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沉浮之云之莺

　　宴席开始，又是一众的音乐响起。伴随着歌舞升华，原本安静的殿内又热闹了起来。
　　我隐在暗处看着各中人的反应，陛下和皇后不知聊到了什么，都在唇角微笑。我正欲对兰姨说话，忽然一个原本随我而来的园子里的丫头对我附耳说了句话，我神色一凛，吩咐兰姨好好看着坊里的姑娘，别出什么岔子，自己则去了相约的地方。
　　不熟悉路，刚出殿门，便有小宦官来引路，我一路跟着他默默而走。心中则在想着在路的尽头处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我到时，小宦官向我行了个礼，巧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在廊角的尽头处，一袭墨水绿的袍子，颜色深沉，在这个夜色中显得不是那么明显。风过处，将他的袍角吹地飞扬。我默默无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上前去还是立在原地。
　　刘庄回过身来看我，我深吸口气，提步而去。不知道宫廷中的礼仪是什么，我脑中回想将刚才大家见到陛下时行的礼，也对他跪下磕了个头。
　　刘庄将我扶起，浑身上下打量着我一圈，视线落在我耳上的鎏金点翠花络上。我摸着双耳，笑道：“第一次戴这么重的东西，有些不习惯。”他笑着摇头，向前方的清凉亭走去。我跟在他身后，默然而行。
　　他坐了下来，我安静地立在他面前。他指了指对面的石凳，我微一颔首：“民女不敢。”他摇头而笑，道：“初见你时，面对高密侯的质问你都可以理直气壮的侃侃而谈，怎的如今却这般胆小怯懦了？”
　　我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深邃明亮的双眼，微撇过视线，神色坦然地坐到他对面。
　　他看了我一瞬，道：“上次见你是在云碧坊，父皇听说洛阳中有一支曲子名曰《情相思》，说的是他和我母后的故事，此曲在洛阳中极是火热，便存了心思想去听听。果然，这支曲子编排的很好，很得父皇的欢心。”我抿唇而笑。他继续道：“看样子，你是个很明白事理，心思也很玲珑的人，你特意在洛阳搞的风风火火，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支曲子，更吸引我父皇出宫去看。你是否早就在心中盘算好了目的？”
　　我笑道：“殿下过奖了，民女不过是一个未满双十的女子，怎会有如此心思？一切所做正如那日所言，只不过是为了想要多赚些钱而已。每个人只会嫌钱少不会嫌钱多，民女亦如是。只是一心想着如何才能让坊里的姑娘们的收入更多。殿下深居宫中，不用为了钱财之事烦忧，自然不理会我们这些人的心情。”
　　他道：“今日的歌舞很好，私下里曾听邓袭说歌舞都是你一手编排的？”我点头。
　　他眼睛不动，审视了我一番，柔和地笑说：“今日的舞蹈也确实是花费了心思。你是为了谁才会花费如此大的功夫？”
　　我摇头而笑：“殿下多虑了，民女做事向来求得完美，只是想尽一切心思做到最好，并没有刻意想要哄谁开心。”
　　“确实出人心意，在母后生辰这样的日子里，这样的歌舞确实让人开心。”我微笑着看着他，只见他话锋一变，原本的温和面容变得冷厉：“只是，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来宫里表演的话，不要编排这样的舞了。尤其是草原上的舞蹈。”我愣愣看着他，一时间未明白他言语的意思。
　　“殿下，此说何意？民女不懂，望请明示。”
　　他悠悠地看着我，明亮的眸子将我审视了一番，我虽然心里畏惧，面上却是不卑不亢的回视着他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说：“很多事情没有为什么，你只需这样做就是。”
　　我微笑着站起着身子，“殿下如此说，民女心中明白了。若是殿下没有要事，民女告退。”我见他面上没什么反对，微微行了一礼后而出。
