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唇齿

　　第二章
　　2004年夏末。
　　九月初。
　　开学季。

　　S市这著名火炉城市，即便已经入秋，仍然热得要命。
　　教室上方挂着的老旧风扇乌拉拉地吹着风，窗外的蝉鸣响个不停，室外的阳光过于充沛地洒进教室，一片刺目的金。
　　刚开学的高一新生们倒是个个都精神饱满，情绪并没有受天气热的影响，仍然十分高涨。

　　“哎思思。”
　　长着一张苹果脸的少女推了推贝思思的手臂，挤眉弄眼地朝教室最左边的最后一排示意。
　　贝思思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正好看见男生线条俊秀的侧脸。

　　不只是她们俩，几乎教室里所有的女生都在或明或暗地偷看他。
　　男生并不以为意，椅子腿翘起，侧头看着窗外。

　　“你看那个人，你认识他吗？他和我们是一个初中的哦。”
　　苹果脸少女双手捧着脸颊，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不认识。”
　　贝思思目光平静地从那男生身上划过，随即看向讲台，目不斜视。
　　见她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样子，苹果脸少女也泄了气，鼓起脸颊趴在桌上。

　　不认识？
　　这话其实是假的。

　　她怎么可能会不认识。
　　她当然知道他和她是一个初中的。
　　毕竟学校这么多次月考没看见人，一到期中期末考、中考这种大考的时候，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抢走了她的第一名！

　　司！江！
　　这个人，她相当讨厌，非常讨厌，极其讨厌！

　　“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可是司江啊！”
　　与此同时，身侧少女的惊呼响起。

　　有太多次，排行榜上这个名字都以几分的差距压在她头上，让她痛失第一。
　　多少个夜晚她咬牙捏着成绩单，死死盯着第一名的名字，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还敢翘凳子，干脆从凳子上摔下来才好呢。
　　贝思思在心里偷偷诅咒。

　　真的是阴魂不散！
　　为什么她偏偏和这种家伙在同一个班啊！
　　贝思思心中无比痛苦。

　　“哎思思，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帅吗？”
　　苹果脸少女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戳她的手臂。
　　贝思思的反应十分冷漠：“不觉得。”

　　苹果脸少女仍不放弃地在她耳边念叨。
　　“欸，你怎么会不认识他嘛。在我们初中他明明很有名啊……就是那个一年到头也不来上课，可是考试超厉害的司江哎！”

　　贝思思扭过头来瞪她：“何雨琪，我没兴趣，别和我说了。”
　　何雨琪忙不迭“哦”了一声，乖乖低下头闭嘴。

　　“同学们，新学期好啊！”
　　年轻活泼的女老师嗓音清脆，在讲台上敲了敲教鞭，刚刚还喧闹的教室渐渐安静了下来，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讲台。

　　“今天是我们高一1班开学第一天，那么大家首先来互相认识一下吧。大家不要害羞哦。”
　　“就从学号1号的同学开始，按着学号顺序一个个地到讲台上来自我介绍。”

　　“哎！——不要吧——”
　　“很难为情啊——”
　　“没必要上讲台吧——”
　　有人拖长声音开始哀嚎起来。

　　“今天是我们高中生活的第一天，当然得需要一点仪式感了。”
　　女老师笑容温柔，语气却是半点也不退让。

　　“1号司江——”班主任翻开名单册，念了几遍没人搭理，目光在教室内逡巡。
　　“学号1号的司江，是哪位同学呀，麻烦站出来一下。”

　　司江这才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抬头看了老师一眼。
　　他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往后翘着的板凳腿“嗒”地一声落下。
　　他也不起身，只逡巡了教室一眼，视线微微一顿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我是司江。”

　　老师：“……没了？”
　　司江：“就这些。”
　　老师：“……司同学你先上来讲台一下。”

　　司江歪头摸了摸脖子，态度散漫：“不用了吧老师。”
　　班主任老师很坚持：“你先站到讲台上来。”

