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雨暗阁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寻我，篱。”
　　巢从斜靠着的锦织软卧上直起身，桃香渐进，手被一只温软却稳定的手牵引。
　　他将我拉到自己的怀里顺势靠在软卧上，调整一下姿势，用一个最舒服的形态拥着我，一只手轻轻的抚摩我的长发。
　　“你又没穿我给的衣服，不喜欢么？赶明儿我许邓裁缝去你那帮忙制几件你喜欢的。好不好？你只要告诉他颜色就好了，不过，不许说什么黑什么白什么灰的，又不是奔丧，可是记得了？”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巢，那么多年过了，你还不知道我么？今儿我来，是有事找你，你能不能让我起来？我们……好好说话？”
　　“不……”有些无赖的紧了紧手，他象个孩子一般的使着赖：“我到是知道，你从以前就和脂一般的怨恨我，是不是？篱，若是当时不是我，你们会怎样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
　　“我知道，所以……从不要求什么，不是么？”我笑笑，平和的说道。
　　叹气声……“是啊……你什么都知道的，所以……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永远不会象对脂，小吴，那样对待我。因为……跟着我，是你的选择，而我只是你的主顾。”
　　我沉默，不需辩解，巢明白的。
　　我的初衷便是这个，因为选择，所以不能也不可以对结局抱怨。只是一味的唠叨，于结果豪无任何帮助，而我想到的，只是将来，比如……小吴的出处。

　　“你到是坦白的彻底啊……”巢有些苦涩的笑道。
　　“为什么要去找小吴？为什么要他到前院去？你可是记得当年你答应我什么？”
　　“我当然记得，只是当年我将他的卖身契交到你手上时，你又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巢笑笑的反问，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从他的语气里察觉到一丝的恼怒。
　　闭上眼，想了想，当时说了什么呢？能让他记到现今的话对他似是很重要，而我却已忘记。

　　身子被轻轻的扳正，我在他的怀里转了个身，温玉的手轻缓的扶过我紧皱的双眉，沿着眼角来到那抹暗色宛然闪电的伤痕。
　　在我醒悟过来想要挣脱的同时，巢的头落在我的肩上，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一直想问问你，是谁能伤你到这般地步。这道伤若不是下了决心往绝地里施，断不会在那么久的时间里仍留存着这般的清晰。”
　　“可是……我不敢问，怕你……会离开……”他紧了紧手，生怕我真的就这样走掉，
　　“当年，看到你的那一瞬，我就知道，有很多的事是不能向你询问的。你那摸样似是随时会消失，而我……想要你。”
　　“要我？”我呆呆的重复，有些愣怔，有些不敢相信：“你要我这个瞎子有何用？若是没有些医术，不是跟个废人一般？”
　　“你没伤到眼的时候莫不是从不照镜子？你的模样，你的模样……”
　　巢竟然一时语塞，眼前这张看了好些年却越看越喜欢的脸庞总会在说到相貌时露出困惑而不解的神情。

　　该怎么跟他说呢？说他宛如半月般温暖的脸庞，笑起时带着浅浅酒窝？狭长的眼睛配着纤细的眉，看着柔弱，却在皱眉时让人觉得冷列，这样的眉目如若抚媚的笑着会让所有人倾倒？他……会信么？
　　“总让人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却又不敢太亲密。真的没感觉么？‘金巢’里那些‘游人’那个不是相貌诱人自视过高，可是见着你都欢喜的套着近乎。”
　　我苦笑，脑子里浮现只穿着单衣一身尘土有些狼狈的模样，和桓桓一脸鄙视轻慢的话语。
　　“而小吴，是为了你才让他来前院的。”
　　“为了我？……”我挑了挑眉，一脸的讶异。
　　“看不出来么？他喜欢的是女人，跟我们不一样。”巢的眼光一向很准，也许，早都知道小吴每个假日会去的地方。
　　“我自是知晓，所以才不希望他去前院。”我笑笑，他能知道的我又怎会不清楚？跟他朝夕相处的人可是我啊……
　　“可若不这样，总有一天他会离开你，而你决不会阻拦。不是么？那时，可以忍受寂寞么？就这样让他走？”
　　一针见血，我想，我舍不得，可是，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中。
　　“巢，他现在是我的人，实在不敢劳你费心！能不能就到此为止？”再次的皱眉，不想继续的话题。
　　“篱……你会后悔的。”
　　我不怒反笑，是了，我知道了：“我该答应你什么？说出来听听吧……巢。”

　　银针在我的手上闪着醒目的光芒，宽堂的房间里只有我和床上气息轻微的病人。
　　刚刚已经为他诊断过了，药也下好了，只需下针为他疏通本身已经滞阻的经脉。
　　这样的病症并不是完全无法医治的，凭着自己所学的医术，我想他痊愈的可能性很高。
　　只要下这个针，我就可以完成巢要我做的事，这是拿小吴的将来做为交换的条件，我没有理由拒绝。
　　原来越是满不在乎对待的东西就越是自己衷爱的，原来巢将‘金巢’看待比什么都重要，甚至为了能保住它而不惜使出他最不屑的伎俩。
　　只要……下这个针……

　　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感觉不到任何波动的气息，明明除了我和病人没有其他人在这个房间里，我的背脊却真切的感觉到一股锐利而带着浓烈煞气的视线。
　　这样的视线对从前的我来说跟本不算什么反而享受其中，可是……在时隔许多年后，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不再想起时，突兀的出现。
　　在这个不和时宜的场地里被这样的宛如噬人般仇恨的视线笼罩下，要想平下心来静静的施针，谈何容易。
　　干脆的停下手，直了直腰，平缓的吐了口气，顺了顺心思，好好的让那个人看个够，顺便也让我习惯。
　　“既然无法避免，只能强迫自己习惯，该发生的总要发生，无法阻止，就在还没开始之前做自己想做的事，或完成还未做完的事。”
　　这是我跟师傅到长白寻人参，因为担心采不到，在赶路时一时不查从山路上摔下断了小腿，师傅找到我时说的一句话。

　　为人医者，必需冷静，心无旁骛，才能治病救人。
　　我……牢记……不管是医治或施毒……

　　一声微弱的喘息，我的病人似是终于从痛苦缠绵的恶梦中清醒过来：“你是大夫么？”
　　听着虽然嬴弱却仍不失威严理智的声音，我更惊讶的是他在还没弄清楚的状况下竟然不是在问‘我在那里’‘你是谁’之类的问题，而用一种肯定的不用质疑的疑问。
　　这个人……果然有让巢不惜一切想要救助的价值。
　　“请问……你想活命么？”我淡笑，看不到他的有些讶异表情，脑子里突然跳出一句话‘那么就用你最珍贵的东西来交换吧’！
　　那时的我……真的绝情的让人厌恶啊！我这样的想着却说出了“闭上眼，将自己完全的交给我吧！这是你唯一可以活命的出路……”
　　他轻轻的笑着，闭上了眼，说了句：“有趣！”
　　银针刺下，我知道……一切都将结束。
　　这个人，不会再见到，而我，可以回去，到我别个的梦里，做永远不愿醒来的结。
　　而那个视线，我选择遗忘，毕竟老了，也许……是感觉错了吧……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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