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沉浮之云之莺

　　杨柳霏霏，微风吹吹，树荫柔柔。
　　窗外的太阳正好照射到绿荫之上，为绿色的天地增添了一层光美。
　　坐在马车上，从冯府往云碧坊赶。本来一向平稳的马车突然失重，车夫小李立即勒了马。我措手不及，在车内摇摇晃晃。小李也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安抚好马儿之后，掀着帘子问我如何，我平下心来，摇头道无事。正好询问如何回事，话还未出口，就听得车外有谩骂的声音。
　　透过车帘向外看去，另一辆马车停在对面，车夫正指着小李大声喝责。
　　小李是冯府里专用的车夫，府中任谁都会对他客气些，而他本身也是个急脾气，上前就与对方争吵了起来。这几日一直想着事情，睡的迟，起的早，我已是无力，靠在车壁处任他们争吵，不想理会。
　　争吵声越来越愈，本以为只一下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到如今还没有解决。掀开帘子往外看去，里一层外一层的围了不少人，我大叫不好，事情恐怕是要闹大了。赶紧下了车子，挤到最前处看去，两人果然打了起来。我还未上前去劝架，就看到对面马车上盈盈下来一个女子，她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也望着我的方向来。目光交措间，她有丝慌乱。我却是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沁出笑意。她理了理神色，放缓了呼吸，含笑向我走来。
　　我看向那马车，黑楠木车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放眼整个洛阳城，没有几个人可以坐得起这样富丽堂皇的马车。
　　我笑看着苕苕，“马车挺好，看来你是可以再也不会去云碧坊了。”
　　苕苕的面容淡淡的，她极轻淡极轻淡地说：“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做舞女，每个人都要学着为自己打算。我已经找到了一条好的出路，就算再困难我也不会放弃。”
　　我点点头，真不愧是她的性子，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一鸣惊人。只是这样的马车太过于浮华，恐怕有些招摇了些。
　　苕苕上前命他的车夫停手，我未语，只笑看着她。她的脸上有丝不自在，撇过脸去不看我，命车夫驾车而去。我立在原地，含笑看着她上车的背影，悠悠道：“希望你不会后悔。”
　　她的身影愣了愣，但只是一瞬，她进了马车。我听到她极小声极小声的声音，“我不会的。”
　　看着她的马车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唇上的笑意渐渐凝结。
　　来到坊里，看到万清和莎莎一起在排舞。
　　曲子我已经想好，正好配合着万清跳的这支舞蹈。将曲子给了乐师，我跑至兰姨面前。
　　兰姨见我只在低头沉思，让大家休息会，缓步走到我面前，挨着我也盘腿坐了下来。盯了我一会儿，笑嘻嘻地说：“我们云碧坊的云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愁眉苦脸了？和冯公子闹不愉快了？”
　　原本欺期艾艾的心情被兰姨弄的哭笑不得，我回道：“什么跟什么？难道我每天都要微笑示人，你才觉得我很正常吗？我也是人，人都是有喜怒哀乐的好不好？”
　　兰姨一副见惯不惯的样子，“愿闻其详。”
　　我想了会，将当初在思秋坊时我与苕苕的一些小恩怨告诉了兰姨，兰姨听会沉思了会，道：“没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但是以月姑的那个心思，我估摸着大家心中都有数。若不是她的话她也不会那般紧张。”我抿唇未语，兰姨又道：“好丫头，既然她那样对你，当初你干吗还要收留她在咱们云碧坊？”
