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镜流年

　　五月的夜微凉，苏可不时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梦中的苏可又听见了猎猎的风声，这风声越来越大，还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然后梦中的苏可发现自己正在奔跑。
　　梦里是一个黑夜，月朦胧星朦胧，只能看见身前几米的地方。苏可一直跑，一直跑，仿佛是在一处荒地里，周围一丛丛一簇簇长着半人高的荒草。她跑呀跑呀，跑到肺都要抽空了一样，发出声嘶力竭的喘气声，这声音已经漫过猎猎风声让她的世界出奇的寂静，仿佛天地静默，唯有那剧烈的喘息。
　　很快，梦里的苏可发现自己不是漫无目的地奔跑，而是跟着一个人，确切说是一个白色的背影，宽袍广袖被风充得肿胀，黑色的头发过及腰部，松松的在中间扎了一下。
　　这个身影忽隐忽现，但一直在她身前4、5步的地方跑着。
　　他们就这样一跑一追，在一片仿佛没有尽头的荒地里穿行。苏可此时的心跳声已经如擂鼓一般了，喘息声和心跳声充斥着梦里那个静默的世界。苏可想喊，想问那个身影要干什么，自己要干什么，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只能不停地跑。
　　就在苏可以为要这样永远跑下去的时候，前面的那个白色身影停住了，夜风鼓起“她”的衣裳，衣袂飘飘荡荡。苏可也停下了，依然在她4、5步的距离外。
　　她们就这样伫立在夜色中，猎猎的风声又回到苏可的耳边，他们所在的旷野里空荡、寂静、漆黑，两个身影这样立着，仿佛要立到宇宙洪荒。
　　苏可醒来时，这个梦境还是停留在那个画面。
　　这个梦让她发了好一会呆，她觉得这是一个噩梦。
　　白衣，长发，黑夜，这本来就是恐怖片女主角出场时的必备因素。虽然那个身影的白衣在风里飘飘荡荡的仿佛质地柔软，而且头发虽然黑且长，但却是经过梳理的，并没有恐怖片里一贯的披头散发，都遮住面部了那种潦草的感觉。但苏可也听说过那个叫“两条辫子”的恐怖故事，故事里的那个女孩总是望着窗外，背影是个梳着大辫子的窈窕身姿，倾慕者望着背影久了，就恳求“大辫子”转过身，让其看看庐山真面目。于是“大辫子”应了，转过身来，本来是脸的地方依然是一条辫子……
　　苏可想到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幸好此时天光大亮，冲淡了恐怖气息。不过这个梦又让苏可想起昨天在古宅边那一刻的失神，那时看到的景致是那么的逼真离奇，如今又做了这样一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怪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两件事有没有联系呢？
　　她脑海中的疑云越来越重，一时却也想不出答案，只好强打精神去工作。
　　可是转天的夜里，同样的梦境，再次进入她在夜晚毫无防备的大脑；她一整夜都追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奔跑，衣袖抹过杂草丛生的荒地，一步步踩着碎石子向前。
　　不管苏可心里有多抗拒，这个梦境准时前来从不缺席：半个月过去了，即使在苏可因为心理压力大而失眠的夜晚，它也能在她进入梦乡的那半个小时内演绎完成，这让她完全信服盗梦空间中的设置，大脑的活动可以是浓缩的影像，一秒万年也是可能的。
　　她就这样跑了半个月，慢慢地她可以感觉到那个白色身影的急切，那个身影那么不顾一切，一路拨开茂密的草丛，宽袍广袖被风吹得鼓起来，苏可每每跟得辛苦，又无法停下来，漆黑的四下里只有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
　　而那个身影也总是在奔跑的最终停在一处，再也一动不动，梦中的苏可也伫立在那白色身影之后，仿佛能听到旷野的风带动那衣袍的猎猎之声。
　　其实细想起来这是一个很有禅意的画面，可苏可已经无法欣赏，梦里的他们就这样站着，长久不动，仿佛时间是没有尽头的，而梦总在这时就醒了。
　　这一切成为一个巨大的谜团困扰着苏可，让她在困顿中无法自拔，精神越来越萎靡。文姨的关心已经演变成地毯式轰炸，就连一向淡漠的谭墨诚也看出她不对劲了。苏可告诉自己不能再让这个梦肆虐下去了。
