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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五、
一些雨滴打在脸上,我才惊觉又下雨了,忙去关窗。窗扇合上的一刹那,我看见急急的雨把河中央的那只月亮敲得七零八碎。
打开木柜,发现被子是薄罗被,枕头是竹片枕,整整齐齐地堆叠着,幽幽地泛着樟脑丸的清香。
这家店主真是细心呢!
我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檀香萦绕,合上了双眼。
这天是七夕乞巧节的前一天,湘茹的绸布店来了许多老主顾,都要订湘茹绣制的香囊。她的绣艺在白玉镇已是小有名气,邻里乡亲鉴于她已婚的身份,都称她「绣姑」。
一大早儿,湘茹就开了工,一直到晚饭辰光才忙完了所有的活。
她站起来伸伸懒腰,想起依茉好久没来了。这丫头不在耳边叨叨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月上楣梢的时候,湘茹听见有人叩门,有一下没一下地,将将睡醒的样子。
她去开门,惊讶地看见面容憔悴、目光呆滞的依茉愣愣地倚着门框。
“依……依茉,你怎么了?”
依茉没有反应,眼神飘忽。
“依茉!依茉……”
直到湘茹摇晃她的肩,她才缓缓地把目光移到她脸上。她喊了一声“湘茹姐”,扑进她的怀里,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
湘茹轻轻拍着依茉的肩,可怀中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越来越厉害。她发现她明显瘦了很多。
街上隐隐传来脚步声,湘茹忙去关了门。
依茉本是个十分活泼开朗的女孩子,脸上常常是笑,连悲伤都很少见。可是现在她哭得那么伤心,像是要把十几二十年来的泪水统统都补回来。湘茹从没见过她这样。很快,她感觉到胸前的
衣襟透湿了,阴凉了一大片。而她的心,更凉了。
从依茉断断续续不成句的哭诉中,湘茹听明白了。
依茉的爹娘逼她出阁,夫家是西石坡的谭大爷,家财万贯。没人知晓谭大爷的性子,只知道他有过四房姨太太,个个不是体弱就是多病,都早去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爱他。
她怎么能嫁一个陌生人,一个自己不爱的人?
可那边放了话,要以十大箱金银珠宝来迎娶填房太太。于是,她爹娘逼她、关她。她绝食、咬舌、上吊……都被人管住了,闹腾了好几个月,这天是逃出来的。
湘茹愕然。
“我只是想嫁一个自己爱的人……他们,他们那个轮得着来管我!”女子终是咆哮而出,她仰起的脸,在月光下更显苍白与悲凉,窗外的云好像也被惊得摇晃起来。她无力的垂下了头。湘茹
含泪望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久许久之后,她脸上泪水流过的地方留下了泪痕,没有擦,人似乎平静了许多。湘茹伸出手去,扶住她的肩。
你要想开点,这世道就是这样残酷的呀!
依茉低着头,不语。
湘茹又说,说不定那谭大爷没别人说的那么可怕……
可我不爱他!
那你也不能自个儿逼自个儿啊!
死活也就是一剪子……
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你死了,可就见不着我了!湘茹惊道。
依茉这才抬头踩了一眼湘茹,眼中带着些不舍。
湘茹见她抬了头,递过去一杯茶。
雨前茶?
嗯。
依茉轻呷了一口,淡淡地说。我要是出阁了,就喝不到你的茶了。
湘茹笑了,当然不会,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来了我就泡给你喝。
……
两个女子就在案边,月下,聊了一宿,聊的都是过去的事。
天快亮的时候,有人一下一下地凿门。
湘茹去开门,门外站着依茉家的管家,后面还有一排的家丁。
管家一见依茉,强忍着怒气,恭敬道:“小姐,你叫我们好找,请随我们回去吧!”抬头时还不忘瞪一眼湘茹。
湘茹想劝劝他,可她算什么东西?
“我跟你们走便是了。”依茉走了上去。一只脚还没迈过门槛儿,又回过身来。
湘茹姐,其实我来就是和你道别的。
说完,她就迈过了门槛儿,脚步决绝,再没有回头。
湘茹愣了愣,总觉得方才依茉的神态中不觉地流露出什么东西,是她没见过的,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谭大爷来迎亲的那天,满城张灯结彩,气场就好比当年湘茹出阁、二先生迎亲。
湘茹在梳妆镜前描了描眉,好像当年那个被东风吹开了盖头的新娘子又从流溯的时光中回来了。她真心为依茉高兴,因为那一刻,她记得自己是幸福的。
韶熙和她约好要接她去西石坡赴喜宴的。
这时外面飘了点小雨,她一眼就看见了楼下有把青绸面莲花伞,知道是他来了。
她走下楼,盈盈的体态一如当年,未变分毫。
他笑了,向她伸出手。
她看见他笑了,一时的幻觉,好像看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二先生回来了,向她伸出手。
“你来了。”你回来了么?
“嗯。”他应道。
跟我走吧!
去哪儿?
呵呵,你是不是傻了,你看外面张灯结彩的,你说我们要去哪儿?
不管去哪儿,我都跟你去……
她释然地笑着,欣喜地流下了泪,紧紧地攥着他的手。
“不好了,新娘子自杀了!”街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
湘茹猛一回神,发现了自己的失控,忙缩回了手。
韶熙听见街上的叫喊,忙向外大跨了几步,未发现湘茹的不自然。
湘茹忽然想起刚才把她拉回神来的那句话:
“不好了,新娘子自杀了!”
她瞳眸一瞠,见韶熙就要往外跑,忙奔上去拽住他。
“带我去!带我去找她!”
韶熙点点头,拉着她就往外跑,向西街跑去。他带着她,脚上像生了风。他们飞快地穿越一堆又一堆喧吵的人流,人们不懂这对男女为什么跑得如此拼命。
他们看见了——那个花轿,他们俩都看见了,它停在那里,周围围了一圈人。
湘茹看见,那个郎中摇摇头,她怀疑自己眼花了,可……一切都太晚了。
一路上,那花轿经过的地方,拖着长长的血线,那触目惊心的红。就在他们跑近的前一秒,白布盖在了红盖头上。
“依茉!”
“依茉!”
韶熙、湘茹两人大口喘着气,叫着她的名字冲过去。
韶熙握着妹妹冰冷的手——这温度,这一切都是真的,真的……
“依茉,你真傻啊你……”他痛苦地摇了摇脑袋。
地上的血迹,斑斑驳驳的一块块,那颜色,与喜服、花轿、盖头的鲜艳混在了一起。
湘茹瘫软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以为她想好了、想通了的……她看见地上有一把剪子,刀口腥红艳丽。
「死活也就是一剪子。」
「湘茹姐,我这次来就是和你告别的。」
……
她记起来了,还有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那神态,分明就是绝望与无畏,是看破命运的淡然。
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她没有意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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