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

　　莫未艾的轻功是荆岗寨的前寨主莫馨亲传，自然是顶好顶好的。
　　过逝了的莫馨是小艾的父亲。
　　所以寨子里的老人都习惯叫莫未艾小姐。“小姐，你今天也忒胡闹了！咳、咳……”俞伯把小艾带回碉堡，竟咳得厉害。真的是老了吗？
　　“俞伯，您没事吧？”见俞伯咳得这样厉害，小艾忍不住心疼，“小艾没下次了，好不好……”黎疏昊坐在长桌正中的石椅上，道：“丫头孩子心性，是我没管好，一溜烟儿就被她撒丫子跑了……”说着盖满落腮胡的嘴忍不住露出些笑意，倒把双方都给说顺了。
　　然后黎疏昊转向右边的角落，脸色压得极沉：“炎子，你知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错？”他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却自有一股威严，好象有特殊的穿透力和震慑力似的。“我……”平时话最多的霍炎此时却讷讷地说不上来，憋红着一张脸，既不愿认错又驳不回。在难堪的一阵沉默过后，黎疏昊原本严肃的表情一下松弛了下来，道：“算了，我也就不追究了，好在胖子肉够厚，养将几日也就没事了。”霍炎僵硬的脚终于敢稍稍挪动几分了。“这也算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吧，正好把他们逼下山去……”这句话前半句算是奖霍炎的，后半句却是在给众人交代他的计划。

　　日头西偏，林子里暗得极快，阴森森的，瘴气从地面上层层叠叠的腐叶下钻出来，开始向上弥漫。不知名的归巢怪鸟扑扇着翅膀聚在枝头，桀桀叫着。无数双绿色的眼睛在暗处急不可耐地窥视着。他们都在等待太阳退去最后的能量。
　　而姬朔珩他们却陷入了绝境——回去的路不只什么时候已被封死了！在厚厚的灌木中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陷阱，是的，折反的路上全是机关，他们寸步难行了。
　　“将军，往东折吧……那条路虽然远点，但是……”但是什么，元之毅没有说下去，但是总比坐以待毙的好。元之毅虽然只有十六岁，却是姬朔珩身边难得的谋将，这次上山也只他最支持。但是他毕竟还是半大的孩子，在这样生死未卜的关头难免乱了阵脚。
　　“之毅，他们可是荆岗寨的山贼子，你以为我们想的到的退路他们会想不到吗？” 姬朔珩向林子深处看去，仿佛在下定什么决心。
　　“听令！”姬朔珩转过身，面对着所有的士兵，“现在我们继续往里走！而且，把你们的铠甲全都给我脱掉！”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无论是怎么样的情况都亦然，况且姬朔珩率先脱掉了一身精良却厚重的铠甲。
　　被汗湿的里衣渐渐地干了，虽然有些腻却是浑身都通透了。这五百来个士兵前进的步伐加快了两倍不止。

　　莫未艾摆弄着几片龟甲，难得的坐在桌前不发一语。龟甲在她几跟纤细的手指间翻转，“不知道那边那个大哥怎样了？天快黑了呢……”小艾老是不停的想起那个人，他长得怎么就和其他人不大一样呢？“我这是在干什么呢？昊哥哥不是要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吗？我不是要看好戏的吗？怎么好端端的，倒不希望他们有事似的……”小艾正自生着自己的闷气，窗外有盈白的花瓣乘着香甜的晚风飘落在窗台上，飞洒进来，说不出的好看。
　　“砰……”一个长得像竹竿一样瘦弱的人推开门，着急地闯进碉堡。他浓重的黑眼圈使他看起来好象从来没有睡醒过，他声音很含混，也像是没睡醒时的嘟囔：“小艾，大哥呢？不在碉堡里吗？”莫未艾没来的及回答，黎疏昊就从里间走了出来，道：“是风耳朵啊，出什么事了？值得你大惊小怪的……”
　　风耳朵挥了挥他苍白细弱的手，指着西面：“他们竟然还在往山里走。扔了铠甲，快了很多哩……”
　　“哦，是吗？”黎疏昊不但不惊，反倒似乎高兴得很，“真是个有趣的人！那干脆趁着天还没黑，到西山坡去会会他们如何？”大概是英雄惜英雄的胸怀。一时间他好象热血澎湃，只觉得又是钦佩又是好奇，只想跟那个自己欣赏的人好好地干上一杯，一定要豪情万丈。不过得快一点了，在林子里被猛兽吞了可就不好了。于是，黎疏昊抱了两大坛子的烈酒，紧紧地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大踏步就独自往西面去了。

