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亮光]云深不知处

作者:清寒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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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何怨



      青岚过处,是春踪。踏遍江南,应不忘昨日,归客又远行。送不尽,一程又一程。

      永夜殿中,一片昏暗,惟有一黑发男子,身披锦袍,在桌案前端坐。一笔一划,勾勒出的却始终只有两个浅淡的背影,相对而坐。还有墙边那一树的桃花,一壶酒。

      相伴,相依,却无法相守。

      修长的眉,皱了皱。平日里严苛的脸上,蓦然透出几分温柔的笑意。往事若烟,一瞬间,便迷了双眼。恍惚间,又闻到了清酒的香味,看着那人飞身半倚在一片桃花之中,笑饮红尘。迷蒙间,却又清晰地看到一场迥异于初见时的剑舞。

      白衣黑发,绝美如仙。

      那一举手,那一投足,那轻灵的长剑在手间挽出一个剑花,随即化为洌风,温和地拂过鬓边发。轻柔至极,竟无一点剑的杀气。

      一曲剑舞,不问世情,只问相思。

      “你呀……”轻轻的叹息,盘旋在空旷的殿中,男人地手忽而一抖,原本淡淡的墨色渲染开来的人影便都化在了这一片深色的墨迹之中。男人一怔,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停,直到两人的背影都化为了水迹,才歇下了笔。

      良久,良久。起了身,连锦袍滑落都忽略了。只是伸出手去,把那一幅画揉成了一团,扔了出去。

      “你呀……我都快忘了你的模样了啊……为何,还不愿来见我?”男人低低笑着,叹息着,任由眼前的视线一再地模糊。

      二十年的岁月如水一般流过,可是真不知为什么。年纪越是大了,原本年少时执着的名利,忽而变成了不屑一顾的粪土。而那时以为的洒脱不羁,却真真变成了如今的悔不当初。

      “老啦……”或许,人还没有老,心却沧桑得容不得更多的纷扰。

      累了,倦了,便想要离开了。

      可这时,才发现,追随在自己身边的人,早已不再。那些以为的理所当然,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如同卑微的蝼蚁所幻想出来的穴中的世界那般,虚假得,一戳就破。

      “可是我偏偏想要相信,你始终……”长袖落下,身上一暖,男人回身却再看不到当年的身影。

      回转过身,锦衣男子略略平静了下来,才道:“佐为,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何故又回来?再者说,虽然你同他约定了,也不必做到这般地步。我……受不起。”

      幽眇的寂静,是黑夜的特权。那缠绕枝头的月色,也照不亮幽幽的大殿,因为早已没有了照亮的必要。

      这里早已没有了想要看清的人啊。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身姿,他的那一场空前绝后的剑舞。

      第五墨羽回转过身,没有看到那蕴着不变的笑意的紫眸,恰恰对上了一双平静如水的黑眸。

      ——很像,当初那人的眼神。干净,纯洁,没有沾染一点尘世的喧嚣、

      “闻君通晓天下之事,而我今日前来,不问世情,但问一个相思,你可知晓?”白衣少年踏风而来,黑发清扬,隽秀无双。便只是那般简单地勾了勾唇,却是说不尽的一段风流韵味。

      继而对面的玄衣人便拿起一壶酒,笑着为少年斟上了酒,“今夜月色很好,倒不如品酒论诗。”

      摇曳在晚风中的竹影,那是与他相遇又相别的第几年呢?

      第五墨羽有些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一天是有个秋夜,有些凉。只记得有一个白衣人曾在决绝时对自己说过:“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谁也不能拿走。”

      看着被抓住的少年倔强的望着自己的黑眸,道:“我不管是谁派你来的,也不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只希望你以后能成为我的影卫。”挥手遣开了抓着少年的侍卫,走上前半蹲下身子,微微笑了,“可以吗?”

      “为什么?你知道我要杀你的吧。”少年定定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同传闻中大相径庭的男子。

      “恩,我知道。”第五墨羽笑了,只是看到那双相似的眸子,就仿佛能够回到过去的时光,“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就只是这样。”

      “是的,只是这样。”语气是那般理所当然。

      “那好,我当!”少年沉吟片刻答应了下来。

      “那你,从今以后,便叫凉织吧……”

      “凉织,是你啊。”第五墨语忽而浅浅笑了开来,回过头去,定定看着身后男子那如水的黑眸,说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么像他。”

      凉织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微微一颤,如水的黑眸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随即跪下身子,只道:“陛下。”

