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就算是哥哥也不可以

　　医院里白色的光。
　　墙壁。被单。天花板。全都是白色的。
　　江想起父亲出丧的那天，一路上飘洒着白色的纸。前面行走的阴阳师穿的也是白色的。
　　刺目的白。像夏日正午，明亮过度的阳光。

　　不喜欢这个所谓代表着“纯洁”的颜色。悲伤会因此溢流出来。
　　从医院一楼一路奔跑而上，才终于在走廊的最末端找到了母亲的病室。推开门，里面的人纷纷看向自己。江愣了愣，稳稳情绪，才终于看见躺在最里面病床的母亲。她神色平常，虽然有些疲惫，却正微笑着和玉子阿姨聊天。
　　松了口气，江走到病床边，“妈妈，怎么了？”
　　还没等母亲开口，玉子阿姨已经唠唠叨叨的复述一遍经过。原来今早玉子阿姨去家里做客，母亲在给她端去热茶的时候忽然晕倒在厨房。幸好被玉子阿姨发现，才送到了医院。
　　“真是吓了我一跳。”谈起早晨的事，玉子阿姨还心有余悸。她甚至有些夸大的描述短暂的经过，在江面前手舞足蹈的表达着内心的震惊，“真是的，虽然两个人年纪也不算小了，但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也并不常见啊。美幸你啊就是太操劳了，一个人要撑起这个家确实不容易……”
　　“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啦。”母亲不好意思的笑笑，“大概是天热了，一下没留神就中了暑。医生不是也说了么，我们这个年龄啊最怕就是忽冷忽热，都是正常现象。”
　　江站在一旁，默默地替母亲倒了杯热水。
　　那些话都是说给她听的，她知道。母亲怕她会担心，所以才故意把晕倒的事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也是怕她告诉哥哥吧。特意在比赛结束后才让玉子阿姨告诉她，是为了不影响凛比赛。
　　“现在呢。好一点了么。”相比起玉子阿姨，江显得要镇静许多。
　　“嗯。已经完全没问题了。”母亲接过她递来的热水，上半身半靠在枕头上，“江如果有事就先回去吧，妈妈一会跟玉子阿姨回家就行了。”
　　江用力摇了摇头，“今晚也要住在医院么。如果要的话，我现在回去拿换洗的衣服好了。”
　　“没这么严重。”母亲安抚着江，“再躺一下就能回去了。真不是什么大事。”
　　江侧过头，隔壁的床位躺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身边坐着一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应该是一对夫妻。两个人话并不多，却透着一股安详的气息。

　　如果。
　　父亲也能一直活到这个岁数。
　　如果。
　　那天并没有出海。

　　江微扬起头，头顶的吊扇毫无干劲的转动着。
　　余光里的母亲仍在和玉子阿姨平和的谈天。江不知道母亲那一脸平静的面容下究竟埋藏了多少情绪。究竟有没有在看到这对老夫妻的时候想起已故的父亲。
　　母亲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
　　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把所有的情绪都全部咽下。那个带着凛和自己，一个人向所有来宾一一鞠躬致意的母亲。眼角无泪，嘴角无悲。她的世界没有因此崩塌是因为不能崩塌。
　　以想去打通电话为借口，江从病房里退了出来。走廊上正好来了一位医生，见她出来，立马叫住了她。
　　“你是松冈太太的女儿？”
　　“啊，是的。”江有些惊异医生竟然这么快就认出自己。
　　“哦，因为这间病房只有你是我没见过的，所以就猜测你是松冈太太的女儿。”
　　“承蒙您的关照了。”江鞠了一躬。
　　医生翻开病例，“这些话虽然跟你说似乎有些为时过早，但还是让身为女儿的你知道比较好吧。”
　　“什么……”江顿时惴惴不安起来。
　　“倒也不用这么紧张。令堂并无什么大的问题，只是因为劳累过度导致体调不良而已。只是刚才的体检报告显示令堂的血压有些偏高，最好不要长时间劳动。”
　　“血压……偏高。”江暗自重复了这个词组。
　　“嗯。说得简单点就是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到底是不年轻了。你家的状况我也听那位女士提到过，长时间处在精神紧张的环境下，身体也会跟着吃不消的。多让令堂放松休息，这些症状也会随之减少。”
　　“好的，非常感谢。”江又向医生离去的背影鞠躬。
　　午后的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照射进来。这样宁静的下午，她在凛缺席100米自由泳比赛后赶到医院探望昏倒在家的母亲。
　　以为总会好起来的。
　　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母亲会忘掉悲伤。哥哥能达成自己的梦想。自己可以摆脱这些阴影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江来到走廊无人的拐角。这里很安静。隔着窗户能看到医院里种着的梧桐树。手指滑动到通信录中的一个名字，又轻轻按下通话键。“嘟嘟”几声后，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
　　“嗯。哥哥。”
　　“怎么了。”
　　“妈妈她……”话音突然顿住。江努力试图辨别正在跟凛说话的人的声音，“哥哥，你在哪里？”
　　“哦。还在外面呢。”
　　“奈绪同学在你旁边？”
　　“嗯……算是吧。”
　　握着手机的指尖突然凉了下来。
　　“哥哥……为什么不参加100米呢。”
　　“……”
　　“为什么呢。”
　　“反正还有地区大会的预赛，选拔大会也不是全部……”
　　“哥哥什么都不知道。”在对方沉默下来后，江又重复了一遍，“什么都不知道。”
　　是泄了气的愤怒。
　　太愤怒太失望了。以至于连大声吼叫的力气都没有。质问得不到满意的回答，干脆挂掉电话让自己暂时逃避。
　　为什么自己这么无能为力。对于母亲身体不好和凛没有参加单项比赛，她都没办法以一己之力去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这样发生，眼睁睁承担下这些所给自己带来的痛苦。
　　很痛苦啊。
　　如果不用再去顾虑母亲的感受，不用再去理会凛的梦想。
　　如果只为自己而活。任性的活下去。
　　真的做得到么。