　　司江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讲台上。
　　老师笑眯眯地劝解：“司江同学，这是个让大家了解你的好机会。除了姓名之外，我想你应该还有别的可以和同学们介绍的吧，像是你的爱好啊，兴趣什么的，同学们应该都很想了解你哦。”

　　“老师，可是我真的没什么别的可以介绍了啊。”
　　司江双手插兜，斜着头冲老师懒懒一笑：“不好意思啊老师，我这个人吧，就比较无趣，没什么好介绍的地方。”
　　老师：“……”

　　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坐在司江旁边的少年冲他竖起了两排大拇指。
　　老师无奈地看了司江一眼，掌心向下，在空中虚虚地往下压了压。
　　“好了！安静！安静！那你先下去吧，司江同学。”

　　司江下去之后，司江的同桌立刻大笑着拍他的肩膀。
　　“阿江，你牛逼啊！”

　　老师：“那我们赶紧继续吧，下一个，2号贝思思。”
　　怎么就这么好死不死偏偏和他学号挨在一起啊！！
　　贝思思心中不忿，却还是不得不站起来，走到讲台上。

　　“大家好，我叫贝思思，初中是师大附中的，爱好看书。来到新的环境，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谢谢。”
　　贝思思的自我介绍中规中矩。

　　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眼神明亮，皮肤白皙，身材纤细，看上去柔柔弱弱的。
　　她干净光洁的额头下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淡粉色的嘴唇翘起，露出了一个友善温和的微笑，看着十足的乖巧温柔，令人倍生好感。

　　她长得好看，刚一介绍完，台下男生们的掌声立刻响了起来，反响还挺热烈。
　　贝思思保持着温婉的微笑下了讲台，实则心里狠狠磨牙。
　　她和司江是一个初中的，她成绩又差这家伙两分，难怪学号会和他挨在一起了！

　　自我介绍结束之后，老师直接来了个晴天霹雳。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进入愉快的军训生活了。我们高中与S市XX军区离得比较近。明天早上8点，大家换上军装，直接在操场集合，一起坐军方皮卡车进入军区，开始我们愉快的为期一个月的军训生活。第一排这两位同学，你们来帮老师分发一下大家的军装。”

　　“啊！为什么啊！才开学就要军训了吗？！”
　　“啊啊啊完全不想去军训啊——！”
　　“一个月也太长了吧——！”
　　“我的天，这简直要命啊——”

　　刚开学的高一新生们个个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趴在桌上发出一阵阵的哀嚎。
　　班主任无视众人的抱怨，温柔地笑了笑：“那么今天就到这儿，大家领了军装后就回家吧。”

　　“哎，思思，你看见没！太酷了！太酷了！！”
　　放学路上，何雨琪抓着贝思思的袖子就开启了发春少女模式。

　　“啊？你刚说什么呢？”
　　贝思思还在想着明天的军训，心里正苦不堪言着呢，压根没听懂何雨琪的话。

　　“我说司江啊！你没听见他刚刚说什么吗？！不好意思啊老师，我这个人吧，就比较无趣，没什么好介绍的地方。”
　　何雨琪叨叨个不停，末了还模仿司江的语气说了一段话。
　　最后她作下总结：“简直太酷了！”

　　贝思思顿时无语：“……何雨琪我说你脑壳坏掉了吧？这哪里酷了？”
　　何雨琪不服气地反驳：“明明就很酷啊！思思你审美坏掉了啦！”

　　贝思思面无表情：“我不觉得。”
　　“再说了，当着全班同学搞这种哗众取宠的自我介绍，他确实挺无趣的，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吗。”贝思思不以为然地补充。

　　“哎，思思……”贝思思话音刚落，就见旁边的何雨琪一脸尴尬地抓住了她的袖子。
　　贝思思以为她还要为司江反驳，抢先道：“本来就是啊，这种人就是爱现。”
　　何雨琪吞吞吐吐：“呃……司江……”