      “是国师的吩咐吗?”第五墨语上前,伸手扶了扶跪在地上的凉织,“今日和佐为比剑,凉织你又输了吧。”

      “是啊。”顺势站了起来,凉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黑色的眼睛里闪过夺目的光芒,第五墨语看到,呆了一呆,笑了。

      果然,是因为那一双熟悉的眼睛,还有倔强的神情,像极了当年的染夜。所以佐为才会每每以捉弄凉织为乐。

      “一枝红梅,不问世情,但问风流吗?”夜色掩去了凉织的神情,“陛下,您要问的不该是这些吧。”

      “到了么?”第五墨语背转过身,黄色的织锦在月光下泛出点点光芒,人也似月,“那小安、”话音未落,便见到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穿着紫色宫服的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玉佩清鸣,那人不疾不徐地走到了第五墨语的身前,开口的第一句竟不是敬语,而是,“陛下,都过了那么多年了,您还那我开玩笑,又不是昔日。还叫我小安?看我都多大岁数了。”

      “安闲,去平遥一趟吧。人已经到了。”探身到桌案上,拿起一个卷轴,“人若老了,出去散散心也好啊,是不是?”

      安闲讪讪一笑,拿了圣旨:“奴才明个就起程,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了。只得勤快些了,免得到时候被陛下嫌弃了。”随即欠了欠身,也不等第五墨语应声,退了出去。

      “呵呵”看着那道紫色的身影,第五墨语笑道,“安闲啊,安闲,今日竟然自称奴才了。这恐怕是我三十年来第一次听他如此称呼自己啊!”看着那人走远了,才道,“凉织,你也退下吧。”

      “是!”凉织应了一声,身形一闪,凉织便隐入了黑暗。月光依稀,伴人无寐。

      深宫锁,锁年华,年华断。何处寻情?情若有尽,思无尽。应记得,当年诺,对花对酒,拼却今生,不问离愁。

      不多久便又是黎明,微露的晨曦惊醒了屋顶上侧卧了一夜的染光。染光缓缓睁开了眼,又急忙闭上。一个侧翻,回了小室。室中的香味早已散了,染光轻笑着在桌边坐定,睁开了惺忪的眼。

      纤细修长的手指,伸向了桌上的白玉壶,却想起了里面装的是红梅酒,而并不是茶水。摇了摇首,准备到楼下去找小二要上一壶热茶,却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朝着自己的房间而来。还有回首时,桌上的那一封锦书。

      走到了门口的人,又踱步回了小室坐定。随意把头发用锦带系住。染光拿起了那桌上的锦书。
      近了,便有一阵淡淡的暗香。像是某一日,那人为自己梳发时,身上的香气。

      一手静静按在了自己的胸口,想起了那玉茗的气味。心头微微一动,染光便打开了那封信。

      淡雅的字迹,满目的梅花篆。忽而联想到次日的失神,那迷离间拂面而来的淡雅的香气。心绪稍乱,再也不敢深思下去。

      因为一旦深思,恐怕就是一生一世的受困。

      “我只想当我的云中,而你却并不想成为岂安。又何必呢,何必强求……平生不识相思意……待到识得却欲忘啊……”幽幽叹息的染光却不知,他这一生,注定要为了那人倾尽。

      又或许,他早已知晓,却只是执意地不去承认。

      平生莫识相思意么?恐怕只不过是虚妄啊!相思难断,纵是圣人都逃不脱七情六欲,更何况染光呢?

      终究不过是红尘之中一小小过客啊。

      何能有妙手?解此相思?

      “咚咚咚——”敲门声忽起,把纠缠的思绪从浩淼的空间中抽回,染光收了信,起身前去开门。

      红衣银边,头上梳了百鸟朝凤的发式,偏偏只用了几支银簪。显得问柳今日高贵清雅,若不是在这风尘之地,总是染光也绝不会把问柳与青楼联系在一起。

      侧过身子,为问柳和她身后的丫鬟让了路,勾唇而笑,“有劳问柳姑娘挂心。”

      问柳只是媚眼一抛,用手绢掩住了大半张脸,“公子付足了银两,问柳自然要照顾周全。俗话说得好,一分价钱一分货,在我们问柳楼里自然也是一样。公子既然觉得问柳服务周到,下次可要再来啊!”