　　我道：“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她必定是走投无路才来投奔我。既然如此，我干吗不给她个机会？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损失，她替我赚钱，我给她饭吃，很天经地义。如今她又找到了一个可以替她赎身的人。说到底她还应该感谢我，虽然我没怎么见过张大人几次面，也不知道他为人如何，但苕苕既然愿意跟他，就一定还可以。”
　　兰姨笑摇着头：“你没见过，但我见过。那个张大人是出了名的好色，又是个会贪的人。他不过一个四品的官，出门坐的马车比一品大臣的都要豪华，你说他的那些钱是从哪里来？我看着苕苕也不定会好。不过若是她想，我们也不能说些什么。”
　　将刚才看着的一幕告诉了兰姨，兰姨听后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事情呢，原来是这个。这个张大人家的车夫也是够霸道的，总归有一天，他会毁在这些家奴的手中。不过说到苕苕，路是她自己选的，用得你来叹息吗？”
　　我摇了摇头，兰姨打量着我的神色，笑打趣道：“莫不是你也期盼着有个人这样对你？”被她说中了心事，我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低下了头不去看她。
　　兰姨道：“咱们女子最美好的不过就那么短短几年。苕苕能出坊里也是件好事。反正我也不待见她，她走了也好，我看着也清静。那丫头心思太大，我管不住她，还是眼前的这帮小丫头听我的话，好管些。”
　　我正欲开口说话，有个小厮匆匆跑进来。他笑眯眯地看着我，从怀中拿出一锭金子，正当我惊讶未反应过来之时，他笑道：“云姑娘，这是苕苕姐吩咐小的拿来的。”我与兰姨对视了一眼，他又道：“苕苕姐说了，这钱是拿来赎她的卖身契的，包括上次云姑娘帮她从思秋坊花的钱一并算上，多余的钱就当作是这些日子来云姑娘对她的照顾。”
　　我问：“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小厮道：“苕苕姐说如今身份有别，她再也不愿踏足这个地方。”
　　我冷笑两声，接过金子，掂了掂重量，笑道：“出手真是大方，不枉我花下的钱。”吩咐小厮跟着冬雪一起去取苕苕的卖身契，小厮笑着向我微行了个礼而去。
　　我面上笑色已无，兰姨盯着上我手上的金子，半晌未语。很久后，她冷哼道：“她真以为她自己是谁？再也不愿踏足这个地方！也不知当初是谁自己说要来这里的！”
　　我道：“无所谓，就当作已经与我们划清了关系吧。兰姨你在这行这么久，来来往往的事情见的也多，如今还在意这些吗？”
　　兰姨张了张嘴，又合上，叹了口气，道：“不是我在意，只是我瞧不惯她那样子。”
　　我笑挽着兰姨，“好了我的好兰姨，苕苕也算是不错，本来买下那些歌舞坊还差些钱的，正好苕苕给咱们雪中送炭来了，不如放开心些，我们一起看清儿和莎莎跳舞吧。”
　　兰姨未语，只撇了撇嘴，与我一同看着万清和莎莎跳舞。
　　跳的好的时候我抿唇微笑，可有时候我心里会突发奇想，命歌舞停下，想到了几个新的动作改进一下。让万清和莎莎好好看着，等会就照着我改的地方跳。
　　摆弄着动作，跳出着舞姿，我这才惊觉到，我是多久没有跳舞了？上次跳舞是围在篝火前，其实那也不算做跳舞，只不过是一堆人团团围着瞎凑热闹而已。而我上次真正的跳舞是在游玩乌兹的时候，距今已经四年了。可是舞步一点都没有生疏，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姿态优美的跳了出来，阿娘教我的舞步一点都没有忘记。
　　示范完毕，看到万清莎莎和兰姨吃惊的表情，兰姨带头拍手叫好。莎莎惊叹道：“云娘，你若是做了舞女，一定比我们还要红，说不定会红上发红。”
　　兰姨附和道：“看不出云娘你还有这本事！”
　　我笑摆摆手，“红上发红，那不就发紫了吗？我不喜欢那个颜色，还是白皙透亮些好。你们就照我这个舞步跳，若是还有疑问只管来问我。”
　　万清和莎莎点头，带着舞娘们又翩翩起来。
　　我对兰姨说：“我回屋小憩一会，你看着她们再练一会。”
　　兰姨笑着点头。
　　长廊尽头处，站着一个面若玉冠的男子，见我盯着他，他也回笑着看我。我向他走去，他也面含微笑地向我走来，“真是看不出来，你也会跳舞。”
