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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Chapter 11
次日下午来到园子,先往屋里走去,兰姨正坐在榻上等我,我坐到她对面,她笑问:“一脸倦容,昨夜怕是彻夜未归吧?”
我摇摇头,“今日已是初十了,我那是心里紧张的一夜未睡好。”
兰姨瞥了我一眼,掩嘴娇笑道:“瞧你那点出息,这么多日的排练我心中有数,保管让那些大臣们都目瞪口呆,我们的歌舞坊绝对不输于京里任何一家的。”
我忽地起身翻开箱子里做好笔迹的那卷竹简,“我上面我写的歌舞坊都是可以低价买入的。兰姨你见的世面比我多,怎么商谈还是交给你好了。”
兰姨一面对镜装扮,一面道,“混迹风尘半辈子,年轻时出入王侯府门倒也是常有的事情,今日才算是真正长脸了一次,居然有幸可以进宫。云莺,你也别再扫我的兴了,这些事情等明日再做也不迟。”
我想了想也是,说:“那也行,那就明日再做吧。”
将竹简又放回了箱子,我静静坐了会,低头沉思,兰姨笑道:“好云莺,有些事情还是别再想了,赶紧先装扮起来。”
我“啊”了一声,惊异地望着兰姨,她打量我一圈,摊开台面上一堆首饰,叫我自己选。我看着这些金金玉玉的东西,头就发疼,不知该选哪个好。
她道:“自己没想好如何装扮自己,不如我来代劳好了。”
兰姨拿了篦子沾过用愉树花泡过的水替我梳头,边梳边笑道:“这样发髻才油光水滑,纹丝不乱。”我却只觉得绷得紧紧处,特别疼。可恨兰姨的面容还在笑着,我道:“快些吧,很疼。”
梳好发髻,兰姨在桌面上找着可以配合我发髻的饰物,我却独对一根白玉簪子极其喜爱,拿过就插了起来。兰姨摇头,想把簪子拿下,我却一把捂住头,不许她碰一下,兰姨道:“太素净了些。”我却是不管不顾,执意如此。
兰姨盯着我的耳朵,那上面空空无也。她跑出了屋子,一会儿后又进来,手上多了一副沉甸甸的鎏金点翠花络,戴在耳朵上,我只觉得整个耳朵都要掉了,想要摘下,兰姨却絮絮叨叨地说:“只有妆奁才是真正属于女子的东西,美人颜色男子恩,今夜是个好机会,看到合适的你就下手,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做个歌舞坊的坊主?听兰姨的,这样准不会错。”看到她如此郑重的神色,我想戴着就戴着吧,反正于我也没有什么伤害。着了一件腰身袖口都绣着莲花的绿色衣裙。衣身的绿正好将莲花的粉给衬托出来。兰姨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圈,终是满意地点下了头。
她道:“你在屋子静坐一会,我出去将丫头们都集中起来,这个时辰马车也快来了。”我点点头。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怔怔出神,实再是不喜欢这个发髻,我有心将头发散下来重新梳一个发髻,想了一想,可是折腾了那么久,时间已经不容许我再折腾第二次,这样也挺好。
只是不知道今夜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夜?
园子里的丫头都已经准备好,马车也已经停在了园子外,大家陆陆续续地上了马车,邓袭立在园口处,笑看着我。原本我正要上马车,看到邓袭,轻声对兰姨说:“你先上车吧。”
兰姨笑朝着我眨眨眼睛,一脸笑意,望着邓袭笑点着头微行了个礼。
邓袭上下打量了我一翻,悠悠道:“打扮起来倒也是能入眼。”我哼了哼,挑着眉说:“多谢邓二公子来此接我们,如今我们是可以走了吗?”邓袭点头,做出‘请’的手势,我刚欲上马车,就听到兰姨命车夫驾马,然后马车直溜溜地从我面前驾了而去。兰姨透过车帘伸出手臂对我挥了挥手。我刹时目瞪,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去的马车。
我心里恨的牙痒痒,兰姨啊兰姨,我真是恨透你了!
