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帮十二少

　　十年辛苦一枝桂，二月艳阳千树花。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艳阳高照，清风徐徐。我和十哥坐在滴翠楼里，对饮谈天。外面锣鼓喧天，人声渐沸，我扭过头，正瞧见锦衣华服的状元郎打马而来。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他此刻哪里有被你欺负时的样子。”十哥端着酒杯倚着窗，很难得的没有跳下去凑热闹。
　　“当了状元果然威风，别看他此刻正襟危坐的，估计心里早得意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我不得不感叹这个人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俗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孟思仅仅二十二岁就中了头名状元，风头压过楚王妃的侄儿和秦王妃的外甥、周南的表弟，如若不是文曲星下凡，那就一定是福星老头从他头上三尺站着呢。
　　皇榜一放，有人欢喜有人愁。有哭的笑的，有疯的闹的，甚至还有跳河上吊的。
　　“十二，真不管么？他已经在翻白眼了。”在我们前方不远的地方，有棵长势良好的歪脖子树，仅仅初春就有了嫩芽。在这棵树最具个人特征的地方，挂着一个人型物件。
　　其实想让他再多吊会儿的，可我历来心软，不忍让树多受罪，一扬手那带子就断了。
　　“咳，咳，你们为何要救我？让我死！十年寒窗却名落孙山，我有何面目去见家乡父老？”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把断了的带子系在一起，站上他拿一堆书叠成的脚踏上，把带子往上一抛，那架势十足的决绝。
　　“噗哧。”十哥忍笑已经忍了很久，“怪不得你中不了，要是朝廷将来都是你这样的家伙掌权，那百姓算是没指望了。”
　　“你说什么？”求死的勇士眼睛都气红了。
　　“你真的想死？”我问得和气。
　　“当然，家里为供我读书倾尽所有，爹娘病了都舍不得请郎中，我有什么脸面回去见他们？”想自尽的人情绪大多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已经有痉挛的迹象。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拦你。不过，你看这棵树显然还没长成，你在这上面上吊，到最后谁先死还真说不准。要不，我来帮帮你的忙？”我说得诚心诚意。
　　他疑惑的看看我，我上前一步把他抵在树干上。“反正都是窒息而死，不如我来掐死你？”说的是问句，手里已经使上了劲。
　　“咳，咳，放手！”他想掰开我的手，但这无异于白日做梦。
　　“怎么？你不是想死吗？那就乖乖等着呀。再等一会儿，你就能到阎王殿报到了。你爹，你娘，你就再也不用见了，别人的奚落嘲讽也不用再听了。到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这一世就能忘得干干净净，毫无瓜葛，你娘就算把眼哭瞎，你爹老死无人送终，也全不关你的事了。”我稍稍松劲，让他听清我的话。
　　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来，我问他：“还想死么？”
　　他使劲地摇头，我松手，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想通了就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娶个媳妇，生个小子，不也挺好的嘛。”十哥劝慰地语重心长，只是这话怎么有点耳熟。“再说，你还这么年轻，科考三年一次就算考到五十岁你还至少有七八次机会，没准哪回就成状元了。”忘了是谁刚才还说人家活该不中的。
　　“两位侠士的再造重生之恩，晚生孙章庆莫不敢忘。请教二位高姓大名，晚生回家乡后，一定立两个长生牌位，每天早晚两炷香为两位祈福。”孙章庆跪在地上，眼里满含激动。
　　“我们兄弟姓谢，我行十，舍弟行十二。”十哥深得他师父的教诲——做完好事一定要留名，可怜我不想这么年轻就被神仙惦记的。
　　这位孙兄的盘缠已然告罄，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除了给他回家的路费，我又从十哥的袖子里掏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孤注一掷，固然成功的机率会变大，但若失败了，结果往往是人难以承受的。通过这一回想必你也得到教训了，回家后除了读书还是再做点别的营生吧。”
　　孙章庆顶着红通通的一张脸渐行渐远，我和十哥也收拾好野餐的器具，结束了早春的踏青之旅。
　　关宴之所以又叫离宴，是因为在关宴之后，高中的举子们便要各自走马上任，拜陆潜所赐，我也知道了这仕林中的典故。
　　陆潜中了三甲一百二十一名，得了个家乡的地方小官做，不日离京。我和十哥在家里给他饯行，为的是云罗姑娘也能一起来，姐早就想见一下这个奇女子，如今怕是最后的机会了。
　　“几日不见，状元公愈发的丰神俊朗了。”没想到陆潜也把孟思带了来，状元郎明显瘦了许多。
　　“你们俩呀，明明投契，却总是剑拔弩张，弄得跟个冤家似的。”陆潜摇摇头，淡淡的无奈：“人生得一知己何其不易，今日一别，后会之期不知何年。孟贤弟虽然中了状元，但朝中局势波诡云谲，你又没有什么靠山，一切更要多加小心。所幸，还有谢贤弟在京城，凡事有个照应。谢贤弟你和令兄都武功卓绝，孟贤弟还要你们多多费心了。”