　　贝思思见她脸色难看，疑惑地皱起眉：“怎么了？”
　　何雨琪缩了缩肩膀，尴尬地指了指她身后：“就在你后面……”
　　贝思思：“……”
　　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

　　司江推着自行车站在她身后，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贝思思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呃……早知道不转身还好一点的吧？
　　现在四目相对好像更尴尬了啊！

　　背后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当面撞上？
　　这也太尴尬了吧！

　　“……同学，你认识我？”司江推着自行车缓缓走近两人。
　　贝思思扭开头，迅速回答：“不认识！”
　　司江：“那同学怎么知道我爱现的？”
　　贝思思：“……”

　　最后贝思思也没回答司江的这个问题。
　　因为情急之下她抓住何雨琪赶紧就跑了。
　　一时间完全忘记了，他们在一个班，第二天还是会在操场上再见面的。

　　早上八点。
　　高一全年级的学生都齐聚操场。
　　一辆辆的军用皮卡车排着队从学校大门开了进来。

　　何雨琪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数辆军绿色卡车，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
　　“我的天啊，难道我们是要坐这个车去军区吗？这车连座儿都没有啊，难不成要咱们蹲着坐过去啊。”
　　贝思思瞥她一眼：“没让你跑过去就算好了。”

　　全体学生排成两列并排开始上卡车。
　　好在学校还算有良心，给他们准备了凳子当台阶。
　　不然他们这些四体不勤的学生轮流手脚并用地爬上卡车，那画面委实就有点太好看了。

　　“哎我说，昨天真有人直接说你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很无趣，哗众取宠，还说你就是爱现？”
　　身后强忍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正在排队的贝思思顿时身体一僵。

　　“对。”
　　紧接着，他旁边司江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哎这同学在哪儿呢，我非得见见这位勇士不可！我得当面向他表达我的敬意！”
　　对方直接爆出一阵大笑。

　　“就那个女生。”
　　“还是女的？！厉害了！哪位女侠啊！务必让我见见啊！”

　　贝思思：“……”
　　何雨琪：“哎思思，他们不是在说你吧……”
　　贝思思：“不然呢。”

　　还是个男的呢！居然这么小心眼，这么记仇！
　　诅咒他吃方便面没有调料包！

　　卡车只是看着容量大，他们高一新生实在有些多，上了车后，不得不紧挨着蹲下。
　　之前那个和司江说话的少年，几乎是在刚上卡车之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贝思思旁边的位置。

　　“哎，请问两位同学，是哪位女侠说的我们阿江无趣的？”
　　“不是他自己说的吗？”还没等何雨琪回答，贝思思微笑着开口，语气十分温和。
　　“我只是在重复司同学的话而已，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同学你这话说得真是太对了！”
　　少年猛地一拍大腿，一脸的深以为然：“你简直就是明察秋毫啊！”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压根不被司江美色所迷，勇敢说出真相的女生啊！
　　简直就是珍稀动物！

　　贝思思：“……”
　　明察秋毫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少年得寸进尺地靠近她一步，“唰”地一下朝她伸出右手，动作之大，顿时带起了一道劲风。
　　“同学！看在咱们异曲同工的份上！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叫林星宇，你是……？”

　　贝思思：“……”
　　异曲同工好像也不是这么用的吧？

　　她没握那手，只朝林星宇点了点头：“我叫贝思思。”
　　林星宇笑弯了眼睛：“贝同学，你好你好！”

　　司江凉凉地飘来一句：“你不觉得你蹲那儿笑得特别猥琐吗？”
　　林星宇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末了还和贝思思解释：“……你别理他，他这就是嫉妒我们聊天呢！”
　　贝思思回了个僵硬的笑容，礼貌地点了点头，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地向远离两人的方向挪了一步。

　　林星宇顿时一脸受伤地捂住了胸口。
　　“贝同学，你倒退的一小步，我受伤的一大步啊。”
　　司江瞥了一眼贝思思白净柔美的侧脸，勾唇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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