　　我一挑眉看他，“怎么，你觉得我不可以？”
　　邓袭笑着摇头，“非也非也，只是觉得太过惊奇，太过意外。”
　　我冷哼一声，“让你惊奇的事情还多的很。”
　　他也来了兴致，半昂着脸看着我：“哦？还有什么？”
　　我侧过脸去，不回他的话。他一下拽住我的衣袖，我转身看他。他道：“舞编排的很好，只是不知道曲子怎么样？”
　　我将他拽住我衣袖的手拿开，“曲子已经写好交给乐师了，此时应该正排着，你若是想听，让乐师奏给你听就是。”
　　他沉默了一会子，低下了头，面色上极为清苦。我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像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他未语，只听得他低沉的笑声，我这才惊觉到自己上当了，正欲转身离去，他忽跑到我面前，笑嘻嘻地看着我道：“我看着你和别人说话时都是笑容满面，怎么和我说话时就完全变了样。云姑娘，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看了他一眼，越过他身子就想走。他动作却是极快，一下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无奈道：“邓公子，邓少爷，你吃着朝廷给你的食禄当然整日无所事事，就是每日从上午睡到晚上也是可以。我们小老百姓若是不去工作就可能会饿死，求求你大人大量，饶我一条生路成不成？”
　　邓袭摸着下巴思索了会，看着我的眼睛，过了一会儿，他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有什么，大不了你到我府里来，我养你。放心，你还不会饿死的。”
　　我微愣了愣，不愿再搭话，生怕搭错话，说错句。
　　邓袭眯眼笑着看我，“这回愿意陪我去听曲子了吗？”
　　我只能无奈地向园子走去。
　　天色已到晚膳的时辰，邓袭看了看天色，道：“我要回去了，若是不回去，就有人唠叨我了。”
　　我笑着，心里想，还有你怕的人。
　　送走邓袭，看着天上那一轮弯弯的月亮，也向兰姨告了辞，兰姨留我吃饭，我说府里一定有备好的菜，兰姨撇撇嘴，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出了园子，刚准备上马车，就看到另一辆马车而至。从上下来一位翩翩公子。他双手负背立于园子前，长身玉立的身影正高洁尘喧地站着，淡淡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长，将他的身形勾勒，形成一幅美好的图画。
　　他淡淡转头，恰好看到马车上的我，我见他正凝望着我，我的唇角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下了马车，让小李先回去，并让他转告冯彰嗣晚上我迟些回去。
　　唐湛立在园子门口，静看着我。
　　我笑道：“这么多日未见你来，我以为是我们坊里的歌舞不好看，你不愿再来了呢。”
　　他极其轻淡地说：“手头上有些事情给耽搁了。”
　　我‘哦哦’了两声，就不知再说什么。园子中来来往往的人正看着我们，我却一点都未觉得。
　　他道：“看你刚才是要回去吗？”我轻点了点头，为怕他说什么，我又赶紧道：“不过现在我不急着回去的。”
　　说完之后，只觉得脸颊发烫，云莺啊云莺，人家又未说什么，你这样着急说话，难道是在暗示着什么吗？刚刚正要回去，人家一来，你就说不要回去了，这样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
　　头越埋越低，头顶上方传来他似有似无的笑声。只听他道：“既是不着急回去，就陪我一起看个歌舞吧。”
　　我昂着头看他，道：“今日的歌舞只剩下最后一场了。而且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开始了。”
　　他微皱了皱眉头，“你可会吹曲？不如吹个曲子如何？”