邓袭想笑,我怒瞪着他,他只得将笑活生生的忍着,但又忍不住,直接大笑了起来。我冷眼看着他,“看够了?”
邓袭敛了笑,道:“如今可真如我所言,要我们两人一起走了。”
我向前走了几步,见他还未跟上来,只在原地似笑未笑地看我,睨着眼看他,“走还是不走?”
坐在马车里,狭小的空间,我觉得空气都不流畅。从来未和男子一同共处在这样狭小的黑漆漆的空间里。我偷眼看着邓袭,他姿态悠闲地闭目养神,我回过神来,也闭上眼睛休憩一会。马车巅巅跛跛,不知多久,终于停了下来。我缓缓睁开眼睛,一张放大了的脸映入我的视线中。邓袭一脸的贼笑,我忙推开他,气鼓鼓地看着他,他大大方方地笑道:“睡醒了就好,快下车吧,自会有人替你们带路。”
我理理面容,拍拍裙裾,不经意地问:“你呢?”
邓袭道:“皇宫里诸多禁忌,我要与父亲一同走官道,就不与你一同走了。”
我微点了点头。
刚下了马车,看到兰姨她们已经在那里等我了,正欲走过去,身后听得邓袭的声音响起,“宫里不比外面,一切小心。”我脚步顿了顿,一瞬后又提起步伐走去。
当月华升起天空,光芒将四周照亮之时,晚宴已经开始。宴席设在一个空旷的殿中央,桌案沿着殿边而设。布置的花团锦簇、灯火通时处应该是主席,但此时仍旧是空着的。在那主席的旁边还有个副席,我想应该是皇后的位置,此时也是空着的。其余的位置上已经间间断断,来来往往地坐了不少人,彼此谈笑着,一时间人声鼎沸。
我望着这里绵延的宫殿,原以为在洛阳街道上看到的已经是最繁华的景象了,这座皇城显然更加恢弘有气势,每一片屋檐瓦角都是皇权的象征。
宫里的警卫都十分严密,我们毕竟不如皇宫里的人,不是知根知底,所以限制不给乱在皇宫中走动,不然我还真想在这里走一遭。我半隐在黑暗中,兰姨四处张望后,面上虽是带着笑意,眼中却略含失望。我怡然自得地笑着,手上端着一杯茶而品,四下打量着宴席上坐着的人。
等了又等,喝完一盏茶后,原本喧哗热闹的大殿忽然万籁俱寂了起来,我还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人已经一波波地跪倒在地上,我愣愣发呆,兰姨拽住我的衣袖,拉着我也随着人群跪倒。
当先两人并排而行,我还未看清楚到底长什么模样,人群就已经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我忙随着人群磕头。
一个深沉而有气焰的声音响起:“大家起吧。”一番纷扰后,各自落座,兰姨此时品过味来,有些紧张地看着我,我笑了笑,“还说我紧张些什么,事到临头也不知紧张的是谁。等着看吧。”
我看着在最亮处的人,这就是让阿娘和托稚达口中提到过无数次的大汉皇帝。上次见他时,他身着一件平常百姓的普通衣服,看着温和,而今皇袍加身的他,在温和之余还多几分王者的气势。他比三十多岁的男子更刚毅,比四十多岁的男子更成熟,比五十多岁的男子更显年轻。这个人就是有着‘牛背上的开国皇帝’之誉的光武皇帝。
兰姨轻推了我一下,俯在我耳边低声调笑:“你怎么眼睛只盯着陛下发呆?看着是不错,可就是年龄大了一些,云丫头你该不会是……”我嗔了她一眼,移眼看向略下方一点的阴皇后。传言中的阴皇后伊人如水,温婉身姿,端庄贤淑,不喜言笑。人到中年,越发的有母仪之美,从眉眼到身姿,都宛如水做的一般,水的柔,水的清,水的澈,水的秀,全都汇聚在她的身上。在光芒的照射下,她就如同那天河上的水,有着惊人的美丽。我忽然觉得,时光或许可以涤去一个人身上的戾气,但一个人与身俱来的气质却永远不会改变,因为这种美丽是不会随着时光的飞逝而失色的。