　　在试过让自己一刻不停忙碌一天立刻上床睡觉的疲劳疗法之后；苏可也尝试了睡前半个小时一个苹果一袋奶的食物疗法；她甚至尝试服用安眠药，可她的问题并不在入睡，这样反而让她更快地进入无望的梦境……在一切方法都不见成效唯有体重见长的情况下，无可奈何的她进入了心理干预的阶段。
　　从睡前十分钟前苏可就对自己说“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干什么；不然，我说什么也不和你走了。”
　　她也觉得自己快疯了，竟然试图和自己的大脑说话，或者说，和那个梦境说话。可是睡不好觉是很痛苦的，白天的疲劳得不到缓解，它就会日复一日地累加在人的身上，直到越来越烦闷暴躁，直到神经变成一根没有弹力的橡皮筋……
　　与这种神秘力量交涉也许是苏可力所能及的最后一个办法了，不然真的要请风水师傅来做做法才行。苏可压住自嘲的念头，认真地和“自己”交涉：你跑什么，那么急干什么，说明白，我的梦不能随随便便由你支配"……
　　可不管用，在又一次从荒野中伫立的画面中悠悠醒转时，苏可一时委屈得哭了起来。她蜷缩在自己简陋的小床上，无助与恐惧感压迫着她，她是不是精神上出了问题？她会不会从此都睡不好觉？她是不是已经患上了抑郁症？最后会不会在绝望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几乎哭得喘不过气来，刚刚从学校走出来，同组的人还没混熟就撞上这样的事，让对考古世界满怀热情与憧憬的苏可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感觉。
　　她很想念妈妈，在妈妈的怀里总能睡个安稳的好觉，妈妈的怀抱是力量环，可以隔绝一切邪恶力量还她一个黑甜的梦乡；这个临时的小屋子此时变得清冷又恐怖，她想回到那个属于她的城市，那里有她熟悉的景色、小吃和乡音，连空气都让人安心。
　　在这个幽静的清晨的小被窝里，苏可放纵自己大声哭泣来释放所有的悲伤和孤独。哭出来以后她觉得一切还不是太糟，她还可以寻找妈妈的庇佑。
　　这个想法让苏可又找回了些力量，她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给自己打气，用手摸了一把脸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简单洗漱后来到食堂。文姨一见她立刻心疼的不得了，大家都只当这个可怜的丫头睡不好，文姨看见这么个水葱般的人总是挂着一对黑眼圈更是觉得自己的责任首当其冲。这一次她塞给苏可一个保温壶，说“我又打听到一招，听说小米粥有助睡眠，我已经告诉厨房了，每天做晚饭的时候给你加一灶煮个小米粥，你用这个带回屋里去，睡前半小时热热乎乎地喝下去，保准睡个好觉！”
　　苏可对于文姨这么长时间的牵挂和关怀感激得无以为报，她最不喜给别人添麻烦，一再推托，但文姨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正巧这时有人的热水器坏了问文姨报修，她趁着这个当口不由分说地把这事和苏可敲定了。
　　苏可无奈，心里的感激又添了一层。
　　转身就看到佟叔低着头走进来。发掘已经开始了月余，可是什么东西都还没发现，苏可加入的这大半个月，只觉得上级领导来催进度的电话是越来越勤，佟叔的面色是一日比一日沉重。她本想找个机会跟佟叔说说这个梦，但看到了他的低落，她突然觉得和现实的压力比起来，一个梦的困扰根本不算什么。她想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她决定再试试。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苏可每天从开始洗漱一直到躺在床上培养睡意，就拼命地对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告诉自己坚决不妥协。她每每躺在床上，自己的声音响彻脑海。这种坚决给了她力量，连心跳仿佛都更加铿锵。
　　后来，就在一个晚上，没有任何征兆的，这个梦境突然发生了改变。苏可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即使到了多年以后她对其中的每一个细节仍是历历在目。那天起，她和一段前缘再也无法斩断；从那天起，她的一生都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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