　　一场晚宴宾主尽欢，或者说是陛下和皇后尽欢，宴会主角散场之后，大家也都和乐融融地散去。我和兰姨等着姑娘们一起，在大家走得差不多之时，才携手向外行去。
　　兰姨满脸喜色，我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刘庄方才的话语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许排练草原上的舞蹈？是因为阴皇后吗？可宴席上她的神色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还记得那年在匈奴时最喜欢参加宴会，觉得那样的宴会是最热闹非凡的，大家都很开心很快乐的样子，席上每个人都是微笑着的。阿娘有时不愿去，我却缠着她陪我一起去，今日再次来到皇室中的宴席上，才真正看清了那繁荣富贵下隐藏着全是冷清，每个人都可以为了目的或是笑或是讨好，却从不问真心。
　　还在低头踩着自己的影子行走，耳边就听到一个温暖的声音响起：“晚上是随我一同坐马车回府吗？”
　　我抬头，愣愣地看着冯彰嗣，他面上含笑，笑容从眉角处散开，直沁入唇上。我认得出，那样的笑是真心的笑，他的话是真心的话，因为他在我面前，从不虚假。我突然很享受这样的笑。
　　还未来得及回话，兰姨细量着我的神色，柔声说：“既然如此，我就领着姑娘们一同回园子了，你也早些回去。”我朝兰姨微点了点头。
　　冯彰嗣笑道：“马车在宫门口，我们一同走一段路。”
　　月色铺满整个长廊，柔和的银色光华倾泻在平整的地面上。宫灯将一切照亮。昏暗的黄色宫灯照映出地上的影子，皇宫的夜色显得越发静谧。我低着头默然走着，冯彰嗣张口想说话，但看到我的神色，又闭上了唇。
　　我道：“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吞吞吐吐的一点也不像你。”
　　他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陛下对今夜的歌舞大加赞赏，你花了那么多心血，应该高兴才是。怎的如今却这副神色？”
　　月色很好，与宫灯辉映着，光亮让整条长廊透出暗暗的光，可我依旧只能看清前面一点点的路，不知道前面是漆黑还是明亮。我低声道：“不知道，觉得人与人好不相同，明明心里不是这样的想法，却非要说这个想法。明明心里很不开心，却偏偏面上要笑着。情绪不是应该在人心里最真实的表达吗？为什么可以面上和心里的不一样？”
　　冯彰嗣看着前方，轻声说：“这就是朝廷，这就是皇宫。你见到的只是些皮毛而已，今日云碧坊可以进宫表演，只怕今后洛阳的门贵们府中有何事都会找你们去跳歌舞了，那时候你见的才真正是多。”
　　我问：“你会表里不一吗？”
　　他不答反问我：“你觉得我会吗？”
　　我看了他一瞬，笑摇摇头：“在别人面前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应该不会骗我。没有为什么，只是感觉。”
　　“那你会对我如此吗？”
　　我笑答：“伯牙与子期因为琴艺而成为知已好友，知音难觅，知已难寻，人生中得一知已是最开心的事情。从我在思秋坊见到你起，我就视你为知已，我不会对知已有所隐瞒。”
　　他笑着拍掌，笑声响彻在这片静寂的皇宫中，“吾亦是。”
　　我与他相视而笑，刚才的阴霾已经好多。行至宫门口，车夫已经在等，我刚欲上车，一个回身间就见到一双隐含怒气的双眼正瞪着我。我停下动作，邓袭隐在袖口中的双拳已经握紧，面上冷冷冰冰，凝视着我问：“这是冯彰嗣的马车，你要去哪？”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愣愣地看着他。冯彰嗣在车内听到声音，掀开车帘探出身来看，邓袭的目光从我身上挪开，平移到冯彰嗣的身上。邓袭面若寒霜，即使在这样的黑夜，我仍能感受得到。冯彰嗣却是一脸笑意地看着邓袭，满目不在乎的样子。我心里暗暗叫糟。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邓袭的眼睛绝对够威慑力。