兰姨轻叹口气道:“这就是女人中的女人,人家都说做皇帝的应该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陛下这么多年来身边只有一个皇后,别的女子是看都不看一眼,与她相濡以沫至今,这便是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了。”
我点点头,心中多了一丝羡慕,那一句‘娶妻当得阴丽华’不知让多少女子感动落泪,只怕每个女子的一生都渴望有这样的人所在吧。
在阴皇后下首坐着一个女子,身着宫装,眉眼间淡淡无神色,只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裙,年纪与阴皇后相仿,这位应该就是许美人了。许美人不受宠,只生得一位皇子刘英后便再也没被宠幸过。这么多年来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也算是平淡。
席位是按照官爵品级而坐,高密侯邓禹正与陛下言笑,阴皇后只是微笑着静静倾听,未置一言。
席上的皇亲国戚和显贵重臣,筹觥交错,笑语不断,似乎热闹非凡,可个个的眼光都不离陛下,暗自留意着陛下的一举一动,跟着陛下的话语或是笑或是应好,一面忙着逢迎陛下,一面还要彼此间明争暗斗,面上微笑不一定是真正的微笑,言语间互相弹压或是刻意示好。我看着邓袭拿着一杯酒与旁边的人一人正笑着说话,虽是笑,但面上极为冷淡,仿似不愿搭理他人,更多的是不屑。
我暗暗摇了头,果真是开国第一功臣家的子嗣,眉目间有他父亲的将军世家的本色,隐隐藏着不羁豪爽。在这样的场合中,只怕除了邓家的人,没有人敢如此吧。
他似是感觉到我在看他,目光向我这里看来,我忙向后退了退,隐到更黑暗的地方。他环眼了一圈,没看到要找的人,只得低下头自顾自的吃菜。
环眼间瞟到冯彰嗣,他一个人坐在席上正举着杯子一杯杯地喝酒,面色极为清淡,一副要拒人于十万千里的样子。
席上不知谁说了一句:“臣愿祝皇后娘娘容颜永驻,万寿无疆。”引得大家的注意,众人纷纷举起杯箸,笑着站起敬阴皇后。阴皇后的面上极为柔和的笑:“多谢大家了,又是老了一岁。”陛下笑着摇头。
太子刘庄也举杯站起,走向殿的正中央,缓缓道:“母后过的虽是个小生日,在父皇的眼中却是件大事情,亦是满朝上下的大事情。儿臣别的话就多言,祝母后每日都快乐常伴,心妍气和,儿臣定当努力学识,不负父皇母后的厚望。”
阴皇后笑着让刘庄起,“太子的这翻话最合我心意。看见渐长,才知道每日保持心情愉快的重要。”
重大臣笑着说是。
接太子之后,几个男子也都一一敬酒,兰姨在我耳边说:“这几个都是皇子。这个藏青袍子的是前废太子刘疆,那个黑色袍子的是沛献王刘辅,那个是济南安王刘康,那个是阜陵质王刘延,还有那个是中山简王刘焉。这几个人都是郭后之子。”一拨敬完,又是一拨人,“那是东平宪王刘苍,那是广陵思王刘荆,还有那个是临淮怀公刘衡,那个是琅邪孝王刘京。这几个人才是阴皇后的子嗣。”我“哦”了声,对于这个家族我还真是分不清楚谁是谁,太过于复杂。