　　“陆兄放心，小思的事即是我的事，我们江湖中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即使他如今成了状元老爷，我待他一如从前。”
　　十哥扭过头，肩膀抖动。孟思白我一眼，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太过浓烈的离别气氛让他有些伤感。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任你，长亭外，古道边，离人依依。
　　送完陆潜夫妇，顺着官道往回走，沿途不少送别的文人，其中不乏高中的举子，见到孟思比见到乃父还要激动上三分，我和十哥实在受不了，转个弯，索性继续上次未竟的游春。行到偏僻处，几不见人影。
　　“哥，姐，你们跑慢点，我跟不上啦。”前面跑来好几个小毛头，每个人怀里都抱着一大枝桃花。最后边那个只有七八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十哥玩心一起，抓起那个小不点飞身掠了出去，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剩下的那几个也不动了，全都张着嘴看天上。
　　“好玩不？”十哥停下来恬不知耻地问，那孩子吓得小脸煞白煞白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有两个大的缓过劲来，撒腿想跑，被我拦住，几个小家伙哆嗦着凑到了一处。
　　“别吃我，我再也不偷花儿了。”最小的那个一边抹泪，一边哀求。我和十哥对望一眼，这，这是怎么个意思？
　　“妖精，把我弟弟还过来！”唯一的女孩子却是最有胆色的，尽管怕的要命，还是冲着十哥喊道，最小的那个还在十哥那边。
　　我和十哥再对望，还是头次听人跟我们叫妖精，以前都是叫神仙的。
　　“嗯，看起来嫩嫩的，味道应该不错。”十哥故意舔舔嘴唇。
　　“哇”全哭了。
　　“先吃哪个呢？哪个哭得声音最大就先吃哪个吧。”
　　瞬间寂静，忍不住打嗝的赶紧把袖子咬在嘴里，好几双兔子眼怯怯地看着我。
　　我招呼十哥上前，顺便把小的也提过来，跟十哥打商量：“你看他们脏脏的，吃了没准牙碜，反正不饿，不如不吃了？”
　　小毛头们喜出望外，“我们从过年之前还没洗过澡呢，桃花精大仙，你们要是饿了，我让我爹给你们准备猪肉。”小女孩提出可行建议，就是不知道这“桃花精大仙”的称呼跟谁学的。
　　“不吃也行，只要你们听话。”十哥摸摸最小的头，笑容亲切。“这花儿哪来的？”
　　有道是“人间四月放飞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如今刚入三月，又是在山间，这花有些蹊跷。
　　顺着小毛头们说地路线往前走，拐了两个弯，果然见一片正满山怒放的桃花林，灿如烟霞，纷纷繁繁。
　　“呵呵，我倒要瞧瞧这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妖精。”话未落，人已远。
　　穿过桃花林，山谷的一角有几间茅草屋，旁边是两间还未建成的木屋，一个人正在锯木头。
　　三月尚寒，山间尤甚，看他穿着一件粗布的衣服，时不时地抬袖子抹汗，忽然有些心酸。
　　“小兄弟，你是外行吧，照你这干法，就是手都磨破了，也干不完呀。”十哥已在他身边站了有一会儿。
　　“我也这么说，可这孩子倔，认死理儿。”茅屋里走出个老头，背驼得厉害，拎着一个破茶壶，“先喝口水再干，盖房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小伙子，你要不要也喝点？我们这难得有人来。……你的手怎么都这样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没事，长了茧子就好了。”他捧着杯子笑得开心。我一时不能分辨这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他，记忆里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即使在和周南柔情蜜意缱绻难分的时候。
　　“先上点药吧。”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良久，抬起头来，眼里全是无奈和悲伤。
　　“多谢，不必了，乡下人用不起阁下的名贵药材。”
　　忽闻得一阵吵嚷声从林子中传了出来，兰凝蹙眉，“你们带了谁来？”
　　十哥赶紧撇清：“没有啊，就我们俩。”
　　声音越来越近，不用内功都能听到。
　　“道长，还要往里走吗？”
　　“妖精，有本事滚出来。”
　　“爹，我们回去吧，我害怕。”
　　“道长，你倒是说句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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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娃儿带人来捉妖了？！”十哥笑不可抑。
　　“爹，就是他们，他们要吃我们。”
　　“道长，快点把他们收了吧！”
　　仙风道骨的道长，温文尔雅，看看我，看看十哥，眼底是不容置疑的温柔：“多大了？还胡闹。”
　　那群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十哥一个飞扑，撞进道长的怀里：“三哥，你可来了！”
　　我接口：“这回可够咱们吃几天的了。”
　　“啊！”惨叫声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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