　　我刚欲说话，话还未说出口，邓袭就一甩袖，愤然而去。暗暗的月光照映出一个孤寂的身影，邓府的马车上探出一个我熟悉的身影，见是高密侯邓禹盯着我看，我向他微点了下头算做是问好。他淡淡看我一眼，合上车帘，马车飞然而出。
　　我站在原地不动，冯彰嗣看着邓家马车走了，淡淡道：“你还不走？难道改变了主意，想去邓府？”我冷翻他一眼，翻身上马，一路无言。
　　已经很累，回屋后便已睡着。醒来后已上白日。
　　醒来之后，在锦帕写了几个字‘安好，勿忧’，出屋想去找信鸽。一开门，正好看到丫头阿岑手中抱着一只鸽子而来，看到我她笑道：“姑娘醒了。”我指指她怀中的鸽子，问：“这个是？”
　　阿岑了然而笑，“少爷说，若是姑娘醒来，就让我将这个东西交给你，说是你应该正好需要它。我看着时辰，想着姑娘差不多这个时辰醒。”
　　我接过鸽子，道：“替我多谢你家少爷。”阿岑俯了个身子，笑道：“那奴婢先行告退了。”
　　这个小五真是知我者。关上门，将布帕绑在鸽子腿上，打开窗户，双手一松，任由它在蓝天中飞翔，将我的看到的景象带给在西域周游的人。
　　不知已经几日，整个洛阳城中的富贵，只要府上一办宴席，必定会邀请云碧坊的姑娘去跳舞。起先还有些高兴，但日子久子，便觉得乏味。我告诉兰姨，以后谁来请我们，我们都不去，只安心在坊里面表演就好了。
　　兰姨一开始面上不解，想着有钱赚为何不赚？后来面色开朗起来，笑道：“我知道了，回头我就去吩咐。若是我们云碧坊是这么好请的那也就不值钱了，好歹我们也是去过宫里表演的。”
　　我连番点头。一日、两日、三日……数着日子，已经十几日没有见到过唐湛了。是不是因为这段日子坊内忙着去给城内的富贵们跳舞，他看我们忙，所以都不来了。
　　我苦凄凄的趴在园中的石桌上，满面哀愁，兰姨看了眼我神色，笑道：“云丫头，几时见过你这般忧愁的样子，照我这么多年的经验看来，你这副模样绝对是……”我微侧着看她，她坐了下来，掩着嘴娇笑道：“绝对是心有所属，默默思念着人家。”
　　我冷哼哼两声，又转过头去。兰姨细声细语地说：“云丫头，你虽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年龄，但估摸着应该和万清差不多，你别老盘算着做生意，自己的终生也该好生打算着。你没有父母替你筹划，自己若是再不上心，难道要坐等年华老去和我一般吗？我瞧着邓家二公子是个不错的人，对你也是挺上心的，那日特意来坊里接你我就看出来了。这十几日里你是否在想着他？如果年龄适当，他又没有娶妻，你不妨……”
　　我转过身去，坐直了身子，无奈地看着兰姨，叫道：“我知道了兰姨，这些事情我心中有数，你就别再我耳边唠叨了，已经说了不止一次了。”兰姨冷哼一声：“好心没好报。”
　　我坐直了身子，兰姨道：“自各儿慢慢在园子里想心思吧，我出去看看坊里有什么事。”
　　我微点了下头，一个人又趴在石桌上，一声声地叹着气。心思还未想定，就听到一个温和地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什么时候你也会唉声叹气的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立即神色一震，见他满含笑意地望着我，我立马起身，摇着头。又发觉得自己太过于惊喜，收敛了面容，缓声道：“已经多日未见到你了。”
　　唐湛笑道：“看你这段日子都忙着带你园子中的姑娘往各大富甲贵族出出进进，想着你应该不在园子里，所以也就未曾过来。”
　　我微愣了愣，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怕我不在园子里所以未来？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前些日子来这里都是因为我？心头掠过一丝小小的窃喜。
　　抑制住心情，昂着头问：“那怎么今日过来了？”
