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亭外

　　小厮从没看到少爷这般狰狞的样子，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可是他一想到元帅为国为民，却被下狱的悲惨遭遇，就觉得岳亭也十分可怜，便把话又说了一遍。
　　张仪、唐均听了，抓着小厮问道：“还有谁？除了岳伯伯还有谁？”
　　小厮被两人攥得生疼，他红着眼睛说：“除了我家元帅，还有大少爷和十二军大部分统制，但，但······”小厮瞅了瞅王崇明，饶是王崇明一向粗心大意，也觉察有些不同，他上前攥着小厮的前襟吼道，“但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瞅我做什么？”说着举起胳膊就要打。
　　小厮吓得直缩脖子，牛清波已经猜到一二，说道，“崇明你放开他，让他说下去。”
　　小厮支支吾吾地说：“参军说是监察御史万俟卨来下旨的，十二军的统制全部念到了，只除了王中军和牛左军，牛左军在元帅要班师回朝时和元帅大吵一架带着属下离开了，而王中军······”小厮看到王崇明握紧的拳头，不由得缩着脖子要往牛清波身后躲，但他一想到参军所说之话，心里又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勇气，宁死也要说出来，他走到王崇明面前，冲着他大声喊道，“王中军领的是另一道旨，圣上说他抗敌有功，检举有功，要给他升官去呢！”
　　“不可能！”王崇明听后脸色发白，“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我不信，我不信，你胡说！”
　　王贵是岳飞元帅的左膀右臂，元帅和其他统制将军都被关进大牢，唯独王贵没有，反而要被提拔，这其中的缘故难免不被人想篇。
　　汤均跳出来指着王崇明啐道：“呸，你还好意思喊冤！”
　　张仪知道汤均把岳飞元帅当做父亲，乍一听小厮陈述，肯定接受不了事实，才会这般急躁，于是拉过王崇明，不让他二人正面冲突。汤均却不依不饶地，把扇子朝张仪掷过去，生生打在他左脸，张仪吃痛，忍不住要还手，却被牛清波拉住。二人顺着牛清波的眼神看向岳亭，只见刚才还欢声笑语搂着他们几个人吃酒的人，如今反倒像是个纸人，呆呆傻傻的。
　　牛清波但自小便是他母亲带着，锦衣玉食，他母亲又不想让他上战场，一心把他把士大夫方向培养，可以说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他虽然比几个人大个一两岁，可也没经过大风大浪，父辈的艰难辛苦对于他来说只是传说故事，现下一听小厮如此说，心里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一方面为爹爹逃过一劫而庆幸，一方面又为岳飞元帅的未来担忧，偏偏他又什么都做不了。
　　“阿亭，”牛清波唤着岳亭的小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现在岳亭需要自己。尽管他也做不了什么，但是维持几个人内部的团结他还是明白的。“你先不要慌乱，咱们一起回去看看，说不定是参军听错了呢。汤均你也别急着闹，万一要是你冤枉了王叔叔，白骂了崇明，看你到时拿什么来赔罪！”
　　汤均扬着脖子刚要辩解，张仪却把他拉住了，汤均一扭头，只得作罢，眼圈却是红了起来。
　　“二少爷，”小厮说，“你还是跟我快回家吧，太夫人和夫人都急得什么似的，说是要让你明日一早就去大理寺看看。”
　　岳亭整个人犹如三伏天站在天阳下，头晕眼晕，他恍惚间看到小厮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对他说话，可就是听不清。他摇晃着身子按住小厮肩膀，对他说：“大声点儿！”
　　小厮有些担忧地问，“二少爷，你没事吧？”
　　牛清波也十分担心，他看着岳亭手上青筋暴起，又看着小厮疼得直吸气但却不敢推开岳亭的手，便知岳亭是下了力气的。“阿亭，你镇定些，万万不可自乱阵脚。现在岳家只有你一个男子，你应当向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去面对事实，难不成还要奶奶和伯母替你担心不成，别让人家看了笑话，说岳元帅和云哥不在，岳家就溃不成军了。再者，事情到底如何还没有弄清，你就这样不死不活的，真是让人错看了你。”
　　牛清波从未对岳亭说过这么重的话，他既怕说服不了岳亭，不能让他振作，更怕在他心里形成什么不好的印象，说完之后就有了些后悔。好在，岳亭又呆愣了片刻，便拔腿往岳府方向奔去。汤均喊着，“阿亭等等我”也跟了上去，紧接着，小厮也跑了过去。
　　王崇明见了，顿了下脚，冲着岳亭的背影喊：“岳亭，我这就回家去问个明白，若是你冤枉了我，我要你替我写一千篇文章！”王崇明喊完，喘着粗气也往家里跑去了。
　　张仪见几人都走了，又想回家去安慰母亲，但又顾着兄弟义气，便问牛清波，“我们也去看看？”
　　牛清波看着茫茫夜色，四周的商铺陆续打烊，道路上的人也少了许多，就像往日一样，没有人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影响，照旧按部就班地关商铺、回家、说笑。
　　这只是极为平凡的一个夜晚，但是，牛清波却觉得，从今之后，他将于过去的一切告别。
　　“清波哥？”张仪见牛清波凝重的神色，心里对爹爹的担心不由更甚，他轻声叫了牛清波一声，牛清波本能地对他笑笑，把尚在手里的折扇往后一抛，张仪回头看他扇坠正卡在桂花树的枝桠上，摇摇晃晃的很快归于平静。“我们先回家去，明日卯时整去阿亭家碰头，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卯时都要去。”
　　“我知道了清波哥。”张仪答道，随后又不确定地问，“你说，王叔叔真的会出卖岳伯伯吗？他们兄弟几个一起长大，一定是参军听差了，你说是不是？”
　　牛清波沉默了，他也希望是参军听错了，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在战场上训练有素的参军是不可能听错的。他看着急于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丝心理上安慰，焦急地仰着头看他的张仪，便明白他心里已经确定万分了。
　　“这也是非常有可能的，我们先回家去看看，说不定只是一场玩笑呢。”
　　张仪点点头，不舍地又和牛清波说了几句话，才朝家里走去。
　　牛清波和张仪原定卯时在岳亭家中相聚，然而他们却在正亥一刻就在岳府大门口相遇，两人均是一愣。如果说之前分别时还可以抱着美好的愿望互相安慰，那么此刻相见，他们连招呼都说不出来，双双低着头在两个小厮的带领下往里走。
　　岳府的一花一木两人都格外熟悉，他们曾跟随着爹爹在这里的参加无数次大宴小酌，似乎哪里都镌刻着过往的温馨画面，如果仔细听，在微风中还可以听清他们的笑声。牛清波比张仪心情更加沉重，因为他看见了自己的未婚妻银屏走了过来。
　　“清波，你们来了。”岳银屏穿着淡粉色的长裙，身材匀称，俊眉秀目未施粉黛。她精神倒还好，旁边跟着两个小丫头，搀扶着岳云怀有身孕的妻子江芷兰。
　　“银屏，你可还好？”如今这个样子，已经无需虚礼，牛清波径直问道。
　　岳银屏让两个小丫头把江芷兰扶到房里去休息，江芷兰大概是哭过了，眼圈一片红，精神也明显不济，她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满脸哀戚的神色。
　　等到江芷兰走了，岳银屏一面把两个人往里引，一面说道：“婶婶们都在我娘屋子里，三弟和阿均在一旁陪着，几个人都哭过了，你们进去，切不可再流露出伤心难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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