　　我连连点头，“会会会，等会歌舞坊就要关了，不如我们去后山那里吹曲，那里清静。”说完之后，连我自己都惊讶于我自己的话，怎么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他沉默了一瞬，我的心砰砰直跳，盼望他不要拒绝，内心中又有些恐惧。他盯着我一瞬，在我紧张而盼望的眼神中，他微笑着轻点下了头。
　　我心里一阵欢呼，为怕他反悔，连忙道：“我去拿箫，你等我一下，很快就来。”
　　我以最快的速度跑进园子，兰姨看到我刚要与我说话，我却是没功夫理她，拿了箫后就又冲了出去，兰姨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我，不明白我怎么如此风风火火。
　　唐湛问我是想走去还是想坐马车去，我想了瞬，道：“这里离后山不远，正好星辰美景，不如边走边赏景。”
　　他笑点头，命车夫先行驾车回去。
　　我与他并肩走在星夜漫漫中，有了星夜的光亮，让这条原本黑漆漆的路变得光明。偶时有微风拂过，我感到一阵轻柔。
　　洛阳和西域很不同，在这里望着天空时，总会有阻隔，会有连绵的屋子，高耸的墙壁，但是在西域只要抬头看天就能看到天与地相接应。但是坐在屋顶上看天，抬头时和大漠中是一样的。此时的路很宽阔，抬头时也是宽阔无垠。
　　这条路好像很漫长很漫长，一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享受着星夜的风与此时的宁静。
　　脑中想到阿娘说过，心动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这个时候是我心动的瞬间吗？心动是这样的感觉吗？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后山上，我们随地而坐。我摸了摸手中的箫，一直忙着和乐师编排舞蹈，已经很久没有碰它了，新编的曲子我还没有吹过。
　　平常吹曲子，总是一连惯地就吹奏出来。吹曲是带着人的心境，若是心情好了，吹的曲子也很动听。对对错错，停停起起，一支曲子被我吹的七零八落，我不知道今夜我是如何回事，怎么会吹成这个样子。又吹了一遍，倒是顺畅了不少，但是还是不满意。
　　正在暗自想着如何吹得更好时，一缕笛音缓缓而起，悠扬处，如天女展袖飞舞，婉转处，如美人蹙眉而泣。
　　同样是曲子，唐湛的曲子却如浣纱溪畔娇颜初绽的夕阳。他的笛声牵动着星辰，牵动着月色，映得他整个人的身上都有光华流动，越发衬得他风姿绝代。而我的曲子却如八十岁的老妪一般没有力气。
　　我有些泄气的拿下玉箫，静静地听着他悠扬的笛声。仿佛山涧中的鸟儿都在为他的笛声而起舞。
　　一曲终了，唐湛把玩着手上的笛子，微仰头看着我道：“你的这支曲子我从未听过，是哪位高人编的曲？”
　　我十分自傲地指了指自己。他笑道：“原来是你这位‘高人’！曲子虽不错，可你吹的不行。”
　　我吐了吐舌头，笑道：“本来是我谱的曲，可是我从未吹过，曲子是给乐师吹的，不是给我吹的。下次重新首好听的曲子给你听。你吹的真好听，再吹一首吧。吹首合今夜的情景的。”我指了指天上的月亮，笑着说：“弯弯的月儿，繁繁的星空，还有正在鸣叫的鸟儿，不时吹过的微风，这些都是让人快乐的事情。”
　　唐湛盯着我微愣了愣，点头道：“你说的对，自然中的景色都是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他仰头看了看星空，举着笛子又吹奏了起来。
　　我抱膝而笑，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着此时的欢愉。
　　我从没有听过这支曲子，但我能感受得出这支曲子的欢愉，仿佛是久居干旱中的一场雨，淋的人心儿都在笑。
　　我睁开眼睛盯着正在吹曲的唐湛，我不懂也不明白心动是什么感觉，但我享受现在。我不明白你眉眼间若有若无的黯然，但我希望我可以化解它。
　　黑蓝天幕，繁星点点，弯弯月儿，清风拂面，夜色如水。我们二人并肩坐于草地之上，星辰为乐，虫鸟相伴，绿影为舞，玉笛为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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