冲冲去隔壁班找奈绪算账。但会出现过呼吸根本就是她自己的问题，也不是奈绪强加什么在自己身上的。
　　只会徒增麻烦。
　　“大概最近压力比较大吧。”江随口敷衍了一句。
　　“什么压力啊，完全不像江的作风嘛。”杏奈用力拍了拍江的肩膀，“振作起来啊！”
　　“会的会的。”有杏奈这个聒噪的人在江本来阴郁的心情也消散了一半。

　　刚和杏奈从洗手间回来，渚和怜就把自己堵在了教室的角落。江猜到了他们打算问什么，想着干脆自己先缴械投降。
　　“只是出现了过呼吸而已啦，别大惊小怪的。”
　　“是因为……凛的事么。”
　　“也不完全。”江摆摆手，“好啦，马上就要上课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就在江背过身的一瞬间，怜忽然低声说了句，“我已经告诉凛了，说你在学校病倒。”
　　江就直直的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回应。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他对你这个妹妹这样放任不管都是不应该的。”怜扶扶眼镜，“江，我觉得你应该和你哥哥好好谈一次。关于选拔大会的事，还有其他的事。”
　　“哥哥……有说什么么。”
　　“他说会考虑。”
　　“是么。”江苦笑，“哥哥可是连回家这件事都推脱了好多回了。”
　　怜和渚相视一眼，“凛大概……是怕自己会动摇吧。”
　　“动摇？”
　　“为了梦想必须只身一人忍受一切。他大概是怕一旦见到你和母亲就会动摇那份执念吧。”
　　没办法对怜的话做出回答。江站在那里，始终不愿意回头。
　　“江，有什么话一定要对我们说啊。”渚试探的走过去。
　　“没事啦。”赶在泛红的双眼被看见前匆匆回到座位上，“我会和哥哥谈谈的。真的没事。”
　　渚还想走近，却被身后的怜拉住。怜冲他默然摇头，渚会意的停下脚步。
　　“梦想的话，我也有啊。”江握着笔，忽然冒出一句，“我的梦想就是希望哥哥能达成他的梦想。结果还是不对吧。”
　　“什么。”
　　“我并没有资格将自己的梦想寄居在别人的梦想上，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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