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兮为镇

　　六、
　　我猛一睁眼，发现脑袋硌在竹片枕的边沿上，十分疼痛。坐起身揉了揉脑袋，下床倒了杯茶。
　　外头还在下雨，些许雨点夹着风噼噼啪啪地打在纸窗上，在静谧的夜中显得有些喧闹。
　　雨越来越小了，可檀香未燃尽，天也还没亮呢！
　　依茉不在了。
　　湘茹痴痴地望着窗台，仿佛依茉正倚在那儿对着她笑。
　　她起身起去泡了茶，雨前茶，两杯，一杯置在案上。
　　「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来了我就泡给你喝。」
　　我答应你的，我一直在等你呢。
　　笃笃笃。
　　有人叩门，很轻，似怕惊扰了主人。
　　“韶熙？”湘茹打量了一下头戴宽边帽，手提行李箱的韶熙。行李箱上，夹着那把绸布伞。
　　“你要出远门？”
　　“我……要回老家了。”
　　“回去？”
　　“我要把依茉的骨灰带回去，带回祖坟。而且，我爹娘在老家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我出来太久了。”
　　“你要成亲？”湘茹望入他的眼。
　　他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嗯……”
　　“哦，这很好。”湘茹低下头。
　　我再为你泡壶茶吧、
　　好，你的茶，最好喝了。
　　这时他笑了，就像当初刚见面时那样纯净。
　　她转过身去泡茶。就在那一瞬，他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哀伤。
　　抓茶，烧水，换皿，倒茶……她的动作依旧娴熟，丝毫未变。
　　他深深地望着她忙碌的背影，想用力把她的轮廓刻在心里。
　　很快，茶置在案边了。
　　他慢慢地啜饮，很慢很慢。
　　这茶，我想用余生来喝，可以吗？
　　一小杯茶，终是喝完了。
　　“还要一杯吗？”
　　“不了……”他紧紧地攥着茶杯。
　　“我们私奔吧！”
　　“啪呲”一声，茶杯碎了。
　　“什么？”湘茹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白玉镇，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再也不回来了！你愿意跟我走吗？”他抬了头。
　　那深切的眼神，让她无法对视。
　　“我喜欢你，从你一开始把伞歪在我长衫上时我就喜欢上你了……这么多年来，我做这些，无非就是想让你忘了他，别那么痛苦，记住……记住一个活生生的我！”
　　一个活生生的我……
　　她背对着他，不语，眉头紧蹙。
　　她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
　　“我不会在意世俗的牵牵绊绊，我只想陪你度过余生，而不是孤独终老而尽……”
　　半晌的缄默，于他而言恍若隔世的等待。屋外又下起了雨，倾盆大雨，打破屋内闷热的沉寂。
　　她扬起嘴角苦涩的弧度。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跟你讲的那个故事吗？”
　　他眼波一闪，心里好像哪儿塌陷了下去。
　　我明白，我都懂……
　　他缓缓地起身，动作像个老人一样迟钝，显得有些凄楚。
　　“臆卿……我怎么能奢望你不是臆卿啊，你确实就是她啊……呵呵，你确实就是她啊，哈哈哈哈……”
　　他朗朗地笑着，笑声揉在雨声中，重重地摔在地上，打混了尘泥。
　　对不起……
　　他倏地把笑一收，哽咽了，好像什么东西骨鲠在喉。
　　“我……我不会强迫你的……”他戴上了帽子，打开那把绸面大伞，拎起了箱子。
　　“天色不早了，快赶不上船了，我走了。”
　　再见——
　　门外的雨，又急又密，他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外迈。
　　湘茹倏地转身。她扒着门框，眼睁睁地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连同那把青绸伞消失在雨幕中。
　　朦胧间，她又看到了十年前她的心上人的背影，消失在夕丽桥畔……她这才发现，他方才笑的时候，她的心是有多么的痛。
　　这样想着，她往外奔去。暴雨直直地打在她的头发上、脸颊上、身上，一切很快就净湿了。她一路跑上夕丽桥，一只只客船摇楫而去，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我……又错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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