席上不知道邓禹和陛下说了句什么,满场的笑声忽地安静下来,兰姨也收了声。不大会原本的宫灯全都暗了起来,黑暗中只闻得几声琴音。只不过是随手轻按的几个琴弦,并未成曲,在但这寂静之中却撩得人心中一惊,仿佛有震人心肺的效果。兰姨微皱着眉头看向我,正想问我怎么又背着她改编了,我摇了摇头示意她别着急。乐师双手拂上琴弦,只一连串急急之音,密密而连连地倾泻而出。就如同那高山上急流而下的瀑布飞天直落,砸得人喘不过气来。琴声却是一拨接着一拨,一丝连着一丝,越来越急,越来越密,仿有千军万马飞过之感。听的人想躲又无处躲,想藏又无处藏,但又被音乐抓住了心弦,挣不开逃不掉,直击着心房。就连面容一直清淡的冯彰嗣和邓袭都凝起神来,侧耳细听。
琴声渐缓,一轮皓月忽升了起来。本来初十的日子,月亮并不阴圆,特意设了场景,让圆月挂空。一曲悠扬的箫声在琴声的衬托下响起,悠扬,清和,伴随着忽忽吹来的晚风徐徐,让那些心早已失去方向的人都急着寻找声源处。
月挂天头,和风旭旭,远处波光粼粼的水色升起,月影入水,水与月成了一色。水的倒影反衬出天上的星子。朦胧月光下,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不知从何处而来,只觉得她身上的红在这光亮间尤为动人。万清衣带飞扬地飘到殿正中间。另一个红衣女子也从天而降,莎莎裙袖飞飘,缓步着在轻舞。琴声已停,钟鼓之乐忽的响起,曲乐激昂,从两侧处上来一帮红衣女子,她们的红与万清莎莎的红不同,万清和莎莎的红是沁人心脾的红,是火一样的红。舞曲欢快,似火,似箭,似刀,一下下的直击着人的心房。这在热情欢愉的舞曲中,众人皆是含笑欣赏着,有的人还跟着打起了节拍。前一刻琴声如策马奔腾般,后一刻曲声如草原上的篝火般。
热情之后,曲声渐缓,舞蹈也渐缓。一排排红衣女子全都隐去。场上只余万清和莎莎二人。忽地,二人将手中的红色罗带抛出,众人皆抬头看向飞舞在空中的罗带,罗带飘扬间,惹的人的心也随着罗带而起伏低落。蓦然低头时,只看到一个俏丽的影子隐入了波光粼粼中,另一个影子也飞向了天空中的月华。月影碎裂,又复合,只余夜空中的星辰,就连那月华也已经不见。
众人皆是满面震惊,神态痴迷。有人望着天空中那半圆的月光,有人望着远处的河面,有人一时不知该望向哪里,两边兼顾着望去。
我看着大家的神色,觉得这支舞蹈甚好。我扭头去看坐于首席的阴皇后,她的面容中带着笑意,就连陛下的也是微笑着连连点头。扭回头看着在场大家的表情,扫眼间邓袭也是一脸的惊叹,而冯彰嗣却已是从惊叹中回正了脸色,我想他肯定也不意外了。
兰姨碰了碰我的胳膊,示意我看向刘英。只见刘英一脸的惊叹倾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起了身子,微微地向前倾。
看着大家都是如此神色,我的心里也大大地满足了一翻。
在一众的鸦雀无声中,一个人带头鼓掌,众人才从中反应过来,纷纷鼓掌拍好。刘英似是觉察出来,缓缓地坐回了席位上。
陛下笑道:“确实是好歌舞。有草原人的热情,也有中原人的柔美。” 阴皇后笑道:“确实,此番舞蹈洋溢着热情滚滚,臣妾看了也觉得年轻了好些岁。”陛下问:“今日的歌舞是何人安排?”
邓禹站起,走到正中间,下跪叩首,“回禀陛下,此歌舞是臣全权交由内子负责。”
邓袭也起身,跪在邓禹身后一些的地方:“是臣负责。”
陛下心情大好,笑道:“赏。”邓禹父子二人皆是叩首:“多谢陛下。”
邓袭趁着起身转身的功夫间,好像已经找出我隐在哪里,朝着我的方向微微挑了下眼睛,如此神态飞扬,我唇角裂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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