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亮光]云深不知处

　　人生太过苦闷而无所聊赖，所以每当遇到那些可以依傍的事物时，总会让人变得软弱。一瞬间的安心，或许就可以是永久的失神。

　　看着那熟悉的样子，忽而觉得平凡合该是属于生活的。那般清淡的，温温润润的，才是染光一直想追寻的。

　　神智再一次迷离，染光依着树的身子慢慢倒下，却在完全昏迷之前嗅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暗香。即便只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却在此刻安心的让人觉得就此长眠也无不可。

　　胸口的疼痛也在这温暖之下渐渐平息，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一双冷峻的绿眸闪过担忧的色彩。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弧度。

　　只不过，这一局，到底是谁输，谁赢，抑或是……入了那相思门中的人，都是败者。又有何人可知？

　　紧闭的双眸，微微颤动的唇角，身上的温度，忽而又引人想起了儿时的回忆，有一人，白衣黑发，容色无双。

　　小小的少年醒过来的时候便是躺在了一间干净的草舍中，环顾四周，只有寥寥的家具，却因为那一个靠坐在竹椅上浅眠的男子而平添颜色。推开身上散着阳光气息的褥子，少年终于发觉到自己占据了唯一的床铺，转身刚要下床，却看到床的一边还睡着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狐狸。

　　四脚张开，雪白的肚子朝着天。嘴角还流出一条口水，时不时的呷嘴，竟让少年怀疑那只笨笨傻傻的小狐狸时不时在做着什么香甜的梦境。

　　于是伸出小小的手，轻轻地，戳了戳小狐狸的肚子。小狐狸转了个身，又呷呷嘴，丝毫没有半点转醒的意思。几次三番下来，少年终于失了耐心，于是一把把小狐狸抱了起来。又朝着那白衣黑发的男子，走去。

　　不敢开口，也不敢不开口。少年只好敲了敲怀里小狐狸的脑袋。小狐狸，醒了，睁着泛着水波的眼睛，状似无辜。看了看少年的神色，终究还是认命地伸过脑袋，轻轻咬了咬男子的衣袖。

　　“吱吱——”小狐狸看到了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忙提醒抱着自己神游天外的少年。少年一回神，忙站直了身子，眼略一弯，“爹爹……小光不敢了……再也不敢和小狐一起偷偷跑出山去了。”

　　染夜看着对面的少年，似乎想要严苛，却终究板不起脸。随即漾起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缓缓道：“我不是你的爹爹，而是你的师傅。昨日的事……”

　　“爹……师傅……你一晚上没有好好休息，还是早点休息吧！”少年忙放开小狐，跑上前，半扶住染夜的手臂，白色的衣衫一大一小交缠在一起。染夜看着少年难得的乖巧，忽而一阵黯然……

　　又是灯会时节，又是一年……

　　而自己的记忆却始终停留在了那一个有花有酒有人相对而坐，与自己纵谈天地万物。或许是不愿，或许真的是这云中放慢了时间的流转……

　　黑眸一转，看着身边乖巧的少年，忽而又发现，时事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了啊！可是，那一缕似有似无的相思却终究让染夜这一生都只停留在那一个昨日。

　　少年仗剑，不知情愁，把酒问相思何物。对花对酒，笑问平生，谁可牵绊。

　　略略低下头，雪白的衣袖抚上了少年的脑袋，少年一抬头，湖色的眼睛对上了染夜的黑眸。那里面纯净的颜色让染夜无从想到将来。

　　恩恩怨怨，纷纷扰扰。本就该在我们这一辈了结，又何必。缓缓坐到床上，任由少年为自己添上了被褥。看着少年踮手踮脚向着简陋的厨房走去，心头忽而一阵温暖。

　　不多久便闻到了清醇的酒香，还有浓浓的菜粥的香气。染夜坐在床上忽然笑了，直到听到那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才用长长的衣袖半掩住脸，看着少年在自己的桌上放下食盒，然后悄悄过来为自己掖了掖被褥，最后悄然走了。

　　眼角忽而湿润，喝着温酒，满心的愁思终究成了嗟叹，叹浮生，也叹这流年几许，终还是……

　　散若浮云、
　　日，微微低沉。静寂的深山中，除了鸟儿归巢时的叫声，忽而起了一阵竹门打开的吱呀的声音。不多久便看到一白衣老者，执着一柄竹剑轻轻出得门来。

　　消瘦的身体，病态的苍白，令人无端端想起了那些个垂垂老矣的英雄豪杰。可你要是再仔细看那人的眉目，却并不见得那其中有何烈士暮年的不甘与未尽的豪情。

　　狭长的眼，浅淡的眉，浅若不在的笑意，凝在了那一刻的仰视，逆着光，看着那落日血红的颜色。

　　忽的，就忘记了年岁。

　　忽的，就随着这落日，带起了久远的回忆，喃喃地低语，是对那早已不复存在的日子的祭奠。

　　“已经二十年了呢！”眼神一转，衣袂随风，老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笑将起来，“说起来，小光都已经这么大了呢！”