　　他笑了笑，未回答我的问题，径自坐了下来，问：“皇宫好玩吗？”
　　我挨着他而坐，苦凄凄地摇头，“一点也不好玩。只不过比别的地方更加繁华些而已，守卫森严，好多地方我进不去。”
　　他看我一脸的苦相，摇头而笑。看着他笑，我心里开心。此时只觉得看着他笑我也就满足了。
　　其实开心并不难，只要小小的满足一下，学会满足，就会过得很开心。
　　唐湛忽问：“今日你可忙？”我撇过头看他，他道：“若是不忙，我想请云姑娘陪在下一起出去走走。”我心中激动，看着他眉宇间永远不变的忧愁，笑点着头：“不忙。你想去哪里？”
　　他未语，我道：“可愿骑马？”昂着头挑眉看着他，自信满满地说：“我的马术很好，你愿和我比试？”
　　他微微震惊了下，笑点下头。
　　刚才光顾着高兴，只想到骑马，一时间忘了园子里没有马，只有马车。他似是看出我心里想些什么，淡淡地笑道：“去我府中，府里正好有几匹汉血宝马。”
　　我惊疑未定，起身随着他走。
　　从不知晓他的身份背景是什么，只听他说接管了他义父的生意。但看到他家的宅子时，我满含震惊。一点也不逊色于冯府。他见我呆呆愣在门口，转身对我道：“不想进来挑匹好马？”我甩过思绪，提起步伐，向他而走。
　　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马厩里排排有数十匹好马。我一遍一遍地看着它们，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要挑哪匹好。他道：“选好了吗？哪个和你有眼缘？”
　　我随手一指：“就它了。”我看到他视线中的震惊，向马夫示意，马夫立马帮我牵了马。
　　两匹马上坐着两个人，一同驰骋在古道林荫中。因为速度之快而有风吹过，吹刮过袍角，飞扬起衣衫，发丝也在这烈风中飘扬。我的眉眼间俱是笑意。望着并行的唐湛，回过了头，我大喊道：“我要加速了。”说着，扬起马鞭，加快了马速。
　　整个林中只听得马蹄的“嘚嘚”声。
　　光影照动着树林，为这间青脆的林子照上了一层光圈。
　　显然他是有意让我，虽然我自认为马术不错，但是和他比起来却是稍逊一筹。
　　停了马，他道：“没想到你的马术这样好。”
　　我笑道：“比你差多了。在草原上和他们一起比赛抓牛羊的时候，每次我都会输。如果你去和他们比赛，一定会让目勒心服口服的。”
　　他看着我道：“你是草原人？草原人的马术都很好，你输了并不奇怪。”
　　我摇头而笑：“我是汉人，生长在西域而已。”
　　他微颔首，没再言语。
　　下了马，我伸出双手在林间畅跑，吸吮着这天然之气。嘴角不自觉而笑。
　　唐湛问：“你笑什么？”
　　“想笑就笑，需要理由吗？”我道。他也抿唇而笑，淡淡的笑容。
　　我反问：“那你笑什么？”
　　他答：“想笑就笑，不需要理由。”
　　两个人的笑容在这个林间荡漾。我不知道此时的我是什么样子，但是一定是很幸福的样子。
　　天色已黑，骑马出了林子，两人都是牵马而行。行至他府中门口，已有门童过来接马，我低着头，小声地说：“我先回去了。”
　　他张口未言，上次见过那个叫做‘忠叔’的男子已经迎了出来，看到我面上一愣，我微点头向他打招呼，他愣了一瞬后也向我微笑。唐湛道：“天色已黑，不如我送你回去。你是住在歌舞坊里吗？”
　　我想到冯彰嗣怕是会一副吃惊的面容，摇摇头：“月色很好，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他看了我一会子，轻点下了头。
　　我转身，缓步而行。晚风徐徐，心里仍沉浸在骑马的快乐中。站定，回过头去看着那一座宅子，发现他仍立在原处看着我，光影正将他的身影勾勒，轮廓分明的侧脸。看到我回头，他显然是没有料到，面色清冷中有一丝诧异，但这样的表情很快就过去。我回过身子，提步裙裾，沿着街道奔跑而走。
　　心，却仍是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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