      染光闻言心中暗笑,嘴上却道:“那自然是。”任由问柳为自己捋起衣袖,就着浴盆里的水洗净了双手。又接过问柳身后小丫鬟递过来的锦帕,净了净脸。问柳见此,倒也不闲着,吩咐着小婢忙着布菜。

      翡翠鸡丝粥用青花小碗盛着,还有一小银勺,架在一侧的白玉筷枕上。桌上还放着一碟拌三丝,一碟腐乳,权作配菜。

      简单清淡,却恰恰对了染光的口味。

      迟疑地在桌边坐下,染光看着那与青花小碗极不搭调的银勺,又看了看一旁静立没有半分逾矩动作的问柳。忽然为问柳的细心和犀利的目光震动。

      “多谢问柳姑娘费心了。”染光在设好的座位上坐下,拿起勺子用起了早膳,没有看见问柳陡然变化的神色。

      担忧,平静,又复为昨日的轻佻。问柳轻媚地笑了笑,“公子既然对小店的服务如此满意,可别忘了下次再来光顾啊!”

      “那是自然。”染光放下了银勺,随口回应了一句。桌上的饭食,却是每一样都动的不多也不少。问柳轻瞥一眼饭桌,随即道:“公子可是要走了?”

      染光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点了点头,“就多谢问柳姑娘的细心照料了,在下告辞了。”随即一个燕子翻身,从开着的窗间飞身出去。一起一落间,早已在问柳楼几十丈之外。

      唯留下问柳一人,静静看着染光离去的背影。良久才是一个转身,笑意妍妍地,“回吧,回吧。远行,亦不如归去。”

      脚下情境变换,不多久,便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宅院前。宅中琴音幽幽,没有一丝一毫尘世的喧嚣,宛若桃林。有一人,浅声低唱,“仙台下见五城楼,风物凄凄宿雨收。山色遥连秦树晚,砧声近报汉宫秋。疏松影落空坛静,细草香闲小洞幽。何用别寻方外去,人间亦自有丹丘。”

      一愣,便想要转身离去。可是不该出声的心,却生生让染光掉转了脚步。一步步,一点点,向着那宅子走去。

      ——岂安。

      湖色的眼睛泛过一阵雾气,少年的青衣这是却似乎在一派幽静中染上了浓浓的悲戚。这本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无端端化为了虚无的萧索。

      染光神色一黯,目光定定对着那宅院边的一株桃树。

      “你又何苦要用这种方式见我?”

      伤人又自伤。

      到倒不若当初,便说明了啊!现在,这又是何苦。纵使今日可以不知,难道明日,后日。你便打算这样自欺欺人一辈子吗?

      害怕的不是相逢,亦不是相知,甚至不是不知缘由的相许。或许,染光怕的从来只是,相逢不如相忆。

      若我只是人世间一伶俜客,若你只是岂安。我们一人肆意人间,一人寻求方外,倒也洒脱。只不过,我的师尊,我的使命。你的父皇,你的天下,尤其是说抛却,便能抛却得了的。

      侯门之中,最幸,或者说最不幸的是,都是这一个权字啊。

      恋权的人,贪慕虚荣,无法洒脱。惜命的人,爱爱命如金,亦无法脱身于这名争利夺的纷纷扰扰。而兼怀天下之人,势必也不能将天下交给恶人而独善其身吧。

      只不过,相识这许久。

      依旧不知,你——第五亮,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心,似乎被什么揪住,疼得厉害。相思剑也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的心绪,震得几乎要从剑鞘中挣脱。染光见此,只好用手捏诀,运功强压下了相思剑莫名的悸动。却不想这动作引来了反噬,胸口一阵剧痛。血丝慢慢从染光的唇角溢出,染光却一动不动地静心压制着相思剑,直到那悸动完全平息了下来才慢慢擦掉了嘴角的血沫。

      轻身越过墙头,果然看到了桃花树下。面容平凡的一个蓝衣人,清雅出尘而又偏驻人间。那人抚琴,且歌且唱。

      那一瞬间,心奇异地停止了疼痛。似乎方才那令人痛不欲生的感觉都只是一场幻梦。梦醒了,便消失了。染光,半扶着桃树,怔怔无言。

      见到染光前来,蓝衣人没有一丝惊讶。抬首,便扬起浅浅的笑意,冰绿色的眼眸中也是温暖如春。

      恍惚间,便是恍若隔世的嗓音,“云中,许久不见,你可还好?”

      染光一颤,几乎站立不住。其实人的一生已是一个很漫长的时光,但是,即便染光穷尽一生也没能明白为何——那一日,那一刻,那一声,心便乱了。

      手指深深嵌入了桃树,如同那日初遇,染光漾出微笑,“恩。”

      浅笑如初,琴音如初,人却不知是否依旧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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