　　微微笑着，想着当时那粉粉嫩嫩的小孩子，抱着雪白的小狐，闷闷立在自己面前认错的样子。还有扶自己休息的事情，还有小时候的染光做的半生不熟的菜粥的事情。

　　还有……那个曾经倔强地叫着自己爹爹的少年忽的有一天从灯会回来便再没叫过自己父亲，甚至连师傅都鲜少叫起的少年……已经……真真切切的离开自己数月啦！

　　深山中的日子太过寂静，除了看日出日落，拾掇些吃的，偶尔舞一舞那早已烂熟于心的相思。便只剩下了细数回忆的那些个事了。

　　人生匆匆，若是有朝一日忽而放慢了脚步，势必也是不习惯的。就像是那早已习惯了存在的一抹光，忽而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了，也是很难熟稔的不是么。

　　直到天完全黑了，才想起来今日还没有做饭。老者颤颤站起了身，转身向着厨房去了。久了，才有了那山中寂寂的一缕烟，还有那有若无的歌子。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览冀洲兮有余，横四海兮焉穷。”

　　梦里也隐隐觉得有一道温暖的内力向着自己的丹田走去，蹙眉，本能的抗拒却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了开。眉，渐渐舒展，手却被紧紧桎梏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云中……云中……云中……云中……”低低地温柔的唤声并不要求床上的人儿答复，却恍如魔咒一般，深深镌刻在了染光的心间。

　　淡淡的暗香袭来，却并不似那夜。染光忽而完全展开了眉眼，原本痛苦的表情也全然换上了静静的睡颜。

　　静静的，就像是九月里，麦田吹过的风。

　　十指相扣，任由那人的真气在自己的体内游走。或许，真的过了很久，然，对于一个梦来说，那甚至可以是三生三世，种种起承转合，繁复难以厘清。

　　湖色的眼睛缓缓睁开，却发现外边的天早已黑了。屋子里也不知何时点上了一盏小小的油灯。全无焦点的眼睛，在清幽的小室里游走了一番，才最终落在握住自己右手的有着冰绿色眼睛的人。

　　呢喃着，伸出了手去，沿着那人银丝滚边的蓝衣，最终落在了那人平凡的面容前。

　　“要是这样子，倒也好。”至少没了人世间那些诡谲的你来我往。

　　冰绿色的眼睛一颤，似有许多复杂的念想流过其间。但是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波动，下一刻，湖色的眼对上的依旧是冷若冰霜的岂安。

　　略微局促地拿开了原本十指相扣的手，岂安道：“云中，你醒了便好。你的内息很乱，像是受了不小的内伤。我内力浅薄，实在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染光却没有理会岂安的问话，伸手想要触碰到那人的脸，却最终在那人的一个偏头下落在了蓝色的衣襟之上。染光，苦笑了一声，眼神却忽而变得幽深如海，让人看不清此刻——

　　“岂安，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是真心想要寻一片方外之地？”

　　冰绿色的眼睛紧缩了一下，随即就被一个淡然的笑意打散了。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冷，染光缩了缩肩，随即就被岂安的左手握住了右手，引导着温热的内力在周身游走。肩被轻轻环住，呼吸的热气吹在了少年的耳边，岂安叙叙的低语终在耳边响起，“云中，你曾说过，何用别寻方外去，人人间亦自有丹丘的不是么？”

　　染光闻言，亦自掩着嘴轻轻笑了起来。黑色的长发随着颤抖的身子微微晃动，还可以看到那早已红了的耳垂。

　　那刹那间的芳华，却是让第五亮铭记了一生一世。只听得少年清浅的声音低低道来：“岂安，岂安，你若信我，我定还你一片海晏河清。不论是你还是我，甚至是天下万民……你要的安宁便是不存于人世，我云中也定为你开创一个千古盛世。”吃力地坐起了身子，却只是在岂安耳边低语，“你可信我？”

　　那明明是病弱低沉的声音，在此刻却比那些中气十足的毒誓来得更令人信服。明知这一诺之重，但第五亮的心却偏偏向着那少年的胸有成竹去了。冰绿色的眼底，一阵波澜。

　　怕是连第五亮自己都不相信，那一刻，紊乱的心跳，一瞬间的意气风发，一世的风华绝代，竟是让岂安——信了。

　　良久，才点了点头，冰绿色的眼睛，直直对上了那双湖色的温润的眼，波光流转间，却是无比的郑重，“岂安，信你。”

　　“与君一诺。”染光缓缓阖上了眼，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任凭那人与自己十指相扣。而双手交汇之处，有的也并非寒凉，只是一片如春暖意。

　　也许，正是岂安对着云中的那一诺，凝聚了一生一世的重负，也许正是岂安对云中的信任，才能够让染光这般执意下去——即使前路漫漫，未见光明。即使只能面对着那一室的冰寒，即使被困深宫，即使……

　　即使再也回不去那潇洒写意的出世的生活，即使……

　　其实，又何来那么多的即使呢？

　　有些事，或许便是人生的一场劫难，由不得你选择，由不得你逃避。那劫，或许是一日，那浅浅的相逢，那数月平平相识，那数年……有可否了了相忘？

　　或许，那合该是一生一世的纠纠葛葛，难以逃脱。即使神机妙算又如何？

　　红尘滚滚，不身在方外又如何逃脱？

　　染光阖眼，那烛光中摇曳着的便是那深深浅浅的笑意，“岂安……岂安……”

　　床上的人儿只是低低地呢喃，并没有要岂安回答的意思。第五亮神色晦暗难明，却并没有做声。只是低垂了眸子，紧紧握住了染光的右手，温热的内力，忽而更紧了几分，看看染光微微启着的唇。

　　一开一合，一开一合，说的，分明是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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