　　“还未请教英雄高姓大名……” 姬朔珩这句话虽然说的谦恭有礼，眼神却是戒备的，猜测着抱着两大坛子酒大剌剌地坐在不远处巨石上的汉子是什么人。
　　“你就是这次的将领？”黎疏昊的语气里是十二分的惊讶，“不会吧？我还想有胆有识的当是条好汉，却不料是个文绉绉地玉面郎君。哈哈……”他的笑声爽朗，吓飞了树上黑色的大鸟。这句话也不知是褒是贬，直把姬朔珩说得面红耳赤。
　　“接着！”说着黎疏昊把其中一坛酒抛向姬朔珩，“既然都来了，就好好地干一场，如何？”也不等对方回答，自己就头一仰张大了嘴任烈酒瓢泼一般淌进去，连气也没换一口就去了半坛酒。姬朔珩毕竟和他不一样，背后站着这么多的弟兄，大家的身家性命都压在了自己一人的肩上。权衡了片刻，姬朔珩也抬起了酒坛。虽然姬朔珩喝得极斯文，而且慢，却也一样半口气没换就去了半坛子酒。“好！是个真英雄！当真是人不可冒相啊。来，这么喝不过瘾，我们对饮……”说着黎疏昊跳下巨石向这边走来，敞着的胸膛上还有酒水的痕迹。突然，“乓……”姬朔珩把还盛着半坛子酒的酒坛猛地砸到了地上。立时，周军密密实实地把黎疏昊围在了中间，就是插翅也难飞了。黎疏昊却是半点也不慌，只停下脚步，道：“看来这次是没机会对饮了，那我就先干为敬了。”在密密麻麻的长矛和寒光闪闪的钢刀中，半坛子酒又去了。周军全都瞪大着眼睛看他，难不成他真能飞了？
　　黎疏昊用手轻轻地把眼前的一根长矛拨到一旁，走到姬朔珩的跟前，“除非你告诉我你的目的，否则今晚，哼，你就等着给野兽填牙缝吧！”这是威胁，他脸上却带着明显的笑。姬朔珩却笑地更明显：“哦，如果我说，我是来当山贼的，又当如何？”“那敢情好嘛！不过我们还是快点走的好，再不离开就不是能不能见到明天太阳的问题了，只怕连尸骨都找不到了。快走，边走边说……”话音刚落黎疏昊已经闪出人群走到前头去了。
　　不愧是崮宸山荆岗寨的大哥，有他带路五百多的周军不知不觉就快到了老林的另一边。看到快要摆脱鬼影憧憧的老林，大家都不由的松了口气，总算得救了。
　　“黎大哥，怎么突然不走了？” 问话的是元之毅。他为人向来谨慎，此时口气不免有些狐疑，况且已经可以看见前面就是大片的空地，沿着山坡往下还有许多房子的剪影。
　　“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吧？”黎疏昊说话从来不用重口气，却能把人逼得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他继而对姬朔珩说道，“虽然我敬你是个英雄，有胆有识，而且周军爱民如子我也是听过的。但是我可不想拿一寨子刀头舔血的兄弟冒险，就算你是拯救天下苍生的主儿。所以，把你们的来意说清楚。”
　　“你既然敢把我们领上山，不就说明你有把握，我们没有恶意吗？”这句话说得很刁。
　　“不用激我。自然有可靠的人告诉了我可靠的消息。但是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始终是不会带你们进寨子的。不要看已经近在眼前了，没有我领路，你们一样进不去！”黎疏昊说了第一句硬话。
　　“我知道了。” 姬朔珩不愿放弃眼前的机会，“殷军以战养战，才有如此兵强马壮，但是我们不能！所以，只有此地，既可以让疲软的军队修养生息，又可以笼络民心……”

　　莫家的人都是天生的占卜师。而莫馨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在殇州南部一带德高望重。
　　对于占星、看相、算卦解签，一般人只能终身钻研一项，做到精益求精，但是莫馨却能样样精通，甚至还会五行布阵之术。所以荆岗寨百兽不侵，全仗的是他精湛的五行术。
　　所以后来姬朔珩一直惊讶于寨子的构造，看似如此简单明了，却任谁也看不破参不透。就好象所谓命运，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却也复杂到不能再复杂。

　　其实在荆岗寨的背面，有一条小道只需经过很浅的一段林子就可以直通一条又险又陡的古山道。于是两万多的周军蜿蜒地盘旋在古山道上，拉出一条巍巍壮观的长龙。他们是要赶赴崮宸山中隐藏着的空地，参加周军和荆岗寨结盟的庆典，然后囤兵于此。周军以两百重甲赠与荆岗寨，而荆岗寨以一千金币回赠——这在后世的传说中一直被看做一个不可能重复上演的奇迹，一个真正的奇迹。
　　在荆岗寨碉堡前耸立起了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罩着块光鲜的红色丝绸，长长地拖到了地上，每个人脸上都是掩盖不住的笑容，你能想象的到吗？两万多人一起仰着笑脸在期待。姬朔珩和黎疏昊都扯着红稠的一脚，相视一笑正打算拉。一个比黄莺还轻盈的身影，呼地从人群中飞射出来，快得任何人都反应不过来。只见那可人儿手轻轻地在石碑顶部一撑，身体往回一折，便把红稠给带了下来。绸缎从二人的手里滑脱出来，在小艾的身后飞扬起来，柔软地拉出一条令人惊叹的弧线，在阳光下红得耀眼。小艾甫一着地，整个空地上就此起彼伏地扬起了热烈而欢快的掌声。
　　莫未艾穿着一身白衣，但袖口、裙摆、衣脚全覆着繁复华丽的红色花纹，一点一点地向上延伸。黎疏昊的脸色有些沉。她却仰起脸，得意洋洋地笑着道：“昊哥哥，谁叫你不让小艾一起拉红布的？那小艾就自己一个人拉。”莫未艾在崮宸山上早无法无天惯了，说句夸张的，就连山里的熊瞎子也得让她几分。
　　姬朔珩大家闺秀见的多了，却实在没见过这般厉害的女孩子，见她的笑容明媚如春花，又想起第一次见面的景象，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谁知一看见姬朔珩这般动作，天不怕地不怕的莫未艾却突然一怔，白皙的脸上化出些红晕。该死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长得同旁人不大一样，我就不习惯了？是了，一定是这样的。结果，小艾一吐舌头，就一溜烟钻到人群里去了，惹得山坳里的汉子们都齐着声喊：“小艾！小艾！小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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