　　隔天来到学校，年级大会上表扬了遥进去地区大会决赛的事。杏奈从后排探过身子拍拍她的肩，眼神里只有纯粹的喜悦。
　　杏奈就是这样的人。喜欢一个人也只停留在表面。等这股劲过去了，仍旧该干什么干什么。对凛也是这样，所以凛有没有参加比赛，有没有拿到名次，早就不在她需要思考担忧的范围内。
　　回班级的路上，奈绪忽然小跑到江的身边。杏奈对她富有敌意，一见她来就拉着江往另一个方向拐。
　　江身后是奈绪的呼喊声，手臂又被杏奈拉扯着，背上因为在体育馆闷太久而闷出了一阵汗，整个人暴躁不堪。
　　“江！”
　　结果还是被追上了。江终于停住脚步，又让杏奈先回去。奈绪小小喘着气，“江，我喊了你好久了，没听见么。”
　　“哦。抱歉，没注意。”随便敷衍了一句，江问着，“有什么事么。”
　　“昨天我在大会中途离开了坐席真的很对不起。”
　　“……其实也没什么。”江点点头就打算走。
　　“还有……凛的事……”
　　“嗯？”江面无表情的回头望她。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什么。”
　　“凛他……在鲛柄队内的100米选拔中落选了。”奈绪露出低落的表情，“其实他没有你们想像的那样坚强。”
　　江的手不自觉握紧了羊毛背心的边角。不怎么舒服的触觉。她没有抬头，也没看奈绪。根本不需要去看。奈绪此时的神态，动作，样貌，她都已经了如指掌。
　　宛如在头顶上套了个泛光的钢圈一般，奈绪一直在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仿佛什么都知道。
　　仿佛什么都了解。
　　仿佛凛的苦楚她都一清二楚。
　　“我知道哥哥他……并不坚强。”江轻声说着，“但是。但是……”
　　但是就算这样，自己也依旧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希望能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
　　“奈绪同学……并不知道吧。”周围的学生几乎都已经散去，体育馆的入口处没什么人，“我爸爸在我和凛还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
　　奈绪抿抿嘴，“凛跟我说过。”
　　“奈绪同学的爸爸妈妈都健在么。”
　　“嗯。”
　　“都还恩爱么。”
　　“还好啦。”
　　“那你一定不会知道凛……还有我的心情。一定不会。”江扯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凛并不坚强，我也并不坚强，我妈妈也并不坚强。我们其实……没办法做到像奈绪同学你这样……开心。”
　　“我并没有……”
　　“只需要自顾自的，做让自己高兴的事就好了。我们没办法这么做。”江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也请奈绪同学不要再说些……自以为是的话了。”
　　没有再理会奈绪，江只身一人往班级走去。

　　呼吸不了了。
　　在狭长的走廊间忽然就没办法呼吸了。
　　母亲的事。凛的事。奈绪的事。

　　江扶着身边的墙壁，呼吸急促得让她开始眼冒金星。
　　似乎有人聚集过来，不断询问她有没有事。

　　仿佛快要窒息一般，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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